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岸汀午後醒來,又把白扶雨一事前前後後思慮了一遍。儘管她確定是柳氏所爲,但是,她手中的證據,只有內含柳絮的衣服。以一件衣服指證柳氏,如果不知道柳氏的險惡嘴臉,就連她恐怕都不相信。
這個證據……白岸汀搖了搖頭,她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又怎麼能憑藉著一件衣服去令他人信服?如果就這麼莽撞的拿著衣服去找父親,不僅不能取到想要的效果,更可能會落得一個誣陷姨母的罪名。這個罪名,她擔當不起,更何況這原本就是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她想了想,嘴邊彎起一抹晦暗的笑。
柳姨娘,你不是想要主權嗎?你不是想讓白扶風繼承白府嗎?何必這麼費盡心機呢?元娘這就如你們所願。白岸汀咂了一塊香片,既然柳氏這麼想奪權,甚至爲了奪權不惜傷害一個幼兒。好的很,她知道柳氏的自私冷厲,但柳氏的做法超出了她所能容忍的底線。本來白岸汀不急於這一時的,本來她還打算給柳氏留點茍延殘喘的機會,既然柳氏不珍惜,這麼想赴黃泉路,那她怎麼能不滿足她的柳姨娘呢?
這世間最絕望的是什麼?莫過於給了你希望卻又狠狠的剝奪。柳氏給了前世的白岸汀對親情的期盼,令她覺得自己是被關懷的;柳毅給了前世的白岸汀對愛情的希冀,使她沉浮在夢幻裡不願醒來。當他們露出本來面目時,美夢破碎了,決絕的白岸汀選擇了自焚,她想以乾淨的大火燒盡過去的恥辱。
對於絕望二字,白岸汀深有體會,今次,也讓柳姨娘嚐嚐吧。她會好好的陪柳氏演完這場戲,到那時,柳氏纔會知道,究竟誰,纔是戲子,誰纔是看戲人。
白岸汀獨自一人悄悄去了慧苑,她沒有與翠兒說。不是信不過翠兒,而是不想讓這事牽扯太多的人,就目前來說,這事還不需要告知,而且她更擔心隔牆有耳。
到了慧苑,恰逢江氏剛剛睡醒起牀。因爲白扶雨的惡病,江氏這些日子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真是難爲母親了。白岸汀想到母親,就忍不住對柳氏恨的咬牙。
白岸汀敲敲正房的門,江氏擡頭看見了白岸汀。江氏臻首示意,表示白岸汀可以進來。在這些極爲在乎規矩的門戶大家,縱使是家中小姐來看望母親,也需敲門示請,不然會被人指責壞了規矩。至於側室的兒子女兒,從出生後就不允許跟在生母身邊,一方面爲了防止側室連同庶出兒女威脅正室的地位,而另一方面,則是傳統的禮數。
白岸汀還記得自己幼時是與母親江氏居住在一起的,等到了童年時,她開始有了自己的嬤嬤,丫鬟僕役,而翠兒,正是那時被分到豐苑的。比起自己,白扶風似乎更值得同情,他因爲是庶子,從出生時就被其他嬤嬤帶著,直到大了些才知道誰是生母。
但知道又怎麼樣呢?在衆人面前,礙於禮數,他永遠無法叫柳氏一聲母親。他的母親只有白家主母江氏一人,而柳氏,儘管是生母,他卻只能跟隨著僕子丫鬟一樣,叫一聲“姨娘”。就憑這一點,白岸汀相信柳氏有多麼想取得白家主母的地位。當然,不可能只憑這一點。因爲妾室的身份永遠遭到鄙夷,不管多麼得家主的寵愛,身份卻會成爲一生都解不開的禁錮。
這一點,從上次白敬業警告柳氏,柳家親戚只能叫白敬業爲老爺這一點,就能看出。
白岸汀暗笑,既然柳氏選擇了當個妾室,那她就該安分守己,做一個妾室該做的事。她的身份並不值得同情,因爲這是柳氏爲了榮華富貴自己選擇的。且不說柳氏每日向江氏請安的情況,單就心懷不軌這一點說來,足以是死罪。
白岸汀進了正房,看了看還在飽受折磨的白扶雨。“母親,四弟還好嗎?”白岸汀問江氏。
“哎,這病連大夫都沒有頭緒,不過看樣子,今天有些好轉的跡象。希望扶雨福大命大,能抗過這一劫。”江氏憂心忡忡,一臉悽然,直叫白岸汀心疼。
“母親真的想聽天由命?”白岸汀有些急了,她覺得被下毒一事不能由自己明說,一個過於聰明的女子往往不得善終。這是從老一輩就流傳下來的俗語,雖然她不信這些,但她不想令江氏因爲自己的聰明妄斷而傷神。
“都到這地步了,還有其他的辦法嗎?不聽天由命又能如何?難道還能逆轉乾坤不成?我們又不是神。”江氏嘆了口氣,說完後突然意識到什麼,連說了幾句“得罪”。江氏覺得她剛剛的一番話已是冒犯了神靈,至於直接說出“神”這個字,更是大不敬了。
“如果還有轉機呢?母親可曾考慮過,不是四弟偶感惡疾,不是他無福無命,而是有人下毒而爲之呢?我是說,此事不是上天註定,而是人爲使然。”白岸汀意識到用詞有些嚴重,忙換了另一種表達。
經白岸汀這一點撥,江氏愣了一下,隨即手指抑制不住的顫抖。江氏怒氣無法遏制,她這些日子一直燒香拜佛,希望菩薩不要帶走她的兒子,就在她快要放棄,只期望菩薩能夠好好待她兒子時,突然有人告訴她,這一切不是上天註定,而是人爲使然。多麼可笑,多麼荒唐,她每日素食祭祀,竟從未想過是他人加害的結果。
“誰,是誰?”江氏發問的語氣有一絲顫音,甚至還有點表意不明,不過白岸汀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問的是,是誰要謀害白扶雨。這種反應在她的預料之內,白岸汀也按捺住心中的憤怒,勸慰道,“母親請先安定,我會把我知道的一一講述。”
“一開始我也覺得是四弟感染惡疾,直到我那天晚上偶然發現瑞香鬼鬼祟祟,很明顯受人指使在做某些事情時,我察覺出不對勁。之後我找了機會詢問瑞香,她說出了實情。先前莫姨娘一事,瑞香受她的主子指使,從中暗害。我那時開始懷疑柳氏,她確實有很大的嫌疑。而在上午,我看見了惠兒。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扶雨惡病的來源——柳絮。扶雨的衣服裡填充物並非棉花,而是柳絮。柳絮會從呼吸道進入氣管,引得呼吸疾病。這些都是衆所周知的。從我知道的消息來看,不管什麼,都與柳氏無關。不得不說,這個女人的計劃很好,要不是偶然間發現的柳絮,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扶雨的病。”白岸汀說到這兒,頓了一頓。
“所以……你送來了衣服。”江氏在心中想到,沒有打擾白岸汀的思路。白岸汀令翠兒送衣服一事,她剛剛聽下人稟告了,開始也不解,現在才恍然大悟。江氏沒有插嘴,她知道,白岸汀肯定還有後續的話。
白岸汀說完後,拿起檀木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這大概是上午的茶了吧,入口寒涼,還有股澀澀的味道。不過她真的極度口渴,也沒有心思去管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了。她端起茶杯牛飲,飲完後,咂了咂嘴,繼續道。
“元娘方纔想出一個一箭雙鵰之計,趕忙來與母親細說。只是這計還需要母親的配合,唯有我們協力,方可爲扶雨報仇,爲我們母女鳴冤。”白岸汀目光炯炯望向江氏,堅定的道。
“元娘有何計策?先不說計策,你真的確定是柳氏所爲嗎?看她平日的形式作風,也不像這等十惡不赦之人啊!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們錯怪了她怎麼辦?”江氏猶豫。
對於江氏的這番躑躅,白岸汀倒是真的沒想過。因爲在她潛意識中,柳氏已經被打上了十惡不赦的標籤。“母親不必多慮,如果不是柳氏所爲,這個局也不會困住她。我說過,這個局,是爲傷害四弟之人所備。如果與柳氏無關,到時自然會捉到別人。”白岸汀這番話只是爲了安慰江氏這種心理,在白岸汀心中,如果不是柳氏,這個局還有誰會義無反顧呢?明確的說,這個局,就是爲了柳氏而精心準備的。聽了她的話,江氏點點頭,一顆懸著心也放了下來。只是,她並不知道,白岸汀心中的真實想法。
白岸汀看見母親的模樣,雖然有些善良的過分,但或許正是這種最初的善良純真,打動了父親吧。這種善良單純,前世的她也是有的,正因爲隨母親的性格,纔會與母親妹妹,一同被人欺騙,被人玩弄,最後的一場大火,焚盡了前塵舊夢,也焚盡了白岸汀的善良單純。
如果說每個人都要經歷磨難,那麼憑什麼受苦受難的,總是她們這些默默爲他人付出的人?白岸汀會爲了母親妹妹而改變,但母親妹妹的單純,未必不是她所羨慕的。如果必須要付出代價,那麼她願意用自己的污濁來保持她們的純潔。更何況,她只求自保,不會令自己走上污濁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