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書朱瑛顧不得二品大員的威儀,直接打馬來到了午門,不待馬站穩,便翻身下馬,將繮繩扔給一旁的雜役,一手按著帽子,一手拿著奏本拎著衣襬,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著奔向奉天殿。
高大的大殿幽靜深邃,將暑氣和蟬噪遠遠地擋在了殿外,朱瑛滿頭大汗、氣息不穩地來到殿前,正在殿外值守的常瑞趕忙小跑著過來,一看到朱瑛狼狽的樣子,便“哎呦”了一聲說道:“朱大人呢,您這急急忙忙的是出了何事?”
朱瑛閉了一下眼睛穩了穩胸中的躁意,氣喘吁吁地問道:“皇上呢,可在殿內?”
常瑞忙道:“主子爺正在午睡呢,您這是有急奏呀?”
朱瑛揩了一下滿頭的汗,說道:“快,我有急事奏稟。”
常瑞不敢耽擱,趕忙跑向殿內,還一邊叮囑朱瑛:“朱大人,您且喝口涼茶緩緩,我先去看看主子爺睡醒了沒有,主子爺連續幾天都是三更天之後才睡下,這好不容易睡著了,唉……”
常瑞剛跨進寢殿,朱元璋便醒了,他閉著眼睛躺在榻上問道:“常瑞,外面吵吵什麼?”
常瑞嚇得忙跪了下來,他陪著笑說道:“皇上,您醒了?纔剛工部朱大人急慌慌地跑了過來,滿身是汗,說是有急事奏稟,小的不敢怠慢,這才驚了您的覺……”
朱元璋翻身起來,說道:“更衣。”
悄然侍立的宮女忙趕上前來,幫著朱元璋淨了面,換上日常的皁袍,朱元璋接過溫涼的茶漱了漱口,將茶杯擲到托盤中,便大步向外走去。
朱瑛已經緩了過來,見朱元璋大踏步走來,趕忙跪倒在地呈上了奏本,朱元璋沒有接奏本,徑直坐到了一旁的龍椅上,閉著眼睛說道:“朱瑛,何事?”
朱瑛的額頭又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靜靜了心神說道:“皇上,三山門的役夫因天熱起了暴動,殺了幾個監工,已經被緊急趕來的禁衛軍堵在了內橋?!?
朱元璋猛地睜開了眼睛,有些血紅的眼睛瞪著跪倒在地的朱瑛說道:“可查清楚是什麼原因,何人帶頭?”
朱瑛忙道:“聽逃出來的監工講是一個叫何丙宇的,因爲,因爲偷懶被監工責打,心中不服,便與監工發生了爭執,故而引起的暴動?!?
朱元璋冷哼了一聲說道:“這就是你查明的原因?”
朱瑛連連叩頭道:“皇上,役夫們來勢洶洶,臣接到奏報便匆忙趕到大內,還來不及細查。”
朱元璋冷冷地看了看不住揩汗的朱瑛,過了一會兒方纔說道:“朕給你一天時間查明原因,如若還是這樣不明不白,你就直接請辭吧?!?
朱瑛顧不得說話,只一個勁兒地磕頭,朱元璋看著心煩,不由地說道:“罷了,你倒有功夫在這裡磕頭?!?
朱瑛聽聞便知朱元璋並沒有怪罪自己,便鬆了一口氣退出了大殿。朱元璋步下龍椅,揉著發疼的額角說道:“常瑞,過來給朕按摩一下,頭疼的厲害?!?
常瑞趕忙過來扶著朱元璋斜靠在榻上,用宮女遞過來的溼巾淨了手,在朱元璋的太陽穴輕輕按摩著,常瑞看著朱元璋緊皺的眉頭,心中暗想皇上八成在爲役夫暴動的事發愁,便試探著說道:“主子爺,您一天到晚皺著眉頭,這頭能不疼嗎?”
常瑞按摩的指力到位,朱元璋舒服的差點哼出來,他輕嘆了口氣說道:“家事國事,事事都由朕來拿主意,就連役夫暴動這樣的小事也敢欺瞞朕,朕能省心嗎?”
常瑞嚇了一跳,手不由的一抖,自古以來欺君可是大罪,不由得替朱瑛捏了把冷汗。見常瑞有些分心,朱元璋便道:“你又操什麼心?”
常瑞忙說道:“主子爺,奴才當然是替主子擔心,前兒御醫才說您夜裡常睡不著覺是給累著了,奴才聽著心疼,您午後好容易才瞇了一會兒,又要忙了?!?
朱元璋閉著眼睛笑道:“若這天下無事可忙,朕這個皇帝也不用當了?!?
常瑞只是“呵呵”笑了兩聲,沒敢接話。過了一會兒,朱元璋才冷哼了一聲說道:“天下讀書人盡是貪生怕死之輩,役夫暴動,連朕都知道是監工嚴苛所致,他朱瑛擔著工部尚書的職,竟給朕這樣的答案,分明是要推卸責任,朕要他們有什麼用,哼!”
常瑞這才明白朱元璋在氣什麼,但他不敢多嘴,只好在一旁陪笑,靜立在側的幾個宮女更是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一不留神惹惱了皇上,好在朱元璋並在朱瑛的問題上糾纏,他擺了擺手,常瑞便停了手退在一旁,朱元璋靠著軟椅閉目養了一會兒神,便起身去了御書房。
右相汪廣洋和幾個大臣已經等在那裡了。朱元璋雙目一凜看著汪廣洋等,緩緩說道:“說說吧,三山門役夫暴動究竟是怎麼一會兒事?”
汪廣洋沉吟道:“回皇上,事情的起因是三山門的監工苛待役夫,究其根源卻是有監工剋扣役夫口糧、朝廷撫卹金所起,役夫們心中怨氣甚大,還要忍飢挨餓日夜勞作,這才起了暴動。”
朱元璋虎目微睜,冷冷地注視著汪廣洋,汪廣洋心中忐忑,面上卻沉靜如水,他繼續說道:“臣已經下令調查捉拿剋扣役夫所得的監工及相關人員,並將帶頭鬧事的幾十個役夫也看管了起來,還請皇上定奪?!?
朱元璋心中由朱瑛引起的陰狠之氣這才稍稍收斂,他淡淡地瞥了汪廣洋等人一眼,說道:“役夫暴動,被苛待了就要暴動嗎?這可是在我大明的京畿,京城之中,小小役夫也敢鬧事,這是要造反嗎?”
汪廣洋心中大驚,忙斂衣跪倒,“皇上,這些役夫就是想吃個飽飯,保住命罷了,不過是一幫烏合之衆,而我大明鐵軍嚴陣以待,役夫舉棒,只是以卵擊石,不足爲慮,所以憂慮者,在穩固民心呀?!?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著汪廣洋,“在京城舉棒就形同造反,右相所慮者在天下人心,真是思慮深遠呢?!?
汪廣洋的額頭已然是密密麻麻的細汗,他以額伏地說道:“臣慚愧,臣失言了,還請聖上責罰。”
朱元璋笑道:“右相請起吧,你是在提醒朕不要忘了那些敢挪用剋扣朝廷發給役夫和工匠的撫卹銀兩,以免朕失了民心,何罪之有???”
汪廣洋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失言,而今日皇上也似乎在挑自己的錯處,便不敢再多言。汪廣洋不敢說話了,其他幾個大臣低著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多說什麼,站在最後的工部侍郎分管城牆營造的郭琪卻沉聲說道:“啓奏皇上,由於梅雨季多雨,三山門城牆地基被浸入地下的雨水浸泡多日,也在暴動中坍塌了,臣已經命人查驗了,城牆坍塌的原因除了地基被雨水浸泡外,牆體多處的建造不合程式也是其中原因之一?!闭f到此,郭琪跪倒在地叩首道,“臣監造不力,致使多處城牆坍塌,還請皇上降罪?!?
朱元璋冷冷一笑道:“其他人都忙著撇清罪責,你倒是過來主動認罪,難道不怕殺頭嗎?”
郭琪連連叩首道:“臣有罪當罰,絕不姑息自己的罪責,但臣懇請皇上念臣監造城牆三年從無大錯的份上讓臣戴罪立功,等城牆建造完畢,臣自當領罰,是殺是剮,毫無怨言。”
朱元璋看著跪伏在地的郭琪說道:“是罪是罰,三法司自有定論,你且去吧?!?
郭琪謝了恩,便徑直出門離去。
朱元璋頓了頓說道:“汪廣洋,你說此事該如何定論呢?”
汪廣洋忙說道:“回皇上,京畿之內妄動干戈,擾動京城不安,暴動的役夫應該嚴懲;當朝爲官應當上敬天地,下敬君父,挪用剋扣役夫撫卹者,乃褻瀆天地君父,亦應當嚴懲?!?
朱元璋閉著眼睛點了點頭,“你們也退下吧,速速會同三法司審訊相關人等,將呈文即刻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