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主角
嵐岱正在替半死不活的我敷藥, 嘴上不忘嘲笑我:“你以爲捅個對穿就能死翹翹,笑話,就是戳心我也能救回來。”
我啞聲道:“你如何救我出來的?”
以我對他的認識, 他除了醫術高明, 其他並無什麼厲害的地方, 根本不是那些武林人士的對手。
嵐岱停下手中的動作, 低頭看著我:“段穎你還記得我的那句話嗎?若有人贈你龍涎香, 不如轉贈與我。”
我眉頭微蹙,不知他話中深意。
他嘴角微揚:“現在能救你的只有我,我說要龍涎香才能治好你, 別人是信還是不信呢?”
我不顧身上傳來的劇痛,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答應過我, 不會給瑞文解藥。”
嵐岱聞言大笑:“段穎啊段穎, 你也是個情癡, 不過你低估了自己的魅力。”
我更加不解,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那人已撤掉我身上的主角光環,除了瑞文,根本不會有人繼續迷戀我。
嵐岱像是存心逗弄我一般,豎起食指放在脣上:“虛,該知道的時候, 你會知道的。”
他敷藥的手一按, 我立時冷汗直流, 因爲方纔的動作, 腹部的繃帶已經滲出了血漬來。
“我看到渾身沐血的時候確實嚇了一跳, 以爲在重溫兒時舊夢。”
兒時舊夢……
我閉上眼睛。
我的指令確實是擊殺要害不錯,然而, 最關鍵的時候瑞文的劍偏了。
如同……第一次我要殺他時一般。
我第一次殺死他的時候感到茫然無措,第二次的殺他時痛徹心扉,第三次在遇見他之日我已夢到我手染鮮血的模樣,我極力避免奈何陰差陽錯之下他仍是間接死於我手,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不斷地重複,我的記憶也愈來愈清晰,到了第七次我終於崩潰了。
那撕心裂肺的滋味不斷侵蝕我的身體,我無法承受這樣的命運。
既然命運無法改變,那能改變的唯有我們自己了。
當瑞文清醒時,他會是什麼感受,會和當年的我一樣嗎?
我做錯了嗎……不,沒有,我親手結束這永無止境的輪迴。
彷彿就等著我露出脆弱的一角,那惱人的聲音又在我腦海裡出現了。
“你再胡鬧下去,這本書就死了。”
“書不會死的。”
“一本沒人看的書,它就等於死了。你們也就都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你真是個懦夫。沒有讀者,死去的不是書,是你的熱情,你沒有勇氣一個人孤獨地寫下去,是不是?”
那聲音惱羞成怒:“你纔是懦夫,你連告訴顏瑞文真相的勇氣都沒有,因爲你始終覺得他是書中人,你們不是一體的!”
我們曾經立下豪言要做最佳拍檔,現在卻只剩下了互相傷害,直至精疲力竭,實在諷刺至極。
於是,我們都不再說話,在沉沉的黑暗中反省自己失敗的人生。
縱使嵐岱妙手回春,我也足足在牀上養了半個月方能勉強落地。嵐岱拿到了他心心念唸的龍涎香後就消失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個角落煉藥,丟我給一羣啞僕自生自滅。
這半個月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何了,搞不好瑞文和簫音音婚都成了,我自嘲一笑。
既然是自己一手促成的,這會兒子矯情個什麼勁。
就在此時,我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南宮碧向我施施然一拱手:“段大俠,別來無恙。”
我瞬間明白過來:“是你讓嵐岱救下我的。”
“聰明。”
南宮碧側身繞過我,自顧自地坐在板凳上給自己倒水,儼然一副主人架勢。
“段大俠不想知道我爲何救你嗎?”
我捂住腹部,直起身子:“我應該想知道你爲何害我吧。”
“唉,此話說得不對,我可一直都在幫你啊。”南宮碧舉起茶杯微微一笑,“武林盟那些庸才早該卸位換人了。”
我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臉色驟變:“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你又誤會我了,段穎重傷武林盟衆人,顏瑞文挺身而出手刃惡賊,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南宮碧道。
我頗感震驚:“你想做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算個什麼東西。”
南宮碧手下一用力,上好的陶瓷杯頓時化爲齏粉,清俊的面孔呈現出猙獰的神情。
“那些所謂的武林人士爲了個破‘武林盟主’掙得魚死網破,真是難看極了,令我垂涎的,唯有……”
他壓低了聲音,目光透出狂熱。
“‘主角’。”
我冷漠地看著他,只當他已經瘋了。
南宮碧卻好似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泄的機會,自袖口裡抽出那本幾乎快翻爛的《人物設定》來。
“我按照書中所寫,派人去南海尋得了明珠,到苗寨見到了絕頂美人……”
我嘲諷道:“你速度倒是挺快。”
南宮碧不以爲惱,反而笑了起來:“江湖中的一切都記在了這本冊子裡,安排的明明白白,妥妥當當,不是很有趣嗎?”
“呵,有趣?恕我愚鈍,想不出活在他人筆下的趣味在哪裡。”
“活在筆下當然無趣,”南宮碧露出神往的表情,“但是能夠書寫命運,定然其樂無窮。”
我搖頭:“我勸你儘早打消此等危險的念頭,那人便是動了這個心思,樂趣尚未體會到,頭髮先掉了一把。”
“那人,”南宮碧目光一動,“莫不是……”
我頷首:“寫那本破冊子的人。”
“他的名字。”
“於典。”
南宮碧眉頭微蹙:“於典?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道:“正常,他是個水平很爛的寫書人。”
南宮碧問:“既然如此不堪,爲何他依舊擁有那麼大的權利?”
“因爲他總是不死心,這點我倒是很佩服他。”我苦笑。
“你的意思是,”南宮碧沉吟道,“我們是他的失敗作。”
我掀起眼皮,起了幸災樂禍的念頭:“失望嗎?”
“不,”南宮碧的神情更加狂熱,“有趣,太有趣了!待我掌握了主角,定然要會一會‘寫書人’。”
這人徹底瘋了。
我潑他冷水:“可惜,主角似乎只能有一個,”
南宮碧嘴角一揚,那蛇一般的陰冷表情再次鋪滿整張麪皮。
“段大俠,你同我說那麼多,口不幹嗎,來我爲你添杯水。”
他說的輕柔,字詞間滿是不容抗拒的威脅,我在他的注視下,舉起那杯茶水,一飲而盡。
南宮碧自顧自笑道:“讓我猜猜,你鋪墊那麼多,無非是想說你是主角,對不對?”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正是在下。”我攤開手道。
“起初你說‘曾經’,我只是將信將疑,現在,”他話語一頓,眼底的笑意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露骨的殺意,“我有九成的理由相信主角已經易主,而你在設法維護新的主角。若你仍是主角,詹廷芳根本不會死得那樣輕易,石天門也不會蠢到與你爲敵,顏瑞文更不會瀟灑到如今。”
那一刻我感覺到了一股寒意竄上背脊,他明明只是撿到了一本廢棄的《人物設定》,卻彷彿看透了整部劇本。
“告訴我,誰纔是真正的主角。林長青,南宮玉,還是……林朗。”
他每說一個名字都會停下片刻,仔細觀察我的表情。
被蛇盯上的滋味並不好受,我別開臉,移走視線,不作回答。
南宮碧似是早知我的反應,曲起手指輕叩桌面,一下一下又一下。
“初見之後,我始終忘不掉大俠那句‘我可以殺了你,而你千方百計,絞盡腦汁也無法動我分毫’,你說,以我的本事,去殺這三人,最後誰能活下來?”他的聲音不緊不慢,語氣裡藏著無窮的殺意。
我握緊拳頭:“南宮玉可是你的胞弟!”
“哦?”南宮碧眉頭一挑,“看來我的傻弟弟沒有主角命。”
被擺了一道。
我明知他在激我,然而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給他想要的反應。
如果有瑞文在身邊,我絕不會事態至此,我要緊牙關暗罵自己沒用。
不過,眼下林朗有瑞文和嵐岱護著,縱使南宮碧心存歹念,一時三刻也奈何不了他,需要保護的反而是年輕氣盛的林長青,好好一株武林幼苗可不能平白折在一個瘋子手裡。
思及至此,我眉目舒展,長吁一口氣。
“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告訴你也無妨,主角是林朗。”
南宮碧沒料到我會鬆口,有一瞬的錯愕。
“你在耍什麼把戲。”
我手肘撐在桌上,支起頭,斜睨著他。
不說話的時候,他費盡心思想要套我的話,當我知無不言,他又擔心我提供假信息,混淆視聽,所謂小人心思,不外是也。
南宮碧緊緊盯著我,周身的散發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意外的是他的怒氣在集聚成型之前,霍得消散了。
他雲淡風輕地說道:“聽說你給顏瑞文下了迷魂散,嘖嘖,段大俠怎可自降身價做出小人行徑。我真替你不恥。”
他話音未落,我只覺得渾身一軟,沒了骨頭似的從椅子上跌落下去,癱在地上。
“你……”
南宮碧居高臨下地用惡意的眼神看著我。
“你便嘗一嘗軟骨散作爲賠罪吧,不用謝我了。”
我氣也氣不出,笑也笑不來,唯嘆命運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