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夫妻兩人離開醫(yī)館那天，正好是顧青舟到綿竹縣的日子。

張司九跟大牛夫妻兩人交代完了注意事項，吩咐他們一定要好好休養(yǎng)，不要著急掙錢之後，一擡頭，就看見醫(yī)館對面的麪攤上，正有個老頭子看著自己。

那個老頭子看著有點兒窮。黑黑瘦瘦的, 衣裳上好幾個補丁，還補得巨醜。

他端著一大海碗的面正吃著呢，一面吃，一面看張司九。

四目相對，老頭子頓時露齒一笑，牙齒上的蔥花被牙齒襯得十分顯眼。

張司九默默地挪開了目光：誰吃麪還不會有蔥花沾在牙上呢！

至於笑——張司九反正今天沒帶錢，更沒打算請人吃飯, 所以自動忽略掉。她也很窮的。

見多識廣之後，張司九總結(jié)出一條至理名言：不是每一個人都值得同情的。尤其是看起來比較猥瑣的老頭子！

而面對張司九無動於衷轉(zhuǎn)頭就進(jìn)去的行爲(wèi), 老頭子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他猛地吸溜一口麪條，含含混混的罵了一句：“小女娃兒沒有一點同情心，不知道尊老愛幼！”

從他後面路過的麪館老闆娘聽見這話就不樂意了：“你又不是人家的長輩，人都不認(rèn)識你，尊什麼老？再說了，你都吃三碗了，到底啥子時候給錢？你該不會是沒錢吧？”

老闆娘的目光充滿了懷疑和戒備。

老頭子從懷裡摸出個錦緞錢袋子拍在桌上，怒了：“你狗眼看人低！”

這下老闆娘更不幹了，捏著笤帚怒目而視：“你罵誰是狗！”

於是很快，張司九就又見到了這個老頭子。

這一次，是他被面攤老闆小心翼翼扶著進(jìn)了醫(yī)館的。

而老闆娘慘白著個臉，慌亂得不行：“我要早知道他有病，我就不跟他計較了。誰知道看著挺硬實的, 說倒就倒了？而且是他先罵人的——”

誰家攤上這樣一個事情, 都得慌了神。

張司九隻聽了一耳朵，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估計啊, 這就是老闆娘和這個老頭子吵起來了。

然後老頭子發(fā)了病。

但目前還能走動, 意識清醒，所以張司九也不是那麼擔(dān)心，只叫了程萬里過來給老頭子問診。

當(dāng)然，她也先摸了摸脈。

發(fā)現(xiàn)的確也沒什麼大事——所以，她忍不住用懷疑的目光看了老頭子一眼：怕不是碰瓷的？

面對張司九懷疑的目光，老頭子瞬間怒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假裝的？！”

他還是很中氣十足的。

就是這樣中氣十足的聲音，讓人更覺得懷疑了。

麪攤夫妻兩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件事情已經(jīng)明瞭了。

張司九面對老頭子的怒火，咳嗽一聲，“那倒不是。年紀(jì)大了，難免有點小毛病。不過，的確也不太嚴(yán)重。”

老頭子這才滿意了，冷哼一聲：“算你還有點良心！我告訴你，你就是技藝不精，沒診出我的毛病來！你這把脈技術(shù)太差勁，沒個七八年練不出來！”

說完之後，他也沒廢話，直接就把自己的問題說了：“我這是寸脈獨旺, 脈弦長, 直過寸口。典型的肝陽上亢之癥。”

張司九雖然臉上繃得住，淡定無比，但實際上心裡的下巴已經(jīng)“哐當(dāng)”一聲掉到了地上，驚得無以復(fù)加：這怕不是來砸場子的？而且你都明白你是什麼病，爲(wèi)什麼還能讓自己發(fā)病！

上下打量一下對方之後，張司九心裡一緊，頓時生出一股不祥的預(yù)感來。

她忍不住問了句：“敢問您高姓大名？”

老頭子傲嬌的一擡下巴，更加不悅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顧青舟是也！”

張司九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去。

雖然心裡剛纔也有了這種不祥的猜測，但是真的發(fā)生了，和猜測還是有很大的區(qū)別的。

這就好比，打了一場官司，雖然知道自己大概率會輸，可真輸了，心裡還是覺得有點難以接受。

尤其是，輸了還可能會判死刑那種官司。

張司九尷尬的搓了搓手，沒想到自己暴露得這麼快。

她看著老頭子，決定用沉默來應(yīng)對一切。所以除了擠出來一個乾巴巴的笑容，她是徹底沒了別的反應(yīng)。

顧青舟連連冷笑：“你別以爲(wèi)你不說話，就能逃過一劫！你這樣，我可就要不客氣了！”

張司九很多年沒被這麼對待過了。

這一刻，不知道爲(wèi)什麼，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師們。以及被那些各種需要啃的專業(yè)書支配的日子。

後背一陣陣的那是有點發(fā)涼的。

麪攤老闆此時也忍不住開口了：“這事兒……”

顧青舟看他一眼，只問了一句話：“還要面錢嗎？”

這個時候，誰還顧得上面錢不面錢的！

別說麪攤老闆，就是老闆娘這會兒也顧不得心疼了，一連聲的說道：“不要了不要了。面就當(dāng)是我請您老人家吃的！”

三碗麪多少錢？三帖藥多少錢！

這個賬，老闆娘還是算得清楚的。

說完了這話，她期期艾艾的看著顧青舟。

而顧青舟也如同她預(yù)料的那樣，擺了擺手，說了句：“既然你都請我吃麪了，我也不好再管你們要治病的錢。去吧去吧，做生意去吧。”

這下，明明是顧青舟佔了便宜，但老闆和老闆娘卻連連道歉，千恩萬謝的走了。

張司九在旁邊看了個全過程，此時只能吞一口口水，既有點震驚，又有點兒嫌棄，還有那麼一點懷疑：這個碰瓷的老頭子，真是顧青舟？

程萬里很快過來了，身上還繫著個圍裙，看上去多少有點可笑。

他摸了摸顧青舟的脈，得出了一樣的結(jié)論：“這就是肝陽上亢。這樣的病癥，不可動怒，不可激烈活動——”

張司九：……我知道，我知道。畢竟高血壓患者，那的確是很容易頭暈頭痛，甚至爆血管的！

但是，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這個老頭子。

張司九咳嗽一聲：“老程啊，快去叫人吧。他說他是顧青舟。”

這下，程萬里也懵逼了：啥子?xùn)|西？！這是顧青舟？這個黑黑瘦瘦，一看就跟乞丐都差不多的老頭子，是顧青舟？說好的高人風(fēng)範(fàn)呢？再不濟(jì)，像鄭文濤那樣的也行啊！現(xiàn)在這樣，我都要懷疑他到底吃過飽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