“迪古乃——”我輕輕出聲,心中一陣酸澀,終是忍不住,咬脣問道:“長大後,你想得到什麼?”他愣了片刻,嘴角溢出一絲微笑,熱烈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我的面上,“得天下絕色而妻之。”
“噝——”我倒抽一口冷氣,出現(xiàn)了!出現(xiàn)了!海陵王最著名的三言之一!原來在他十一歲的年紀(jì),就說出了這句驚世之語。我側(cè)臉避開他的視線,強(qiáng)笑幾聲,“天下永遠(yuǎn)沒有唯一的絕色。弱水三千,靚女如雲(yún),何況紅顏易老、芳華易逝。你豈不是要窮盡一生時光,尋遍天下美女,才能實現(xiàn)此願,怕是有些困難了。”
他兀自微笑,眸光閃閃,“縱然弱水三千,我想要的,只有那一瓢。”說著加重了手上的力氣,他掌心的溫?zé)崴查g點了我全身,短暫的對視,彷彿有千年之久。一片深紅色的桃花瓣旋轉(zhuǎn)著落在我的鼻尖,也讓頓時我清醒過來……那對清澈的黑眸裡,分明涌動著絲絲深情……
我一咬牙,趁這團(tuán)星火還未成燎原之勢,必須將它徹徹底底撲滅!猛地抽出自己的右手,換上一副漠然的表情,轉(zhuǎn)身朝馬車走去,身後一句驚問:“哪裡去!”
“回去吧,義父怕是在找我了。”我揚(yáng)聲說了一句,不帶一絲感情。迪古乃追上來拽住我,眼神滑過一絲狠戾,我下意識的往後一退,他冷冷笑道:“義父?這個詞可真夠曖昧的!”
我驚住,曖昧——他似乎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
“你不要亂說……”我撇開臉,心頭涌上一絲羞憤。他目光迫人,不依不撓道:“你喜歡粘罕?是不是?”我咬脣不語,想要掙脫掉他拉住我的雙手,“你認(rèn)不認(rèn)識秉德?他與你差不了幾歲,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粘罕——”
“迪古乃!”我大叫一聲,目光冷冷的瞪向他,“我喜不喜歡粘罕,我喜歡誰,這都與你無關(guān)!”他猛地收緊雙手,我吃痛一聲,眉心緊緊擰在一起,“與我無關(guān)?若是與我無關(guān),你方纔爲(wèi)何流淚?若是與我無關(guān),你爲(wèi)何眼中帶痛!”
“住嘴!你不過是個小屁孩!你什麼都不懂!”
“我不是個小孩!”
他大吼一聲,黑眸裡翻滾著憤怒的火焰,那懾人的氣勢如同孛迭和我說這句話時一模一樣!我一時無語,心口有一瞬間的疼痛,可終究是不能心軟,只奢求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我迎上他悲憤的目光,含著三分笑意問道:“你曾說我早已把你看透,那你現(xiàn)在實話告訴我——你是想做一輩子的富貴閒散宗室,不爭不鬥,明哲保身。還是……想做到那個最高的位置,去爭去鬥,即使輸了也不後悔?”
片刻的沉默,他雙眉緊鎖,表情凝重。我好想伸出手去撫平他的眉心,天知道我說這番話時拼了多大的氣力。我不想看著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踏上劍戟森森的奪權(quán)之路,不願他被權(quán)力和**矇蔽了原本清亮的雙眼,不敢想象他以後會成爲(wèi)一個寡冷的嗜血君王。他將掌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quán),他會擁有佳麗三千的**……
可歷史就是歷史,完顏迪古乃的一生早已註定。我再有幾千個幾萬個不情願,也是無能無力。何況,迪古乃心裡,是嚮往著走上這條險途的。完顏阿骨打的子孫有誰不渴望成爲(wèi)萬民之主,父輩們逐鹿中原的赫赫戰(zhàn)功,早已在他們每個人心裡埋下了征服天下的**,這是他們畢生的抱負(fù)和志向,又有誰甘於屈居人下!
半晌,迪古乃移開視線,望著遠(yuǎn)處的花海低聲道:“我心裡想著什麼,你知道不是嗎?”我心底一沉,強(qiáng)笑了幾聲,“總是要你親口說出來的才真實。”
他側(cè)臉盯我一會,突然淡淡的笑了幾聲,“我以爲(wèi)沒人猜得透我的心思,沒想到姐姐如此會猜度人心。”我不說話,他又道:“不錯,從小我便有三個志向:國家大事,皆自我出,這是一也;帥師伐國,執(zhí)其君長,問罪於前,這是二也;得天下絕色而妻之,這是三也。”
我啞然失笑,這著名的三言全都出來了,清晰響亮的灌入我耳中,帶著一點點刺痛,“這些話,你以前跟別人說過嗎?”他搖搖頭,道:“你是第一個。不過即使我不說,你也懂我的心思,也就不怕告訴你了。”
我費(fèi)力吐出一句話:“你有此志,姐姐……支持你……”他雙眸一亮,似乎感覺很意外,“顏歌你真這樣想?你不責(zé)備我嗎?我知道,我們女真庶出的孩子幾乎沒有希望問鼎皇位,只能靠自己去爭。我以爲(wèi)姐姐會罵我妄蓄大志、或是野心不軌……”
怎麼捨得罵你!
我沉思了片刻,緩緩道:“合剌會繼承皇位已是定局,但你不是沒有機(jī)會的。雖說皇位的繼承是嫡系之間的兄終弟及,可在衆(zhòng)多弟弟裡,就屬你、常勝與他最親近。倘若他不把皇位傳給他兒子,你還是有五分機(jī)會的。所以最要緊的是,你一定要和他處好關(guān)係——”
“終於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麼了!”他冷冷的截斷我,青澀的臉孔上佈滿烏雲(yún),“合剌威脅你了?我就知道,他被你拒絕了哪能輕易死心。”我搖搖頭,他視而不見,繼續(xù)道:“我沒奢望著他會傳位給我,你以爲(wèi)他當(dāng)真與我親厚?天家無父子、無兄弟,何況我和他只是堂兄弟而已,他繼位後能容得下我們這些弟弟就算是仁慈的了。”
我緊跟著道:“你既然明白天家無情,同室操戈,就更要小心翼翼。你雖不情願討好他,但也得清楚自尊與性命孰輕孰重。何況他和你相處長久,你有什麼本事他最瞭解——啊!你做什麼?”
彷彿有一股巨大的電流竄遍全身,我雙眼大睜如銅鈴一般。脣上一片柔軟溫?zé)幔麄€人都麻掉了……竟是被迪古乃吻住了……
這……這是什麼情況!我大腦瞬時停止了思維,身子軟綿綿的,若不是有隻胳膊託著我的腰,估計早摔倒了。心口“砰砰”亂跳,他身上獨(dú)有的氣息離我是那麼的近,近的足以讓我迷醉……
淺淺的吻,只是停留在脣瓣上。他鬆開我的一剎,露出了一個綿長而又滿足的笑容。我臉上通紅,迅速轉(zhuǎn)身背對著他。天吶,我怎麼會羞成這樣,一顆心仍舊跳個不停,伴著隱隱的無奈和不安,從前和完顏宗翰在一起時也不會這樣——
真難過。
迪古乃拉起我的手笑問:“你爲(wèi)什麼不躲開?”我定了定神側(cè)臉道:“胡鬧夠了,該回去了。”他臉色一暗,語氣強(qiáng)硬的喊道:“顏歌!”
我深深吸了一氣,答非所問道:“以後,咱們還是少見面吧,反正遲早要漸行漸遠(yuǎn)的。你十一歲了,即便是不娶妻也該定親了,選正室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周全了——”
“顏歌!你在說什麼!”他怒喝一聲,目露兇光,“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卻說這樣的話來刺我,你怎麼忍心說得出口!”
強(qiáng)忍住心頭的傷痛,我冷聲道:“姐姐說的不過都是事實,你遲早都要娶妻成家的,無論娶得是誰,都不會是姐姐。你若還在乎你最想要的東西,就不要再發(fā)瘋了!”
他眼瞼一擡,似乎在問自己,“我最想要的東西?”我最後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朝馬車去,清凌凌的聲音留在空中,“等你得到了最想要的,若姐姐還在這裡,若你尚未忘記姐姐,一切都是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