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帶著張筠下去,將他司獄的官服扒了,換成了一身硃紅的朝服,配著銀魚袋,等待他再度出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的時候,剛剛的猥瑣怯懦竟然一下子消失了,彷彿整個人都高大威嚴(yán)了許多,就連胸膛都挺得高高的。
那些昔日的差役書吏居然有些不敢擡頭直視,顯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張筠目睹了這一切,他也變得不敢置信,老子居然當(dāng)上了知府,他真想大吼三聲,好好發(fā)泄一下心中的怨氣。
好在他還知道王寧安在身邊,沒敢太過猖狂,他嚥了口吐沫,艱難道:“王爺,屬下要怎麼做?”
王寧安淡淡一笑,“張知府,你不應(yīng)該問這話的,本王的要求在這裡,監(jiān)督你的士兵就在旁邊,你做到了,就是一府之尊,如果做不到,他們就會把你送到刑部大牢論罪,如此而已!”
張筠的臉色不再那麼紅潤,他咬了咬嘴脣,再度問道:“王爺,那爲(wèi)了完成王爺?shù)氖姑瑢傧略觞N做都行嗎?”
王寧安還是笑容不變,“你的作爲(wèi),他們都會上報給我,我想你清楚,本王要你做什麼,只要是完成本王的使命,你把天捅個窟窿,本王給你兜著。但是……你要違背了朝廷的意思,自然有國法處置!”
張筠悚然一驚,“王爺,屬下明白了!”
突然,他一轉(zhuǎn)身,走到了剩餘的差役書吏面前,一伸手,連著點(diǎn)了五六個人!
“把他們都砍了!”
啊!
被點(diǎn)名的幾個人都傻了,王爺也只是把大傢伙罷免了,趕回家裡,你張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殺我們?
他們?nèi)嫉纱笱劬Γ桓抑眯牛墒悄切┦勘还苁颤N。現(xiàn)在張筠是知府,他下的命令,就要執(zhí)行!
幾個士兵涌上來,把人全都給抓起來。
這幾個傢伙扯著嗓子大吼,“王爺,我們冤枉啊!小的們冤枉,張筠這孫子挾怨報復(fù),他是陷害忠良啊!”
王寧安聽在耳朵裡,居然一轉(zhuǎn)身,直接去了後堂,招呼著王安石兩個人一起喝茶水去了,就連章惇等人也都走了,臨走的時候,章惇還笑嘻嘻拍了拍張筠的肩頭。
“一千兵丁,不夠還有!”
張筠漲紅了臉,他用力頷首。
“我明白了!”
一扭頭,張筠就像是瘋了一般,厲聲大吼:“你們幾個東西也配喊冤,別人不清楚,我……本府知道,你們都是錢家安插在衙門的人,往日裡幫著錢家,欺行霸市,把多少無辜的人都送進(jìn)了牢裡,不巧得很,我都一清二楚,還敢在這裡喊冤,給我砍了!就在這個院子裡,砍了!”
“遵命!”
士兵二話不說,推著幾個人,跪在地上,舉起馬刀,手起刀落,人頭滾滾,鮮血飛噴,好多人都嚇得一閉眼,雞皮疙瘩兒落了一地。
張筠深深吸口氣,努力平復(fù)心緒,不讓心臟跳出來。
這就是權(quán)力的滋味!
真是太美妙了,生殺予奪,執(zhí)掌權(quán)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要是能一直擁有,那該多好啊!
在下一秒,張筠瞪圓了眼睛,目視著在場剩餘的人。
到了此刻,這幫人沒有一個敢和他對視的,有些人更是雙腿打顫,幾乎跪倒!
“你們聽著!”
張筠惡狠狠道:“我知道,不只是他們,你們之中,還有很多都是給各個世家效力的,我可以殺你們,也可以不殺你們!就看你們接下來怎麼做!”
張筠威嚴(yán)地掃過每一個人,“現(xiàn)在立刻分成三隊,碼頭一隊,去登記所有船隻,並且告知船廠,在一天之內(nèi),準(zhǔn)備好所有賬目,接受朝廷入股;市面一隊,把所有糧行全數(shù)登記,施行糧食管制,把餘糧數(shù)目全都如實上報;再有一隊,整理衙門的田畝丁口,準(zhǔn)備立刻清丈土地,統(tǒng)計人丁!”
張筠隨手指了幾個老吏,對他們道:“大家都是老相識,你們在衙門裡,還算有良心,可幾十年,都沒有升遷的機(jī)會,一直受氣……原因是什麼,我清楚,你們也清楚,現(xiàn)在王爺駕到了,我能坐上知府的寶座,你們也能當(dāng)推官,當(dāng)參軍,是龍是蟲,就看你們自己的選擇了!”
這幾個人互相交換下眼神,全都把心一橫!
真是看不出來,以前三腳踹不出一個響屁的張筠有如此魄力,他說得對,我們都鬍子一大把,還窩窩囊囊的,好處都被人家撈走了,捱罵挨累的活,都是我們幹。
還不是因爲(wèi)地方上都是世家說了算,書吏選拔,全都是他們一張嘴的事情,有世家撐腰,就能爲(wèi)所欲爲(wèi),沒有世家撐腰,就只能委屈求全!
這回好了,這些世家豪商,得罪了王爺,得罪了朝廷,自己作死,我們報仇的機(jī)會也就來了!
“府尊大人放心,卑職們明白怎麼做!”
王寧安的這一招,實在是太狠了,他把這些底層差役,壓抑在心中的不滿,全都釋放出來,就像是一股滔天怒火,撲向了所有的世家大族。
航運(yùn)停下來,船廠被圍住了,市面被管制了。
而更狠的就是清丈田畝。
當(dāng)年王安石就推動方田均稅法,坦白講,在北方做的還好,一來是京城周圍,執(zhí)行能力強(qiáng),二來也是王寧安鼎力支持,還有河北的工商業(yè)集團(tuán)配合,算是落實了下去,但是整個東南,都沒有太多的進(jìn)展,就算是清丈完畢之後,也會迅速恢復(fù)原狀,一點(diǎn)法子都沒有。
這一回可不同了,這幫從底層驟然爬上來的差役,就像是一羣暴發(fā)戶,他們紅了眼睛,不拼命做事,不讓王爺滿意,他們隨時會從雲(yún)端跌落,粉身碎骨,誰願意失去權(quán)柄!
沒有別的,只有一個字:衝!
他們帶領(lǐng)著士兵,分成幾路出擊,直撲一些大家族的田產(chǎn),錢家,劉家,張家,孫家,王家,呂家,全都不在話下,另外江寧府還有不少小地主,比如那幾個六曹的參軍,他們爲(wèi)什麼配合錢家,不給王寧安做事,很大原因就是他們也有產(chǎn)業(yè)。幾千畝的農(nóng)田,桑田,產(chǎn)出的糧食,生絲,都要靠著大世家?guī)兔Γ拍苜u一個好價錢,故此他們寧可得罪王寧安,也不願意得罪世家。
因爲(wèi)他們覺得,縣官不如現(xiàn)管,王寧安能在江南多久,早晚天下還是大世家的……可惜的是,他們想錯了。
張筠指揮著這幫人,首先就衝擊了這幾家的田產(chǎn)。
幾個閉門侯查的參軍聽說之後,全都不顧一切衝過來,跳著腳大罵。
“姓張的,你還有沒有半點(diǎn)的良心,我們當(dāng)初可沒少照顧你,你小子吃裡扒外,反咬我們一口,你對得起良心嗎?”
面對質(zhì)問,張筠只是不屑一笑,良心,你們也配跟我談良心!
“諸位弟兄!”他懶得多話,直接衝著士兵拱手。
“這幾個傢伙就是不聽王爺號令,給王爺難堪的,把他們抓起來,都給扔進(jìn)糞坑裡,淹死了!”
嚯!
好狠的心腸!
這幾位都傻了,他們真急了。
“張筠,你不是人,你該天打五雷轟,老天爺不會放過你的!”
任憑他們怎麼罵,張筠都不爲(wèi)所動,而士兵們更是不客氣,揪住幾個傢伙,全都扔到了地頭漚肥的坑裡,真的給淹死了!
把他們處理掉之後,立刻就是落實分田,把原來的佃戶全都召集過來,張筠親自告訴大傢伙,朝廷要給大家分田,你們原來租種的土地,全都?xì)w自己所有了!
就在田間地頭,張筠捧著知府的大印,就給老百姓蓋章。
拿到了地契之後,很多人都是暈乎乎的!
過了好久,纔有人放聲大哭,有的乾脆跪在地上,嘭嘭磕頭,把腦袋都磕腫了。
“青天大老爺啊,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多謝大老爺,多謝大老爺!”
……
在這一刻,張筠還有點(diǎn)得意。
孃的,老子也幹了好事了!
他的情緒上來了,“父老鄉(xiāng)親們,我就是土生土長的江寧人,和大傢伙沒什麼區(qū)別,是王爺栽培,讓我當(dāng)了知府,以前王爺下了很多令子,分田,淺豪強(qiáng),興學(xué),修路,都是替大傢伙著想……可就是有一幫王八蛋,他們陽奉陰違,把王爺?shù)囊馑级冀o扭曲了,該給大傢伙的好處,也都讓他們搶走了!”
張筠激動道:“現(xiàn)在是時候了,我們要把屬於自己的田都拿回來,要跟他們算總賬!大傢伙說對不對!”
“對,對!就應(yīng)該這麼辦!”
分得土地的百姓,立刻組織青壯,追隨著知府大人,加入分田大軍行列。
他們就像是滾雪球一樣,沒有幾天的功夫,整個江寧府,全都動了起來,鄰近的潤州,常州,蘇州,廣德軍,湖州,宣州,太平府,秀州……還有許許多多的地方,老百姓都被震撼了。
終於,東南的一潭死水,愣是被攪動了!
連王安石都覺得有點(diǎn)像做夢一樣,他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
“王爺,諸如張筠一般的傢伙,最多三年五載,等到世家大族被解決掉,他們就會重新變成害民之賊,而且他們更大膽,更無所顧忌!王爺,不能不防啊!”
王寧安頷首,“介甫兄說得對,把你推薦的那些人安排下去吧,讓他們從底層做起,趕快積累經(jīng)驗,等到張筠這一波人廢掉,就用他們來接替,執(zhí)掌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