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紀相仿的翩翩少年從幾株松樹後轉了過來,瞧著這二人,故意揶揄道:“咦,你們臉紅什麼?”
“沈宜修,你才鬼鬼祟祟呢!”望陌輕哼了一聲,“你怎麼從這裡鑽出來了?”
“這裡涼快,我怎麼不能待?”少年頑皮道,同時也衝上官那顏眨了眨眼,走到她跟前盯著她,托腮自語道:“似乎在哪裡見過你呢。”
“有麼?”上官那顏冷瞥他一眼。望陌的眼瞳裡瞬間閃過一絲光芒。
喚作沈宜修的少年想了想,未能抓住一閃而逝的記憶,遂作罷,對二人懶懶道:“盛夫子正給大家講故事呢,你們可錯過了好戲。”
望陌笑了笑,走到他跟前,從他肩頭拈下一絲綠苔,晃到他眼前,瞭然道:“你方纔是跟著夫子聽故事呢,還是、鑽到什麼地方去了?”
沈宜修慵懶的神態頓時被一掃而空,臉色微微變了,現出謹慎的模樣,並左右看了看,確定周旁並無他人。
望陌與上官那顏被他這副樣子感染,望陌好奇道:“你見鬼了?”
誰知沈宜修竟驀地臉色蒼白,哆嗦著嘴脣看著他,“你、你怎麼知道?”
看他神色不似作僞,上官那顏與望陌均感背上一陣寒意。
“快說,究竟怎麼回事?”望陌拉著他衣袖急問。
“我、我發現了一個地方……”他望著二人,又害怕,又緊張,更有幾分期待,“其他人絕對不知道的地方!你們,要不要去?”
上官那顏與望陌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神裡均看到了少年人的一種強烈好奇心,半晌,望陌問沈宜修,“你確定我們去的話,不會被人發現?”
沈宜修環顧四周,肯定道:“其他人都隨盛夫子參觀別的地方去了,那個隱蔽的地方少有人去,不會被發現的。只要我們快些回來,夫子也不會注意到我們離開過!”
於是,三人遂重重點頭,達成了一致。
仙韶院西北處頗有些荒涼,幾處脫漆的亭臺突兀地立在一片荒草中,背陰的地段吹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風。上官那顏打了個冷戰,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打退堂鼓的話語壓在脣底,幾次欲吐出來,均被另外二人肅然且謹慎的神情給逼退了回去。
三個少年在悽薄的陽光與嗖嗖的冷風中,一步步緩慢地走到了一座黝黑而頹然的假山前。沈宜修停住了步伐,目光壯烈,伸手將假山上一塊菱形的石頭掉轉了個。“轟”的一聲響,原本連在一起的假山石忽然在凹陷處裂開一個容一人側身而入的門來。
上官那顏與望陌均是目瞪口呆,望著黑漆漆的入口,既興奮又畏懼。
“你是怎麼發現這裡的?”望陌側頭驚奇地問沈宜修。
“我看這裡人少,本想來這裡偷懶睡覺,無意中發現了這個機關。”沈宜修定下眸子,眼裡幽光閃動,不知他是過於害怕還是過於激動。
“你進去過沒?”上官那顏問他道。
“進去走了一段路,聽見有水滴聲,好像……好像還有別的聲音,我一時害怕,就跑出來了。”他捏緊了拳頭。
上官那顏覺得蹊蹺,還想再問什麼,卻猛然發覺望陌已經側著身子沒入了那個石門。沈宜修接著也探著身子,小心地走了進去。上官那顏覺得一陣口燥,獨自在機關外聽著嗚嗚的風聲,不由心跳急速起來。於是,她也一咬牙,步了他們的後塵。這一線洞天,踏入後,所歷之境,所歷之情,均離奇如夢魅,在她百思不解時,將她帶入帝都一個驚天秘密中,亦將她帶入一生情孽的迷潭中。
進入石門後,內裡竟是出奇的寬闊,三人都可並行。沿著向下延伸的路面走去,愈走前面愈黑,入口處的光亮再照不進來。三人都是緊張兮兮,入耳除了三人粗重的呼吸聲,再無其他。然而,自進來後,誰也不再說話。
路面越下越深,不知走了多久,上官那顏忍不住想,這麼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將走到地獄去了呢?
“滴答”“滴答”聲從地下傳來,果然便似沈宜修說的水滴聲。這一聲聲規則的響聲,似在預示著什麼,等待著他們的盡頭,會有什麼呢?
驀地,上官那顏拉住了旁邊一人的手,也不管拉著的是何人。那人被唬了一跳,捏緊了她的手,“發現什麼了?” 是望陌的聲音。
“有人……有人笑了一聲,我聽見……”上官那顏聲音裡已有了一絲顫音。
“你沒聽錯?”望陌問道。
“我……不知道……”
“宜修,你可曾聽見?”望陌又拉了拉身邊的人。
“沒有。”沈宜修在黑暗裡遲疑了一下,回道。
於是,三人繼續前行。走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後,三人發現地勢已不再向地下延伸,竟是踏上了平坦的地形。再摸索著走了一段,忽然暗地裡亮起來一盞燈,霎時便驅散了無盡的幽暗。三人大驚,在燈火下,驚悚地瞧見前方一片水澤裡立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人。
那人慢慢擡起了頭,漫不經心地看向突來的三人,眼裡漸漸佈滿詭秘的笑。三個少年看著他,不約而同地後退連連,然而心底都深深震驚!
此人,面如白玉,眉如墨裁,黑緞般的長髮一直垂到腳邊的水域裡,他眼瞳流光百轉,時而柔媚,時而蠱惑,容顏傾國。若不是見他衣襟敞開,不是女子身姿,三人幾乎要以爲這是位絕世美女!
男人生成這般模樣,是幸,還是不幸?
看著三人神思各異,似有所想,那人擡起眼眸高聲笑了起來。他眼裡睥睨衆生的情態,讓人不禁又敬慕又憂懼。
待看清他只是被玄鐵鏈纏住了手腳的落拓囚徒,不足爲慮,三人這才稍稍安定了心神。然而,卻都不敢與他對視,害怕沉入他妖媚的眸子裡醒不過來。
“你是誰?爲何會在這裡?”望陌看向他周身的鎖鏈,出言問道。
那人帶著笑謔瞧著他,姿容魅惑道:“你可是大宸的四皇子?”
他一言出,望陌與上官那顏皆驚。
“你見過我?”望陌試探道。
“我在這裡待了二十年,你不過才十九歲吧?”那人又生出傾國的笑顏。
二十年?望陌、沈宜修、上官那顏無不驚愕。
“你到底是誰?誰把你困在這裡?”望陌眼神凌厲,若是涉及皇室,他不得不留意。
那人輕哼一聲,將視線移到上官那顏身上,對著她生出一個世所罕見的笑靨。上官那顏頓時恍惚起來,眼前的一切光芒都以無序狀態交織而來。那人忽地伸出一隻帶鐵鏈的手,往虛空中一探,兩陣颶風便交錯生出,一陣吹向望陌與沈宜修,吹得他們東倒西歪,一陣吸向上官那顏。
她驚駭之極,在颶風纏繞中,被吸往那個怪人的方向。望陌拉她不及,沈宜修也在慌亂中胡亂抓去,一把扯到她衣襟,正要使力將她拉回,卻無奈與那怪風相比,力量太過薄弱,最終只扯下上官那顏脖子上的一根絲線,那絲線上似乎還墜著一物。
上官那顏被風吹得睜不開眼,待颶風過境後,她奮力一睜,嚇得幾乎要暈厥。她竟已被吸到那人手臂裡,與他面目只有咫尺之遙。她扭頭尋找同伴,卻發現望陌與沈宜修還在颶風的中心不辨東西。絕望的同時,她只得壯起膽子,轉回頭看向這咫尺的美人,“你、你要怎樣?要我救你出去麼?還是……”
一句話未說完,就有什麼堵住了她的嘴,抵向她舌尖。她全身僵硬,瞪大了眼看著面前這人,他正閉著雙眸恣意與她舌尖糾纏一處。她奮力後退,他一臂抱著她,將她更近地摟在懷間,愈發纏綿難解。
那人溫柔地帶著她與他起舞,逗弄她柔軟的小舌,讓她漸漸鬆弛下來,與他一起嚐盡芳華。她氣息漸亂,神志模糊。
他不動聲喉,卻將一句話傳到她心底,“你此刻所想之人是誰?”
在他的魅惑之下,她的思維不由自主盪開,一個個人思慮開去,最後竟一個也不曾停留下來。
“還沒有?”他脣角微笑,繼續深吻。
“等等。”他露出玩味的笑意,“這不是有個模糊的身影麼,他是誰?”
她心底一個個走過的人,他竟都能瞧見。
“傻姑娘,還看不清楚。”他極有耐心地慢慢引導,“再仔細看看,這人是誰?好,有了輪廓,有了神態,好的,呵,是他啊。好姑娘,我知道了。”
她在一片迷域中,逐漸看見了光。然而,下一個瞬間,有腥甜的味道從舌尖傳來。她驀然驚醒,雙手奮力推向他胸膛。他笑著鬆開了她一些,她便見他脣角淌下來的殷紅血滴。回手一摸,她脣邊竟也血絲縷縷。
他再一揮手,颶風捲起對岸的望陌與沈宜修,將他們遠遠拋向漫長的甬道。二人被摔得氣暈八素,爬起身已是在離出口不遠的地方。二人迅速做出決定,逃出去找救兵,再顧不得許多了。
上官那顏見如今只自己孤零零陪著這個妖孽,不由想哭。
“別怕,我會告訴你一些事情。”他似乎洞悉她的心思,笑著道。
既然已落得如此田地,上官那顏索性豁出去,問他道:“你究竟是誰?”
“塞北觀音。”他笑。
“你爲何會在這裡?”
“因爲我知曉太多的事情。”
“你要告訴我什麼?”
“我的名字。”他幽幽一笑。
上官那顏明白在這人面前只能忍辱負重,遂接受了這個回答。
他望了望甬道,又一笑,“救你的人來了。記住我今天對你說的,我叫塞北觀音,切記了,這很重要!”
上官那顏極度想掙脫他,已然不想再聽他廢話了。
他哈哈一笑,“好姑娘,想知道怎樣在這風起雲涌的帝都安身保命麼?”
上官那顏停止了掙扎,看著他。
“你想遠離這權謀的漩渦已不可能,自你踏入仙韶院的那一天起。如論在哪裡,多聽少說,記住我叫塞北觀音,日後你自會明白一切。今日發生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言罷,他一揚手,將她拋了出去。她摔在池水邊,人事不省。
俞懷風趕到這地底暗獄時,那傾國美人正百無聊賴地卷著髮絲。
上官那顏閉眸靜靜倒在水邊,衣衫、髮絲皆凌亂,脣邊尚有未乾的血跡。俞懷風疾步到池邊,抱起地上的她,查看了一番後,這才瞧向被縛的男子,眼眸如利刃,“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就把我的血注入了她體內。”他幽幽笑著,風華絕代。
俞懷風目視他,寒意漸起,“原來你的血還有用?”
“有用沒用,看她將來的表現不就知道了。”他笑得不可遏制,長髮如舞。
“還有呢?對她說過什麼?”
“有什麼可說的。”他邊笑邊道,“我早對你們失了興趣,還不如讓我安安靜靜地在這裡養顏,你看我四十年來,容貌可有變化?”
俞懷風不睬他,抱著上官那顏轉身向出口走去。
待他身影徹底消失,傾國美人忽然又笑了起來,自語道:“不知道這小姑娘能否擔起這幕好戲的主角兒呢。”
他一揚袖,這地心又歸入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