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是我國十大古曲之一,雖然描述的是楚漢之爭的場景,但具體的創作時間,應該是在豎抱琵琶產生之後,也就是中晚唐以後,真正形成後世的演奏版本,甚至有可能在另一個曲藝發達的時代,明朝。
因爲,裡面大量的輪指撥絃的技巧,不是橫抱琵琶用撥子能夠彈奏出來的,需要一代代的音樂家不斷的摸索,雕琢,改進。
而李龜年演奏的這個版本,是經過了一千多年各代藝術家改進淬鍊,傳至後世的非常完美的版本,它的彈奏技法方面,超越這個時代橫抱琵琶的N多個層次,足以讓李隆基這樣的愛樂人士,瞬間入迷。
如果奚琴,也就是二胡的演奏,讓他感覺到震驚的話。
那麼,這種豎抱五絃琵琶的演奏,則是直接讓李隆基有種拜服的感覺。
因爲,李龜年所彈奏出來的聲音,如珠玉落盤,雨打芭蕉一般的快速密集。
而它的整體旋律,意境,又渾然天成。
樂曲纔剛剛過了前面一段,所有懂得樂曲的人,就都像李隆基一樣,產生了一種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感覺。
因爲,它的每一個音符,如果都要用像這個時代的曲譜一般的文字記載下來的話,那麼,至少要寫成一本幾萬言的厚書才行。
要知道,一本《毛詩》才三萬多字,一本《周禮》,才四萬多字而已。
正常人,要把曲譜理解到什麼樣的境界,才能將這樣複雜的琵琶曲,這麼快速,流暢的彈奏出來?
恐怕即便是已經有橫抱琵琶彈奏基礎的人,也要多長時間的學習才行,可這種豎抱琵琶,明明才造出來沒多久。
可見,李龜年,就是個天才,不僅在演奏方面是,作曲方面也是。
大家想透了這一點,就知道,在今天之後的一段時間之內,大家再想要聽到這樣的琵琶曲,不趕李龜年的場,可是不行的了。
一支曲子,一把樂器,一個人,能將全場四五百人的神魂全部抓住,這樣的表演境界,當世肯定是沒有第二人了。
候場的偏殿之中,被衆人用眼神逼退的武忠武信兩兄弟即便是不懂得多少樂曲,但是,通過門縫,看到大家如癡如醉,甚至停止了喝酒吃東西,伸長著脖子,就是爲了聽清楚李龜年演奏出來的樂曲聲音的樣子,他們著急了。
就剛纔的那個二胡表演,岐王李範就已經承諾了寫九支簽了,這首《十面埋伏》演奏完,還不知道會寫多少支籤呢!
要知道,黃幡綽的滑稽戲,可是拿了全場差不多兩成的籤,而經過兩個階段的表演之後,現在所有人手中剩下的籤,加起來也就四成左右,如果李龜年拿的籤太多,他們的節目,可就沒有辦法超越黃幡綽,拿到魁首了。
而沒有拿魁首的機會,他們就無法將自己的節目送進宮,敬獻給皇帝,達成他們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二弟,現在情況不妙,咱們怎麼辦?”武忠壓低了聲音向武信問道。
這兩兄弟,一心想要重振武家,然而,武家的基因,似乎從來就只偏向女性,生出來的女兒,都聰明絕頂,兒子,卻個個都是勉強比弱智稍微好一些的庸才。
目前,武家兄弟,只是一個繼承了祖輩一些財富的土財主而已,要官沒官,要爵沒爵,在宮裡的姐姐武婕妤,是他們唯一翻身的機會。
所以,爲了推姐姐上位,他們可以說是不惜代價。
比武忠稍微精明一些的武信想了半響,也沒有想出一個辦法來,開口道,“目前看來,咱們只能等大廳裡面的人幫忙了。”
所謂大廳裡的人,便是之前將這些龜茲歌姬送給他們的錢氏兄弟。
連在場外的武氏兄弟,都感覺到了情況不妙,在場內的兩人,又怎麼會感覺不到呢!
雙目微閉的錢泊君看似沉浸在李龜年演奏的樂曲之中,實則,腦海裡是在思考。
當然,他並沒有表現的如武家兄弟那般急切。
因爲,今天這場演出,第一個變數已經出現了,那就是黃幡綽意外到場,幾乎剝奪了所有藝人拿魁首的機會。
此外,他原本的計劃,本就是在重陽節的時候,直接將這些人推送到李隆基面前,今天這場演出,能成,則成矣,不能成,也不過是多等幾天而已。
對於李龜年這樣的梨園之子弟,他是有所顧忌的。
因爲,他們這些人是李隆基真正的心頭愛,不管是誰,若是攻擊他們,都會引得李隆基不喜,更是會遭受到像崔滌這樣的寵臣的強烈反擊。
表現的刻意了,與寵臣序列爲敵,是十分不智的行爲。
他所想的,是如何利用李龜年這個人。
這樣的一個在曲樂方面有著驚世之才的人,不能爲自己所用,那簡直就太可惜了。
他甚至已經想到了一些辦法,例如,讓棣王跟李龜年學樂器,要知道,在這方面,棣王可是遺傳了李隆基很多基因的,比五音不全的太子李嗣謙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如果能夠得到李龜年的真傳,那麼,他討得李隆基的歡心,則會變的輕而易舉。
所以,武氏兄弟,是等不到什麼結果的,直到李龜年的這首《十面埋伏》演奏完,各種驚爲天人的讚歎之聲再度在大廳之中爆發,他們纔再度要求那些歌姬打起精神,準備上場。
然而,他們還是想多了。
李範絲毫沒有放李龜年下場的意思,因爲這些新式樂器表演出來的曲目,太好聽了,簡直讓人慾罷不能。
之前《賽馬》表現出來的激昂,急促。
現在《十面埋伏》表現出來的讓人不寒而慄,之後又經過層層推進,以音樂,描繪出一整場楚漢大戰的畫面,都在他們腦海中久久不能散去,帶給大家的,可謂是驚喜中的驚喜。
當然,這個時候,李龜年也不傻傻的直接開始演奏了,要籤,拉票,以及爲這種豎抱琵琶打廣告是必須的。
“哈哈哈哈,好一個《十面埋伏》,此曲當真是世間一絕響,可入得諸公耳?”李範在李龜年向所有發表讚譽,歡呼的人鞠躬致謝之後,大笑道。
他都說是絕響了,別人能不讚麼?
“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吶!稍後,老夫怕不是要向李班首討教討教這豎抱琵琶的演奏之法了。”
權貴之中,愛樂,善樂之人有不少,其中,禮部侍郎劉令植,便是管著朝廷禮樂的高端愛樂人士,他這麼一說,李龜年自然是順勢而上了。
用開玩笑的語氣道,“演奏的好,您可得多投些籤纔是啊!至於交流演奏技法事情,投的籤少了,在下的絕技,只怕不會輕傳。”
“哈哈哈,你倒是膽大,連老夫也威脅上了,不過,老夫還就吃你這套,誰叫你有真本事呢!先說好,老夫將竹筒中空白的籤,全部都投給你,改日老夫到梨園求教之時,你可不準藏私。”劉令植大笑的指向李龜年道。
“那是一定的,只要今天大家都將籤投給我,來日諸位若是有技法上的請教交流,在下必不推遲。”
李龜年此言一出,大廳之中,許多有心想學這門絕藝的王公大臣們,便紛紛提筆寫起籤來,而在偏殿門縫中,往大廳裡觀看的武氏兄弟,則是鬱悶的像是吃了大便一般。
要都像劉令植這樣整壺一起投,他們準備的節目再好,也跟魁首沒有任何關係了,因爲,大家根本都沒有籤投給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