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號中午十二點,倪新趕到距離事發(fā)地八十公里外的金華,來見影佐禎昭。金華市警署是一棟二層辦公樓,還有幾排平房,影佐禎昭命他們騰空了一層。
倪新剛走到樓門口,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女人的聲音:“哈哈哈哈……我的孩子,孩子……來啊,你們都來吧,我的孩子……”
聲音淒厲,見多識廣的倪新也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江崎貴由迎出門來,倪新皺眉問道:“怎麼回事?這個女人……是不是張佔的太太,叫什麼……羅淑雲(yún)?”
江崎貴由微感尷尬,答道:“就是她,一同被捕的姓喬的,沒用刑就死了,審訊姓羅的這個女的,沒想到也是個硬茬,用刑也不肯招供,於是……就那個什麼,誰知流產(chǎn)了,姓羅的就有點瘋瘋癲癲的……”
倪新臉色倏然一變,鑑於江崎貴由是日本人,自己也不是他的直屬長官,忍了又忍,只說了一句:“下三濫的混賬東西!”撂下江崎貴由,徑直走進辦公樓。
見到倪新,影佐禎昭頗有幾分興奮的說道:“回來了?我接到淺野一鍵的電報:周成斌被擊斃!”
“是屬下離開的時候命令他向?qū)④姀蟮模€需要進一步證實。將軍,羅淑雲(yún)……”
影佐禎昭漫不經(jīng)心的答了一句:“你說的是那個女的?即使招供,也不會知情太多,來人,把她送進醫(yī)院,檢查一下,是真瘋了?還是裝瘋賣傻?謝威等幾名傷員也都在醫(yī)院裡,聽說姚望龍殉職了?”
“是的,截止到目前,七死六傷。”
“擊斃了周成斌,這些代價都是值得的。”
“將軍,您準備如何處置羅淑雲(yún)?”
“如果真瘋了,明正典刑;如果是裝瘋,繼續(xù)審訊。倪桑,我有個想法:把被擊斃的喬文榮、那個姓莫的,兩人的屍體拍照,刊發(fā)在淞滬各大媒體上,以儆效尤。”
倪新答道:“將軍做主即可。”
影佐禎昭又道:“據(jù)說姓莫的是延安方面的人?”
“是的,他是張克清的助手,地位還不算低。”
“設(shè)法和延安方面聯(lián)繫,就說是我的命令,他們和軍統(tǒng),我們還是區(qū)別對待的,願意歸還屍體,請他們派人領(lǐng)回。”
“是。將軍,如果羅淑雲(yún)是真的瘋了,可否把他送進精神病院治療,或者放了他?”
影佐禎昭失笑,不在意的答道:“又來了,倪桑,你的婦人之仁哪——也罷,按你說的辦吧,送進精神病治療,留著這個人,也許還能派得上用場。”
下午三點,浦江縣軍管會主任辦公室,馮根生默默地擦槍,彭寍韡進來,見到茶幾上沒有動筷子的飯菜,嘆道:“老馮,你這槍擦了快三個小時了吧?飯總是要吃的……入土爲安,老遲的葬禮我安排在後天了——進來。”
電報員進來報告:“二位長官,孫棟盛隊長髮來的電報,指名由您二位接收,請過目。”
見馮根生沒有擡頭,彭寍韡只得接過來,譯出電文後,說道:“孫棟盛說派去接應(yīng)的戰(zhàn)士只有兩名沒有回來,不過此二人都是當?shù)厝耍鍪碌目赡苄圆淮蟆F婀郑瑺懯颤N沒有提及周局長、老莫的情況?難道他不知道我們心急如焚嗎?也許孫棟盛也不知情?這麼說周局長、老莫失蹤了?”
馮根生擡眼問道:“劉副局長什麼時候回來?”
“昨天晚上七點就給劉副局長髮了電報,一直沒有回電,是否回來,何時回來,我也不清楚。老馮,周局長生死未明,給局本部的電報怎麼辦?發(fā)不發(fā)?”
“有喬文榮和羅淑雲(yún)的消息嗎?”
“也沒有。”
“再等一等吧。”
下午八點,劉澤之才匆匆?guī)е牬罂哨s了回來,見前面有個人用木質(zhì)托盤端著飯菜,在後面問道:“老彭,是你嗎?”
彭寍韡回頭,一喜,答道:“澤之,你可回來了。吃了嗎?”
“還沒有,這是給誰準備的?”
“老馮,他一天水米不進,一直在擦槍,我又讓食堂給他熱了熱。”
“再準備一份,我和他一起吃,你也來。”
推門辦公室的門,馮根生擡頭,悲從中來,起身道:“劉副局長,你可回來了……都是我,又是因爲我,老遲他……我害死了張弛、蔡坤……現(xiàn)在又……”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胡說!一個七尺漢子,這個樣子,不像話!把槍收起來,陪我吃飯——聽到?jīng)]有?”
老彭端來一葷兩素三盤炒菜、一瓷盆米飯,勸道:“老馮,來,吃飯。”
劉澤之問道:“有周局長的消息嗎?”
“沒有。對了,潘先生髮來電報,詢問老莫的下落。可惜啊,我們在76號已經(jīng)沒有內(nèi)線了。”
劉澤之嘆道:“老莫如果出了事,真不知道如何向張克清交代。”
馮根生強打精神說道:“我也一直在擔心,劉副局長,臨行前,老莫列了一張單子,說是暫時借用一些物資,周局長答應(yīng)了,還說再給一部美製便攜式電臺,讓老莫帶回去,雖說謝威潛逃,可不能算到人家身上。”
“這是當然,周局長有話,自是不能食言。老彭,你一會就把物資調(diào)齊,明天一早派人送到浙東,交給張克清,就說我問候他,並會盡快搞清楚老莫的下落。”
“我一會就去辦。老馮,多吃點。澤之,我再給你添碗飯。”
馮根生又道:“老遲他……老母在堂,還有羅淑雲(yún),有孕在身,我怎麼向張佔交代……劉副局長,我請命執(zhí)行鋤奸令!”
“鋤奸令當然要執(zhí)行,不過當務(wù)之急是要搞清周局長的下落。”
彭寍韡答道:“是啊,可孫棟盛那裡也沒有消息,有沒有可能落入76號手裡了?或者死……”
馮根生抗(和諧)議似的大聲反駁:“不可能!姓彭的,我想起來了,你原來是76號的,你是不是就盼著……”
“馮根生!”劉澤之厲聲喝止。
彭寍韡說道:“我這不是推測嗎,澤之,你也別責怪馮主任了,他不過是一時情急。”
“對不起,老彭,我心裡亂的很……”
“那也不能信口開河啊。好了,我們接著談?wù)隆O棟盛是主動發(fā)來電報詢問的?還是你們先找的他?”
彭寍韡答道:“是我給他發(fā)的電報,他的回電也很簡單,稍等,我拿來給你看看。”
彭寍韡回來時,還拿著另外一份電報:“澤之,你看看,這就是孫棟盛的回電。崔峰發(fā)來一份電報,我有權(quán)破譯,你等一會。”
劉澤之接過孫棟盛的電報,看了又看,沒等他開口,彭寍韡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說道:“崔峰說《新聞時事報》裡的外圍小組,送出情報,說是76號提供的新聞稿,喬文榮、老莫犧牲了……還有羅淑雲(yún),通稿上說被軍統(tǒng)脅裹,衝突中精神失常,皇軍出於人道主義,已送入精神病院治療。”
喬文榮?那個笑起來和劉無一模一樣的大男孩……劉澤之悲從中來,卻強自剋制,不願在下屬面前流露。
馮根生追問道:“確實嗎?不會是倪新玩的詭計吧?”
“應(yīng)該不是,崔峰電報中說:76號還向媒體提供了照片。”
馮根生重重一拳砸在飯桌上!
劉澤之問道:“有周局長的消息嗎?把電報給我。”
彭寍韡遞過電報:“電文中沒有提及,應(yīng)該是沒有。”
馮根生憂心忡忡的問道:“沒有提及,肯定是76號的通稿中沒有這麼方面的內(nèi)容,可這不意味著周局長沒有被捕,爲了審訊,76號暫時保守秘密……”
彭寍韡說道:“先別猜了,澤之,是否要向局本部彙報?還有潘先生哪裡……明天潘先生從媒體上得知老莫犧牲,不太好吧?”
“你說得對,先給潘先生髮報,以我的名義致哀,並問候莫先生的家人,家屬有什麼要求,我們盡力滿足。還有,別等明天了,這就派人把周局長答應(yīng)提供的物資送過去。局本部……還是再等一等。”
“是啊,周局長的下落不明……”
“我懷疑他在孫棟盛那裡。”
馮根生一喜,急道:“真的嗎?理由哪?劉副局長,我不是不相信您,我……”
“你是當局者迷。孫棟盛也參與了接應(yīng)行動,以他的爲人,如果不清楚周局長的下落,肯定會致電軍管會詢問。就算是來不及,接到軍管會的電報,他會怎麼樣?焦急萬分,對吧?就像現(xiàn)在的你這樣。那你看看他的回電,能看出這種情緒嗎?”
馮根生點頭道:“有道理,可孫棟盛爲什麼不對我們說出實情?難道他不知道我們都懸著心嗎?”
“理由很多,也許周局長受傷了,需要手術(shù);也許是還有更重要的任務(wù),最大的可能性是孫棟盛擔心電報被截獲,三中隊實力不強,萬一敵人孤注一擲圍剿,力不能及。”
“那我們應(yīng)該怎麼辦?能不能派個人去一趟孫棟盛所在的第三中隊的駐地?”
“不必,如果我估計不錯,孫棟盛很快會派人送信回來。”
老彭答道:“好,我這就去辦。”
老彭走後,馮根生又道:“劉副局長,老莫犧牲,還有喬文榮,局本部會不會嚴遣?”
“肯定會,即使是做給延安方面看,也會嚴厲處置。”
“主要責任在我,我願意……”
“別說了,你是上海分局的一份子。”
馮根生再次請求:“劉副局長,決不能再任由謝威爲所欲爲,我一定要殺了他!”
“老馮,倪新那個人我還是瞭解的,經(jīng)此一事,對謝威,他不可能不周密保護,鋤奸,要推遲,你可不準擅做主張,聽清楚了嗎?”
劉澤之難得如此嚴厲,馮根生答道:“是,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