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也就是北宮靜嫁人以後一大早,端王府的人就已經講禮送到了定安候府,隨後,端王夫婦就出現在了侯府門口。
據說端王在成親之後第二日進宮謝恩之時,令皇上大爲讚賞,並令他入主內閣,共同商議國策。
北宮馥聽到這個消息只是微笑。
景安皓爲人就是如此,雖然嫁給他的人變了,但是他的計策不會變的,要達到的目的也一樣會達到。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並不意外。
定安候北宮政,太學士北宮勤,親自到門口迎接端王殿下的大駕。
北宮政對這個女婿還是不滿意的,因爲他的雙腿關係,他是永遠不可能榮登大寶的,當國丈的希望似乎已經破滅了,除了北宮馥,其他女兒又還小,而北宮馥……
唉,不提也罷!
端王夫婦見過禮,北宮靜自然就跟沈夫人走了,景安皓則被人推著參觀整個侯府。
北宮靜站在沈夫人面前,母女二人關起門來抱頭痛哭,北宮馥從早上起來就一直坐在窗口,不曾動過分毫。
“本王妃要見妹妹,難道你們都不許麼,侯府的規矩,何時變得這麼多了?”門口傳來喧譁,女子尖銳的聲音聲聲傳入耳中。
北宮馥終於擡了頭,然後轉頭問道:“何人喧譁?”
話音剛落,一名女子已經衝了進來,如雪匆匆跑了進來:“二小姐,端王妃她……非要進來,奴婢不敢推攘……”
“沒事了,你出去吧。”北宮馥揮揮手,讓屋裡的丫頭都離開。
眼前站著的是一個和她有著相同容貌,相同身材的女子,一身紅色豔麗的裝扮與記憶中那個喜歡素色衣服示人的女人略有不同。
今日是回門的大喜日子,自然是要穿紅色的,這一點上,北宮靜是個很注重禮節的人,不會任性妄爲。
“大姐今日回門,找妹妹什麼事?”北宮馥起身,楹楹下拜,“還是妹妹應該恭迎端王妃大駕?”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麼?”北宮靜冷笑一聲,緊緊握著拳頭,指甲幾乎陷進肉裡。
“今天不是姐姐來找我的麼?”北宮馥反問。
北宮靜深吸一口氣,忽然低頭笑了起來:“算起來,還得謝謝妹妹給我找了個好夫君,你放心,將來姐姐一定會千倍百倍地還給你,也一定會讓你嫁得很好的。”
“多謝姐姐關心。”
“你知道麼,端王殿下對我很好,而且他已經得到了父皇的賞識,又專門派了御醫給他治腿疾,相信不久的將來,他一定可以站起來的。”
北宮馥繼續笑:“如此甚好,那就恭喜姐姐了。”
北宮靜瞇起眼睛,笑容一如往日的溫潤:“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方法讓母親心甘情願地爲你頂罪,但是我知道,一切都是你做的,母親她疼愛我,絕對不會讓我受罪。”
“姐姐不是沒受罪麼,不是很幸福麼?”北宮馥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剛纔自己說的。”
“你……”
北宮靜深吸口氣:“說到底,我現在也是皇子妃,而你,將來未必嫁得有我好。”
“肯定不會有姐姐好的。”
北宮靜忽然走了過來,拉住北宮馥的手:“時候不早了,父親說午宴的時辰快到了,我們姐妹今日算是第一次見面,不如一起去吧。”
北宮馥也不推脫,她今日穿了一身淺黃色的裙裝,出門的時候加上紅色的厚披風,到了屋內便脫去,此刻她和北宮靜站在一起,一紅一黃,顯得格外亮堂,讓人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景安皓看著這場景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這位想必就是慧敏郡主了吧,果然跟王妃長得一模一樣。”
“正是小女。”北宮政點頭回答。
景安皓沒有溫度的笑容中,眼神帶著幾分探尋。
他以爲他的妻子就是那個在宮中用充滿戾氣的眼神看著他的少女,後來卻發現並不是。
那麼,眼前這個,就是了!
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妹二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性子,有趣,有趣!
“來,妹妹,這裡坐。”北宮靜熱絡地拉著北宮馥坐到自己身邊,然後對景安皓道:“殿下不介意妹妹坐得這麼近吧?”
“自然不介意。”
原本男女有別,本該是男賓和女賓分開坐的,不過因爲北宮馥是端王妃的親妹妹,端王也不算外人,所以北宮靜這樣作法也不算失禮。
“聽說王妃和妹妹多年不曾相見,沒想到感情這麼好。”景安皓淺笑一聲,問了一句。
北宮靜忙道:“這個世上能有一個與臣妾容貌如此相像之人實在不容易,今日雖然是和妹妹第一次相見,可好像看到另外一個自己一樣熟悉,真是親得不得了呢。”
說著,她還親自給北宮馥佈菜:“來,妹妹,你可要多吃點,看你這麼瘦。”
北宮馥也微笑:“姐姐也是,也要多吃點纔是,等過些日子,給殿下生個白白胖胖的小殿下。”
她的話帶著幾分揶揄,只有北宮靜能聽出幾分諷刺,她心中狠毒了對方,卻依然笑得溫柔如水:“這個自然,爲夫君開枝散葉本是女子的天職。”
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後笑得十分靦腆。
北宮馥前世認識她十年,知道若論裝溫柔無辜,北宮靜數第二絕對不會有人敢數第一。
而自己這一世的手段,多數還是跟她學來的呢。
衆人眼中,這是一對姐妹花相處融洽的場面,什麼疑點都沒有。
甚至連沈夫人,也都以爲大女兒真的認了命,不再惱恨北宮馥。
飯後,衆人各自散去,北宮靜因爲是出嫁的女兒難得回門一趟,沈夫人自然要留她多住幾日,便跟景安皓商量了三日以後再來接新王妃回府,又在侯府多留了半日,到處走走逛逛。
這邊侯府的所有小姐丫鬟都知道她們大姐夫來了,之前午宴的時候並不在同一桌,不過也見識到了景安皓妖孽般的容貌,可以說個個爲之神魂顛倒。
但只可惜,這位妖孽美男竟然無法站立行走,也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妒忌他的美貌。
北宮馥此刻已經回到了聽雨軒,如雪忍不住問道:“二小姐,他們都去跟端王殿下說話了,你爲什麼不去?”
北宮靜看著她:“你也想去,是麼?”
如雪臉一紅,低下頭。
“想去就去吧,端王殿下確實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當年的自己,不也是第一眼就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並且用盡全部的精力來幫他治腿,就是爲了讓這個世上一定要有一個完美的男子。
但是現在想來,這種想法著實可笑。
完美的男子,由自己親手打造,卻又親手毀掉了她自己。
如果過這世上真的有完美的男子,也該是自然養成的,何須自己辛苦雕琢?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爲他人做嫁衣裳。
“小姐,我真的可以去麼?”如雪有些驚喜起來,似乎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去吧。”北宮馥點點頭,她對那個她前世已經看膩的人,早已提不起興致。
如雪想了想還是不妥:“可是小姐不去,當奴婢的怎麼能和殿下說上話呢?”
北宮馥輕笑搖頭:“如雪,你的要求太多了,我是不會跟你去的。”
如雪很是無奈,只能自己跟著幾個丫頭跑了出去,北宮馥待在聽雨軒內,只覺得百無聊賴,回憶的潮水涌上心頭,那種憤恨,一點點幾乎要吞噬掉她的內心。
算了,還是出去走走吧,希望不要碰到她不想見的人。
北宮馥知道這樣下去恐怕會得失心瘋,除了轉移視線,她沒有其他選擇。
今天她對著景安皓雖然一直在笑,可心中的那團怒火,幾乎要摧毀她的理智。
她現在有足夠的能力殺了他,可是她不能這麼做!
她要他知道當初他犯下了多大的錯誤,他要他悔恨,痛苦,爲她,爲她的天兒懺悔生生世世。
想到這裡,北宮馥深吸了一口氣,勒令自己的腦子必須保持清醒。
要毀掉這裡非常容易,最後的結果不過就是亡命天涯。
但是這太便宜他們了,這些人,就應該看著他們最在意的東西,一點一點在他們面前消失掉,讓他們也嚐嚐痛徹心扉的滋味,這纔是他們應該有的結局。
北宮馥走出聽雨軒,在偌大的侯府之中閒逛。
也許是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當她看到一輛輪椅緩緩朝她駛來的時候,她除了苦笑,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其他表情。
她忘記了,他的輪椅其實根本不用別人推,因爲那是他找了天底下最厲害的巧手鐵匠幫他打造的,上面有機關,還有指南儀,可以輕輕扳動就可以指揮方向。
最厲害的是,這輛輪椅即使在叢林中謎了路,上面的指南儀也可以幫你指出正確的方向,讓你找到回家的路。
“慧敏郡主,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見到你。”景安皓平日冰冷的笑容此刻帶著幾分探究。
這個少女太奇怪了,剛纔所有的人幾乎都在跟他示好,可唯獨不見他。
他自己也奇怪,爲什麼只是見過這少女一次面,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當然清楚北宮靜的出嫁是她一手策劃的,可她剛纔在飯桌上卻表現得好像完全沒有這回事一樣,其深藏不露的功夫,似乎不亞於他。
景安皓似乎看到了和她一樣的人,隱忍又多智,這樣的女子,見一次就能讓人著迷。
“端王殿下好有雅興,怎麼竟然一個人來到這裡?”北宮馥並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笑著行了個禮,話語間似乎只是閒話家常。
她剛纔用一頓飯的功夫,終於可以控制住自己不會在他面前失常,到了現在,她已經可以控制自如了。
原來就是這樣,如果所有的愛都消失了,只剩下恨,那麼再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就不會再有任何期盼,剩下的,只有想著,要怎麼處理掉這個人,讓他痛苦萬分,悔不當初!
景安皓想了想,忽然有些憂傷起來:“像我這樣的人,就應該獨處的,連成親都是害了人家,只是皇命難違罷了。”
輪椅上,男子憂傷的眼神彷彿望不到邊際,能將人吸進去一般。
那時候,就是這樣憂傷的眼神,一次次地哀求她:“馥兒,太子一次次打擊我,讓我不能翻身!”
“馥兒,這是我翻身的好機會,只要這次出使成功,父皇一定會對我刮目相看!”
“馥兒,這次戰事不容有失,如果失敗了,我就在父皇那邊一點地位都沒有了,你一定要幫我。”
“馥兒,我想要江山爲聘送給你,可是我現在沒有這個能力。”
“馥兒……”
“馥兒……”
那一聲聲,一句句,彷彿就像在昨日響起,那麼近,又那麼遠。
北宮馥驀地擡起頭:“端王殿下真應該多笑笑,你憂傷的模樣,實在是不太招姑娘家喜歡。”
景安皓神色一黯,這是迄今爲止,第一個說他憂傷的表情不招人喜歡的女人,不,是第一個說的人,因爲連男人,都無法拒絕他這樣的美好的憂傷。
景安皓笑得有些牽強:“這樣可以麼?”
北宮馥卻擡頭道:“姐姐來找你了。”
遠遠的,北宮靜跑了過來,微微有些氣喘,卻控制得剛剛好:“殿下,你怎麼亂跑,臣妾找不到你,可急死了。”
景安皓輕皺了一下眉頭,這個北宮靜,出現的真不是時候。
不過他很快平緩了情緒,指指北宮馥:“只是看到馥兒在這裡,就過來跟她聊了幾句。”
北宮靜緩緩擡頭,依然是溫柔如水的笑意,卻隱隱帶著幾分磨牙的聲音:“哦,妹妹跟殿下聊什麼,臣妾可以來聽聽麼?”
“當然可以。”景安皓笑著拍拍她的手,“你妹妹讓本王要多笑笑麼,說笑起來更招人喜歡一些。”
他加了一個更字,擺明了就是要混淆視聽的。
北宮靜果然多看了北宮馥一眼,問道:“是麼,看來妹妹很喜歡殿下,以後可要多來端王府玩玩。”
她意有所指,北宮馥卻只是不動聲色地笑笑:“姐姐相邀,妹妹哪有不去的道理。”
“這纔是我的好妹妹嘛。”北宮靜拉住她的手,手指狠狠地用力。
北宮馥笑容不改,手上一股真氣流出,手掌瞬間變得如同鐵塊一樣硬。
“呀!”北宮靜用力過猛差點掰斷了手指,忍不住慘叫了一聲。
景安皓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北宮靜忙道:“父親剛纔讓臣妾找端王過去談天,瞧我這記性,這一聊起來就把這事兒給忘了呢。”
北宮馥只是笑吟吟地看著她:“既然姐姐和端王殿下有事要忙,那馥兒就不便作陪了,告辭。”
景安皓卻道:“都不是外人,馥兒不如一同前去,想必你姐姐也會很高興的,是吧,靜兒?”
他親熱地叫北宮馥爲馥兒,又轉頭對北宮靜改了稱呼。
北宮馥心下明白,景安皓要求人的時候纔會用親熱的稱呼,而通常,這樣的稱呼加上他妖孽般帶著幾分憂傷的臉,是不會有人捨得拒絕的。
果然,北宮靜點點頭:“當然,臣妾高興還來不及呢。”
北宮馥有些無奈,也許她今日走出聽雨軒就是個錯誤,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個份上,或者,跟北宮家的人再正面交鋒一次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