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勳被她堅決的聲音震了一震，錯愕的看了她一眼。
“還請舅舅速速離宮吧！”陸錦棠起身，緩步向後殿而去，“日後，都不必再相見了。”
殿中似乎還回蕩著她的聲音，卻已經(jīng)看不見她的身影。
沈世勳被宮人請出了鳳棲宮正殿，又被送出宮。
他大約沒有想到，一場“鴻門宴”還真叫他渡過了，真能平平順順活生生的出來了。
他離宮之前，沒能再見到聖上，但臨走見了陸錦棠，又聽了她那一番話，他約莫也能明白，自己平安離開，定是她向秦雲(yún)璋求情了。
爲何她如今貴爲皇后了，他卻覺得她分外可憐呢？那個孩子……他心知不是她的，她竟要放棄生下自己孩子的機會？
沈世勳心裡如堵了棉絮一般難受。
站在高高的宮宇欄桿處，憑欄遠眺沈世勳馬車離開的秦雲(yún)璋，臉色也不好看。
“孫一，”秦雲(yún)璋喚他身邊那大太監(jiān)，“什麼叫單靠一個孩子，是彌補不了的？我與她之間，還需要彌補什麼嗎？我對她的心意，還不夠嗎？”
大太監(jiān)抿著嘴，低著頭，躬身退了一步，一言不發(fā)。
這樓宇欄桿甚高，呼呼刮過耳畔的風，都比別處更冷。
陸錦棠還沒做好準備當一個母親，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孩子，她分外的不適應，不過所幸，她也並不用親自做什麼。
餵奶有乳母，給孩子換尿布，換衣服有嬤嬤和宮女。
她甚至不必親自抱抱孩子，只用在一旁看著就成。
那麼小，那麼柔軟的身體，她偶爾抱起來的時候，甚至有些僵硬，生怕弄壞了這麼嬌弱的身體。
抱個孩子而已，她竟覺的比當初讓她學習陸氏十三針的時候，還要困難。
滿月之前，秦雲(yún)璋不許任何人來鳳棲宮探視。
大約就是怕旁人看出什麼來。
她是“早產(chǎn)”生子，這孩子卻康健活潑，哭聲嘹亮的能掀翻屋頂，一點都不像是早產(chǎn)。
與孩子相處多日，陸錦棠心裡卻越發(fā)的空落。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不能把這個孩子，視如己出。
她抱著他的時候，總覺的，這是別人的孩子，看著他小小的眉眼，她沒有那種發(fā)自心底的親暱。
這種感覺很不好，她不喜歡。
“啓稟聖上……”海桐偷偷尋到了承乾殿，表情很是誠惶誠恐。
“皇后怎麼樣了？恢復的還好麼？”秦雲(yún)璋沉聲問道。
海桐越發(fā)顯得緊張，“娘娘不……不太好。有經(jīng)驗的嬤嬤說，剛生了孩子的婦人，多會出現(xiàn)這種心緒不寧的狀況……須得身邊人多細心寬慰。”
海桐偷眼看了看聖上，其實嬤嬤說的是，需要丈夫多體貼安慰，可她不敢說啊。
聖上原本多麼寵愛皇后娘娘？那是足矣叫天下女人都嫉妒的寵愛呀！可自打娘娘生了孩子以後，聖上反而有些冷落娘娘的意思？不僅不許旁人去鳳棲宮探視娘娘，連他也去得少了。
“嬤嬤說……”
“她如何不開心？”秦雲(yún)璋哼笑了一聲，“爲誰不開心呢？”
海桐微微一愣，皺起眉頭，心下奇怪，這話她怎麼有點兒聽不懂呢？
但聖上還是很在意娘娘的吧？不然怎麼會聽了這話，就起駕往鳳棲宮去呢？她是現(xiàn)在就告訴聖上，娘娘出了什麼事？還是等著聖上自己去看？
“稟奏聖上知道，娘娘她……她這會兒心緒不寧，她……”海桐追在御駕之後，欲言又止。
秦雲(yún)璋皺眉看了她一眼，擔心陸錦棠是真的出了什麼事，他不由加大了步伐，速度極快的趕到鳳棲宮。
陸錦棠獨坐偏殿，殿門緊閉。
奶孃，宮女，嬤嬤……都在正殿裡，圍著那小小的皇子打轉。
她一個人，把自己關起來，倒像是不相干、置身事外的人，一點兒不像是個母親。
“你在幹什麼？！”秦雲(yún)璋冷喝一聲。
他推開偏殿的殿門，就只覺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他黑著臉，反手用掌風把門又給關上了。
陸錦棠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和酒杯，“喝酒啊，看不出來嗎？”
秦雲(yún)璋闊步上前，劈手奪過她手中的酒杯，砰的砸在桌案上。
“你是個未出月子的產(chǎn)婦，還是早產(chǎn)！你能在這裡喝酒麼？！”
但凡一個不留神，讓這消息傳出去……旁人難道不會懷疑生產(chǎn)之事？
他的聲音隱忍著怒氣，怒氣之餘，或還有些悲傷之意。
“你這是爲誰買醉呢？你心裡有什麼不痛快？朕做的不夠好是麼？朕對你不夠體貼是麼？”
秦雲(yún)璋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透著隱忍的味道。
陸錦棠仰頭看著他，怔怔看了一陣子，她忽而扔了手中的酒壺，踉踉蹌蹌的站起來，撲進他懷裡，抱住他的脖子。
秦雲(yún)璋身形猛然一僵。
她在他懷裡，嚶嚶的哭了起來，小聲啜泣，如同一隻無助的小奶貓。
她鮮少有這麼脆弱無助的時候，想當年，她簡直宛如女將軍一般，在戰(zhàn)場上臨危不亂。
可如今，她似乎連哭都不敢大聲……
“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那麼多，最困難的時候，你我都並肩站在一起。現(xiàn)在，你皇權在握……爲什麼我覺得離你那麼遠？好像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和你並肩攜手，和你同仇敵愾？”陸錦棠枕在他胸前，貼著他的胸膛，悶悶的邊哭邊說。
秦雲(yún)璋抿緊了薄脣，臉色凝重。
“你爲什麼不相信我？你因爲我和他走得近，就要殺他……”
聽聞她話裡的“他”字，秦雲(yún)璋的臉色立時又冷了不少。
他剛剛撫上她頭頂?shù)氖郑步┝似蹋址帕讼氯ィ拔也皇遣幌嘈拍悖抑皇遣幌嘈排匀耍@世上，除了我，任何人都會背叛你。沈世勳是個隱患，他會害了你。”
“他不會啊……爲什麼不能相信他……”
“呵，”秦雲(yún)璋笑了一聲，“你這麼相信他？爲什麼？你憑什麼這麼相信旁的男人？因爲他……喜歡你？還是你也有些……”
陸錦棠在他懷裡搖頭，眼淚鼻涕蹭在他衣袍之上。
秦雲(yún)璋眉心緊蹙，呼吸都帶著一股莫名的憤怒和灼熱之氣。
“你相信我麼？”他忽而語氣沉沉的問，“你能體會我心裡的痛苦麼？你能體會，你相信旁的男人，對我是怎樣一種……”
他悶悶笑了笑，笑聲讓他的胸腔微微震動。
陸錦棠從他胸前擡起頭，醉眼迷濛的看著他。
“我相信你呀，當然相信了！”她喝的舌頭都有些大，說話口齒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