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意外可以有多巧合?一個女白領會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出現在因雨停工的工地裡,她抓著手機焦急地四處張望著,紅色的雨傘被大雨沖刷著像塗了一層蠟。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女白領一驚險些失手掉落,她快速地接起,然後認真地傾聽,周圍很靜,工地裡兩座塔吊上明晃晃的大燈亮著慘白的光。她始終一言不發,卻在一愣之後慢慢放下了傘,冰涼的雨點瞬間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她慢慢擡起頭向上看,卻只看見一個裝滿凝固水泥的鐵桶深深砸進了自己的腦殼,耳邊是咚的一聲悶響和頭骨挫裂的聲音,鮮紅的血液和白色的**被雨水打散,在地上漫延成一幅驚心動魄的水墨畫,不遠處,引擎的轟鳴聲漸漸走近,像一個悲劇式的舞臺上最後一聲悲愴嘹亮的收唱,一輛滾石機,慢慢,從她身上碾了過去……
殘忍的意象毫不留情地灌進我的腦子,死亡的壓迫感溺水一般衝進我的身體,站不穩,頭昏腦漲地吐了一地。
“然然,怎麼了你?”
“然然,沒事吧?別嚇我!”
我癱在地上倚著趙晴,撥開爲我診查的蘇韓,用水麒麟的鱗片照向屋頂,這種情況似曾相識,那個曾在浴室中糾纏過我的女鬼此刻正像壁虎一樣趴在上面,我以爲會有尖叫聲,以爲會有人暈過去,但所有人都是一動不動,一眼不眨地盯著那個女鬼。
她還是那樣,破爛不堪的頭顱和爛網一樣的身體,爬行起來簌簌作響,身後拖著一條粘附著爛肉的痕跡,不斷有頭髮一束一束的掉下來。沒有人說話,只是都看著她慢慢爬下牆壁,軟塌塌的手臂拿著根本不存在的桑葉喂著根本不存在的蠶,驚嚇的另一種程度就是冷靜,異常的冷靜。
趙晴最先開始吐,接著大家都吐了起來,酸臭的味道熱烘烘的繚繞著。
眼中一痛,“那天在浴室裡,果然是她。”
“原來,然然那天……”
“媽的!”季景泉一拳打在地上,“等我們從這裡出去,我他媽的非把然然的眼睛蒙起來不可,蒙著,永遠蒙著,即使看不見也總比成天看見這些噁心的東西要強!”
我看著季景泉因氣憤而微微顫抖的臉,他是大家公子,從小受到的教導是上流社會應有的教養,他雖然愛開玩笑,但應有的風度從來不曾丟失,現在……
“泉,我沒事的,已經習慣了。”我努力扯了扯嘴角,“再說你要是把我的眼睛蒙起來,我要怎麼生活啊?明明是正常人,還要學習怎麼過好盲人的生活,那不是……”
“習慣?習慣了那天你會在浴室裡尖叫?習慣了你剛剛會吐嗎?你也說過你會害怕的,那爲什麼還要勉強自己?你看不見了我就養你一輩子!”
短暫的震驚和良久的沉默,我從來沒有見過季景泉這個樣子,這樣的失去理智。季景泉,趙晴,我一直小心翼翼保護的他們,不想他們因爲我而受到影響,這麼多年的努力,卻在這短短幾天的時間裡付諸流水,果然,還是不應該把他們牽扯進來。
雙手涼得發緊,習慣性的想握拳,卻被一隻溫暖的大手阻止了,蘇韓站在我的身邊但並沒有看我,只是用他的手掌將我的完全包裹了起來。
“泉,你冷靜點,你這樣……會嚇到然然的。”
季景泉看了眼趙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然,我剛剛……不是有意那麼大聲說話的,我只是……”
“我們的處境也不容樂觀,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解決眼前的難題,其他的事情,等我們出去再說吧!”
燕戈的話提醒了大家,我們都不再說話,而是齊齊看向那個“嫘祖”。
“你聽得見我嗎?”嗓子有些緊,我從蘇韓那兒抽出手小聲地問。
她依舊機械地動作著,身體像蛇一樣趴在桌子上。見她沒有反應,我試探著走近一步,手卻又被拉住了,是季景泉,他嚴肅地皺著眉,手掌冰涼。我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
近距離俯視著她,那殘破的身體顯得更加慘不忍睹,我慢慢伸出手,儘可能不驚嚇到她的緩緩伸向她像被壓扁的香腸一樣的手臂,胃裡一陣翻涌,心裡卻一陣疼痛,手碰到她時,紅紋石亮了,虹褳般的光芒在死水一樣的黑暗中如同舞動的火焰精靈,華麗了所有人的視線。
“我從來不知道,這光芒原來這麼美!”趙晴似夢囈般喃喃道。
突然,女人原本機械的動作停止了,她仿若觸電般定住,心裡一陣不安涌來,身體下意識的跳開趴在了地上,然後“嘭”的一聲悶響,“嫘祖”彷彿一個被針刺破的氣球般爆炸了。
是的,她爆炸了,粘膩的肉醬噴濺的到處都是,我看著手上散發著腐爛氣味的碎肉,心因氣憤而狂亂的顫抖著,太狠了!
“嘔~~”剛剛有些許適應的四人再次狂吐了起來,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中了彩。
剛想詢問他們的情況,卻被眼前一個漂浮的發光體吸住了視線,那是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似一團煙氣發著幽暗的光。
“這個是……”
那團煙氣抖了抖,然後飄遊到我面前,我愣愣地看著它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捏揉著改變形態,最後變成了一張女人的清秀臉龐,這張臉我認識,甚至是熟悉,正是那個死於工地的女白領,也是剛剛爆炸的嫘祖,還是……
“真的是你……程蘭。”
“嗯。”
“……發生了什麼事?”
“只不過是作爲靈媒,不可避免的命運而已。”
“靈媒?你是‘平靖四家’,程家的人?”燕戈在聽見程蘭說自己是靈媒的時候立刻掙扎著站了起來,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
“是。”
“平靖四家?”趙晴疑惑。
“‘平靖四家’是擁有不同能力的四大家族,分別是莫、燕、程、蕭,莫家天生擁有制蠱之術,而我燕家則是陰陽師,程家世代爲靈媒,至於蕭家,是傀儡師的傳襲者,既然你是靈媒,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我知道燕戈的擔心,平靖四家是從上古時期就開始擔任著維持世間表象平衡的家族,他們的責任歷經朝代傳承至今,其地位普通人可能不知,但他們卻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如今這件事不僅牽扯到燕、程兩家,更使程家的一個靈媒喪生,就是一件不容小覷的事情了。
“這只是一個我強行封印進體內的一部分意識,並沒有思考能力去回答多餘的問題,我的作用,只是傳達信息。”
“傳達信息?”
“是的,之前的信息被攔截的太多,到達你那裡時已經所剩無幾,所以我在自己的身體裡另外保存了一份,等遇到真正的你時再給你看。”
頭腦中一片虛實不定的物體一閃而過,我驚訝,“那個靈魂的碎片是你的?當初你出現在酒店的浴室,也是因爲要傳達信息?”原來一直都是她,這個堅強的女人,在我們還如同無頭蒼蠅般亂撞的時候,用她已經殘破不堪的靈魂,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不懈努力著,猶記得在浴室中她尖叫著“不要去那裡!”的樣子,總有些人,會讓人心痛到流淚。
“製造這一切的,是畢方,但幕後的主使卻另有其人,但那個人,是我的能力無法探知的。”
“畢方!!”
在聽到這個名字時,我、燕戈和蘇韓都不由自主地驚叫出聲,剩下趙晴和季景泉一臉不解的望著我們。
“畢方……是誰?”季景泉問。
“畢方是火神也是木神,是傳說中火災之兆,傳說黃帝在泰山聚集鬼神之時,畢方還曾經救過黃帝,這樣算起來,畢方應該是和黃帝同一邊的,怎麼會……”蘇韓好心的爲季景泉解釋,然後疑惑的看向我。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另外,那個背後的人,絕對不簡單!”
我看著程蘭嚴肅的面孔,一種強烈的不安潮水一般涌來,這種不安似曾相識,卻是恐懼到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去觸碰的記憶。
“我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等等!”眼見那團霧氣就要消失,我連忙叫住她。
“什麼事?”
“你那天……在工地……看見了什麼?”
她沉默了,然後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掛上了一絲淺笑,“我就知道你會問,你也知道,平靖四家的使命就是維持世間表象的平衡,在你糾正實質的時候給予最大限度的幫助,這次的事情,已經嚴重的破壞了表象的平衡,所以我只是在完成家族的使命而已,與你無關。”
“可是……你本來已經離開了,是不需要……”
“就算離開,我的身上也依然留著程家的血,一樣應該承擔程家的責任。”
“……”
“然然,總該留些心思,用在自己身上,知道嗎?”
我看著面前漸漸變得虛無的臉,那張臉上有著溫暖如春的微笑,程蘭,湖邊一次近乎詩意的相遇,讓我們走進了彼此的生命。恢復記憶後我才明白爲什麼看著“嫘祖”的笑容會讓我倍感溫暖和心酸,可我催眠似的告訴自己那個人不是她,甚至在她回答我的前一秒都相信著……那個樂觀又倔強的女人,那個孩子一樣賭氣卻善良得一塌糊塗的女人,那個爲了愛人和孩子毅然離開家族的女人,那個……爲了我放棄了她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卻在最後依然告訴我與我無關的女人,如蘭似水,卻傲骨錚錚。下一世,記得要對自己好一點,就像你對我說的,“總該留些心思,用在自己身上。”即使自私一點,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