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之和淺野一鍵、溫桂勝、權菅祜等人都先後從樓裡衝出來,淺野一鍵命令道:“趕緊把影佐將軍送醫院急救!還有高鬆君?!?
在他開口之前,已經有人開車過來,七手八腳的把影佐禎昭擡上了車,彭軍醫等兩名醫生也上了車,向軍醫院急駛而去,影佐禎昭的侍衛開車追上去警戒。
另外一名軍醫跑過來報告:“幾位長官,高鬆君已經……還有趙隊長……趙敬東,也已經……”
川崎哲也從宿舍跑了過來喊道:“淺野君,倪處長,平川新野死在宿舍,身中四槍,現場發現了消音器……”
衆人又是一驚,山雨欲來,大廈將傾……淺野一鍵罵道:“該死!誰幹的?”隨即他似乎明白了兇手是誰,住口不言。
權菅祜說道:“必須立即向小野將軍彙報,請將軍主持大局,軍醫院那裡也應該派一個能做主的人,”
茫然無措的淺野一鍵被點醒,命令道:“我這就去通知小野將軍,劉秘書,辛苦你和權桑趕往醫院。來人,把高鬆君的屍體,還有平川君的,先送到醫務室,趙敬東的屍體……也先送過去吧。”共事數年,淺野一鍵下意識裡不願意按照常規把趙敬東的屍體草草扔到地下室的牢房裡等待屍檢。
幾名總務處的幹事走到倪新面前,說道:“倪處長,淺野君命令把趙隊長……趙敬東送到醫務室去?!?
倪新緩緩起身,走到淺野一鍵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封沒有封口的信,說道:“本來是要呈送影佐……請替我交給小野將軍吧。”
轉身向外走去,正欲上車的劉澤之擡眼望去,剛過而立之年的倪新背影微駝,從未有過的蕭索蒼老。
76號突發驚天血案,小野平一郎聞訊帶著手下的憲兵隊趕來,淺野一鍵迎上去親自拉開車門:“將軍,您來了,屬下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命令76號進入緊急狀態,趙敬東手下的親信也全部暫時拘捕。”
“去你的辦公室,我這兩天都會留在76號,命令各部門負責人分別來見我,從即刻起,我帶來的人接管76號的內部警戒。影佐將軍的傷勢怎麼樣了?”
“屬下剛給醫院打過電話,還在手術,情況不明?!?
76號個部門負責人分別覲見,時值中午,淺野一鍵親自端來了午餐:“將軍,午餐準備好了?!?
小野平一郎坐下來用餐,問道:“倪處長去了哪裡?還有權菅祜、劉澤之怎麼沒有露面?”
“我派劉澤之和權菅祜去醫院了,倪處長……這是他讓屬下轉呈您的?!?
小野平一郎接過信封,打開一看,居然是一份辭呈,不由得怒道:“混賬!”雖然怒極,卻不願再下屬面前多責備,又道:“下午我要分批接見各個部門的組長、科長們,你去安排吧。”
下午五點,淺野一鍵又來彙報:“將軍,好消息:手術結束,影佐將軍暫時沒有了性命之憂?!?
“通知影佐夫人可以去醫院探視了。找到倪新了嗎?”
“是,還沒有,屬下派人去倪家和李公館,還有宿舍,都沒找到,又不便派人追捕……將軍請勿擔心,想來過幾天就露面了,他還能跑到哪裡去?”
小野平一郎無奈,只得暫時擱置,說道:“76號……特工總部改組爲政??偛可虾7志?,由萬長官管轄,從明天起,由我和萬長官負責著手改組?!?
淺野一鍵一愣,心中極爲不悅:政保總部?他可是曾徹底的得罪過萬里浪,陳釗智就是折在他手裡,不由得問道:“萬長官?他兼任局長?”
淺野一鍵的心思自是瞞不過小野平一郎,他不動聲色的答道:“不,局長人選我另有打算??s編後遍佈淞滬地區的十二家情報站不再歸屬76號指揮,以前山木龍三的特務組調撥到我那裡,你手下的憲兵隊繼續留在這裡,以後你要多用點心。”
第二天,志得意滿的萬里浪來到76號,開始著手整編,李士羣和萬里浪時有齟齬,手下也是各爲其主,經常發現衝突,76號人心惶惶。好在小野平一郎一手主持,裁撤了一部分內勤人員和爲數不多的行動人員去各個情報站,七成以上的人留用,許多人還晉升了軍銜、加發了薪水。雖然還沒有任命各部門的負責人,人心總算稍定。
九月四日傍晚六點,小野平一郎來軍醫院探視影佐禎昭,他先找來主治醫生問道:“影佐將軍的傷勢怎麼樣了?”
“將軍身中兩槍,打在左肩的那顆子彈已經取出來了,肩胛骨被打斷。麻煩的是肺部大血管邊上的那顆子彈,沒敢冒險取出,只能等將軍身體康復一些之後,二次手術。”
“辛苦了,我去病房看看?!?
位於住院部四樓東側的四間高檔病房都被佔用,走廊內四名武裝憲兵執勤,三間病房內各有四名特工,戒備森嚴。
病房內,影佐禎昭的太太帶著一名下女送來了蔘湯,見到小野平一郎,影佐淳子鞠了一躬,眼圈紅了。小野平一郎安慰道:“影佐君的傷勢並不要緊,淳子,你要多保重,這幾天看你清減了不少。我有幾句話想和影佐君聊聊。”
影佐淳子微微鞠了一躬,關上門去了外間。小野平一郎在病牀前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沒等他開口,影佐禎昭說道:“謝謝你來看我,沒想到中國人裡也有這樣的死士……一個小時前秘書告訴了我大本營的決定,由將軍您來兼任我的職務,我就放心了?!?
“你好好養病,等你康復了我就可以卸下這副重擔了。”
敬業的影佐禎昭問道:“76號整編,進行的如何了?可惜,聽說平川新野也……好在倪新和李士羣不同,既沒有李士羣的資歷威望,爲人又很正直,和將軍您的關係特殊,今後一定能全力效忠大日本帝國?!?
提起倪新,小野平一郎不由得怒道:“別提這個混賬東西了,寫了一份辭呈,本來是寫給影佐君的,三四天了,不見蹤影,我已經派人找到他的落腳點了,我會說服他的。提起整編,還算順利,沒想到李士羣在76號的根基還是很深的,骨幹基本上都是他一手提拔的?!?
“是啊,所以必須是76號的老人才能壓住陣腳。倪新……李士羣對他恩深義重,他有如此反應,也在意料之中,我欣賞他的也是這一點,在齷蹉不堪的支那官場,此人是一個另類。就連趙敬東,我也想好好安葬?!?
小野平一郎起身說道:“影佐君胸懷之大,令人佩服。你安心養病,別太費神了?!?
走出醫院,開車來到一棟兩上兩下分組給十來戶人家的石庫門,命令司機侍衛等人在車上等候,獨自一人上樓敲了敲亭子間的門。
亭子間亮著燈,裡面的聲音靜了下來,幾秒鐘後倪新打開了門,見到小野平一郎並不感到意外,說道:“爸爸,您怎麼來了?請進。我暫時還沒有起火,正準備去老虎竈打水。您請坐,我本來預計下週日學校休息,就去府上探視您。” 六七平米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單人舊鐵牀,一張二手寫字檯,一把斑駁掉漆的椅子。
小野平一郎在椅子上坐下,說道:“探視?告訴我你已經應聘得到了一個小學校的教職,從此後遠離官場,是嗎?”
倪新嘆道:“是的,我還有妻女需要養活。這是愛儷園軍官公寓的鑰匙,裡面的東西大部分都是鶴子的嫁妝,我辜負了您……我知道不夠,但我只有這些了?!?
小野平一郎略帶嘲諷的反問道:“妻女?你還記得鶴子和沒滿月的孩子?實在難得,你就準備讓他們在這裡生活?”
倪新固執的答道:“鶴子嫁給我就是倪家的人,我答應過盡力照顧她,我現在就這麼大的能力,我不會餓著她們母女的?!彼活娨膊荒芎托∫捌揭焕砂l生爭執,拿起暖水瓶說道:“您坐一會,我去去就來。”
五六分鐘後倪新拎著兩個暖水瓶回來,沏茶奉上:“茶葉不好,您將就喝吧。”
小野平一郎接過來放在寫字檯上,說道:“你考慮的很周到,那麼你的理想哪?”
倪新苦笑道:“理想?身處亂世,命如草芥,一個人又能做什麼?別說我這樣的小人物,就是李主任,又能如何?我累了,只求茍全性命於亂世,平平安安的養大女兒?!?
“你是不是認定李士羣是影佐禎昭命人毒死的?”
“……”
“假如事情真的如你所料,你相不相信我事先並不知情?”
倪新看著小野平一郎坦然而平靜的目光,遲疑片刻,終於點頭:“我相信。”
小野平一郎心裡有底了,他又道:“既然你相信我沒有致李士羣於死地的想法,那麼我告訴你:李士羣之死,和影佐禎昭沒有任何關係,他就是死於軍統之手。雖然疑竇重重,軍統上海分局的手段之高明你比我更清楚。你相信我嗎?”
倪新猶豫著沒有回答。
小野平一郎又道:“無需諱言,大本營和影佐君,包括我本人,對李士羣越來越不滿:他攬權,排斥異己,田中勝榮究竟是不是被陷害,你心知肚明吧?我礙於你參與其中,只得妥協;貪財,不擇手段,居然敢劫持滿洲運來的黃金!還有和重慶政府暗通款曲的嫌疑,你認爲他這麼做是對的嗎?”
“我從來沒這麼說過,我也曾數次犯言直諫!和重慶政府暗通款曲?有這種可能嗎?李主任是軍統的死敵……”每每想起李士羣數次利用自己做擋箭牌,小野平一郎明知如此,卻還是迴護關照,倪新不由得抱愧於心。
小野平一郎教訓道:“官場上只有永遠的利益,哪有永遠的死敵?這麼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明白?李士羣背叛共黨,背叛軍統,他爲什麼不能再次背叛大日本帝國?即便如此,大日本帝國也不會殺了他,讓他投閒置散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何必做的如此之絕,寒了很多和日本合作的中國人,特別是76號諸多職業特工的心?”
小野平一郎此話是不實之詞:想當初軍統一時不慎,李士羣成功叛逃,短短半年的時間,軍統損失慘重,上海站兩次全軍覆滅,不得不急調王派殺手周成斌來上海,幾番波折才勉強穩住了局面。如果投閒置散,李士羣焉能甘心?萬一再次叛逃,對淞滬地區情報戰的打擊將是致命的。日本當局不敢冒這個風險。
這番說辭卻說動了倪新,他低頭不語,暗自思忖:難道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
小野平一郎起身說道:“雖然幹我們這行的,辭職,特別是在戰時辭職不啻天方夜譚,不過有我在,你可以成爲一個特例。人各有志,我不勉強?!?
倪新的臉上陰晴不定,答道:“謝謝爸爸。”
“如果想查清李桑之死的真相,恐怕只能靠你,其他的人……特別是政??偛?,你覺得指望的上嗎?”
倪新擡起頭來,若有所思。
小野平一郎嘆了口氣,又道:“鶴子嫁給了你就是倪家的人,我再心疼又能如何?你既然不肯出任整編後76號的局長,政??偛亢?6號素來不睦,趙敬東……一死百了,也沒有家人可以株連,劉澤之、毛駿、李學惠等人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尤其是李士羣的家人……我只能盡力迴護,做到哪裡算哪裡了。時間也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
看書惘小說首發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