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劉邦嘴裡的粗鄙之言，張蒼和扶蘇對視了一眼後出言問道：“劉亭長是說，泗水郡沒有荒田？”
“豈止沒有荒田……唉！不說也罷，這地誰佔不都一樣？”
“公事官話。亭長何須顧忌？”
“這天下事也是奇了！”劉邦憤憤然道，“分明是民田流失，可上有一層流水，誰也看不見那條地河！分明是耕田照常，可人卻說土地多有荒蕪！分明是民失田產(chǎn)，百姓皆淪爲(wèi)傭耕與販夫走卒，可人卻說泗水豐饒民衆(zhòng)富足！這怪事！誰說得清？”
扶蘇聞言對劉邦拱手道“何謂地河，願聞其詳。”
“不能說！”對邦先是搖頭，想起二人的身份後又補充道：“再說，即便我說了你們也不會信的！”
“唯見真相，如何不信？”
“即便你信了，又能如何！那可是通海地河，你能填平了？”
“精衛(wèi)尚能填海，況乎國家？”
聽到扶蘇的豪言壯語，劉邦諾諾道：“除非兩位大人有通天之路。否則，只怕會將劉邦白白搭進去！”
見劉邦不見兔子不撒鷹，扶蘇從懷裡掏出了一方物事，直抵劉邦案前。
“亭長請看，此乃何物？”
劉邦聞言定睛端詳，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幽幽月光之下，一方黃金鑲黑玉的令牌爍爍生光，中央黑玉上“帝命”兩個白字赫然入目！
劉邦死死盯著令牌一動不動，額頭的汗水驟然涔涔流下。
片刻之間，劉邦霍然起身一揮手：“走！我?guī)纱笕巳ヒ娨粋€人，保你清楚！”
張蒼猶疑道：“眼下夜半三更，方便麼？”
劉邦聞言擺手道：“不遠。而且白日還不一定能見到人。走。”
劉邦領(lǐng)著張蒼和扶蘇出門的時候朝廂房裡喊了一嗓子：“老二！招呼著，有人找我，就說到縣府公事去了。”
聽到聲音的傳郵吏大聲迴應(yīng)道：“明白！大哥只管去，這裡一切有我！”
在幽幽月光的照耀下，一艘小船悄無聲息地順泗水河漂向了沛縣城。
小小船艙中，張蒼低聲詢問道：“劉亭長，我們此去是到民戶查訪麼？”
坐在艙板上的劉邦頗神秘地嘿嘿一笑：“民戶查訪須一個一個問，累你流幾鼻子淚還費時耗日。我?guī)晌淮笕巳ヒ粋€地方見一個人，保證一次查清。”
張蒼聞言曬笑道：“一次查清？劉亭長未免大言過甚了，既是地河，便是官府也沒此等賬冊。”
劉邦擺手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有人敢做，就有人知道。既有地河，就有神工。兩大人但放寬心，保你一個鐵證如山。”
船行到沛縣西門，劉邦吩咐水手靠在岸邊，自己先一步跨上岸去了。
片刻劉邦回來的時候，城門下的水柵已經(jīng)悄悄打開，小船從水門輕盈地劃了進去。
進城泊好船隻後，三人棄舟登岸，曲曲折折便向一條小巷走來。
在一座低矮堅固的石門前，劉邦舉手叩門三響，而後便耐心地等候著。
片刻間大門輕輕地吱呀一聲，一個女人開門驚訝道：“呀！果真劉大哥！快進來。”
劉邦聞言並沒有依言行事反而側(cè)身讓開位置對張蒼和扶蘇拱手道：“兩位大人請。”
事關(guān)重大，張蒼和扶蘇也沒有禮讓道了一聲多謝後，舉步跨進了門檻。
待三人全部進門後，女人關(guān)上房門然後快步趨前，一邊向亮燈的正屋喊道：“劉大哥來了！”
隨著女人話音，屋內(nèi)有男子高聲答應(yīng)，隨即一箇中等身量的微胖身影快步出門笑道：“劉大哥鼻子好長也，如何便聞到我剛弄到的老酒了？”話說道一半看到走在劉邦前面的扶蘇和張蒼對後面的劉邦出言問道：“呵，這兩位是？”
劉邦拱手解釋道：“老二，這是少府兩位尚書大人，言語投機，是在下新友！”
張蒼聞言忍住笑意對來人拱手道：“張蒼。夜來叨擾，敢請見諒。”
微胖主人見禮也謙和地拱手回道：“沛縣功曹蕭何，見過兩位大人。”
見張蒼和蕭何文縐縐的介紹自己，劉邦一邊帶頭一邊催促道：“走！家裡坐，老二這裡有好酒好茶！”
進入正屋，主人蕭何禮讓客人坐定，方纔爲(wèi)他們開門的女人已經(jīng)捧著大盤斟來了涼茶。
蕭何笑道：“此乃震澤春茶煮就，清涼敗火，多飲無妨。”
那個女子是一個溫潤賢淑的少婦，嫺雅有度地爲(wèi)三人斟好茶便緩步退出了房間！
“兩大人先飲茶，我與老二在後屋說幾句話。”
劉邦向席間的扶蘇和張蒼拱了拱手之後，就拉著蕭何去了後屋。
留在客廳的扶蘇和張蒼飲了一口涼茶後，扭頭打量著這間小廳，同時微微點頭讚許。
廳中除了三方幾案，便是四個特大的竹製書架，上面竟然碼滿了簡冊。
很顯然，這個看著豐厚慈和的縣吏，定然是個頗有學(xué)問的能吏。
就在扶蘇和張蒼四顧的時候，劉邦和蕭何從後屋走了出來，蕭何的手中還捧著一個不算小的鐵箱。
上前將鐵箱放到張蒼的案幾上後，蕭何對張蒼拱手道：“尚書大人，這裡面便是泗水郡民田暗中買賣之大要，雖算不得明細，卻也有八成憑證了。”
張蒼聞言驚訝道：“八成憑證？”
“此等買賣，已經(jīng)遍及楚地了。”蕭何淡淡緩緩的語調(diào)中顯然蘊藏著一種幽深的鬱悶，話音落罷，蕭何主動打開鐵箱，拿出了厚厚一大本黑乎乎的劣質(zhì)羊皮紙大書，從那新舊不一的書脊縫製針線上可以看出，這本大書經(jīng)過是反覆拆裝的。
將這本書放到案幾上之後，蕭何又捧起鐵箱反轉(zhuǎn)一扣，一大堆寬大的竹簡嘩啦傾倒在案上。
蕭何對著張蒼和扶蘇指點道：“兩大人且看，這本賬冊是田產(chǎn)交易目次，這堆寬簡是少許密契。整個泗水郡，民田流失總數(shù)大體在百萬畝上下，佔全部民田的七至八成！”
張蒼和扶蘇聞言驚愕萬分的打量著案幾上一大堆聞所未聞的物事默然了。
震驚過後扶蘇拿起了一支寬大竹簡，面色沉鬱地端詳著裡面的內(nèi)容。
竹簡上只有兩行字，比尋常買賣田產(chǎn)的書契簡約了許多。
“民周勃賣田百六十畝於項氏勃戶以田主之名爲(wèi)傭耕，不告官不悔約若有事端殺身滅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