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迷城東巷子裡的爬蟲小店裡,一位板寸頭正在將剛剛到貨的蛐蛐放進飼養(yǎng)箱內(nèi),便聽見身後一連串的腳步聲。這個年代,他們這類年輕人抓住其他人的那份挑戰(zhàn)性,賣點蛇啊蠍子啊什麼的,可是這些寵物和貓狗不一樣,顧客大多侷限於二十後三十前的年輕人,所以這麼多人同時出現(xiàn)還是很罕見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蛐蛐箱,擡頭卻看見一張熟悉而噁心的臉——小眼睛,大嘴巴,右臉頰有道深疤。此人正對著自己咯咯直笑,彷彿餓了幾天的狼,在叢林深處找到了一隻鮮活白嫩的野兔一樣。
來者名爲(wèi)田莽,道號九哥,是個盜墓賊,有點本事,家裡有九個兄弟,他排行老九,因此人稱“九哥”。
九哥一條腿邁到他面前的板凳上,髒兮兮的鞋底踩在乾淨(jìng)光滑的凳面,手下遞來一支菸,他叼在嘴裡,深吸一口。
“阿貍啊,交給你個肥活。”九哥從懷裡掏出巴掌大小的信封,在他面前搖了搖。
“我早就隱退了,另外,不要叫我阿貍。”他露出厭惡的表情,彎腰將蛐蛐箱挪到一邊。
“上個月中旬,金老闆去了滅絕島,拍到了好東西,據(jù)說……和你爹的死有關(guān),你就不想看看嗎?”九哥故意把“你爹”這兩個字放慢,那板寸頭突然眼睛一亮,直起腰板,直勾勾盯著九哥那張蛤蟆臉,九哥見他這副模樣就知道來了興趣,便拆開信封,遞給他一張照片。
那是一塊破舊的石板,上面縱橫交錯一些深溝,深溝中灌了銅,形成一條條閃光的溝壑,最終匯成一副地圖樣子的畫面。
“我知道你的原則,你是個循規(guī)蹈矩的盜靈人,所以牽扯到寶物的時候就我們來,而遇到一些謎題和一些惡靈的時候,就要你來出馬了。你放心,金老闆這種闊氣的人絕不會虧待你的?!本鸥缱叩剿磲?,拿起裝著幼年期智力火玫瑰的盒子,兩隻小眼睛瞪著裡面的粉嫩小蜘蛛,就像看到了肥雞一樣,還不忘舔舔嘴角,噁心至極。
“一年前我的團隊就散了,你也知道老爺子的脾氣,他不讓我下墓。”板寸頭放下照片。
“二十年前,你爺爺獨自一人從幽都回來,也算是一個英雄人物,只是因爲(wèi)損兵折將又賠了兒子,日漸消沉,也剝奪了你們這些弟子下墓的機會。這麼下去可不成,老爺子自己過不去這一關(guān),那麼就應(yīng)該由你這個親孫子來,你有你爺爺當(dāng)年那份風(fēng)範(fàn),就應(yīng)該發(fā)揚光大,每天窩在這小店裡,放任地下的神秘莫測由不懂行的人來體驗,是不是太可惜了呢?”九哥將一張銀行卡放在桌子上?!吧厦嬗腥偃f,夠你集結(jié)隊伍,完善設(shè)備的了,這只是預(yù)付,任務(wù)完成後,還有更爲(wèi)豐厚的獎賞。”
“你考慮考慮吧,三日之後,我再來登門拜訪,到時候你再給我答案。”見他不作聲,只是盯著照片一陣出神,九哥放下飼養(yǎng)盒,拍了拍他的肩膀,吆喝人走出小店。
這個板寸頭名叫樊貍。他的祖輩是窮三代的盜靈人。貧窮,不是因爲(wèi)他們沒有本事,在墓穴裡找不到值錢的東西,而是他們下墓的目的是爲(wèi)了安撫惡靈,造福於人。從古至今就有盜靈人這職業(yè)一說。傳說,古時候的盜靈人如同半仙兒,白袍長劍,腰別葫蘆,搖搖晃晃走到某地前掐指一算,一聲“有妖氣”後,就亮出寶劍和腰間的葫蘆,收走惡靈的魂魄。樊家人在他爺爺那輩聞名天下,這個時候,由於經(jīng)濟開發(fā),時代更替,科技取代迷信,盜靈人基本已經(jīng)銷聲匿跡,只有樊家這一支還保留著基本的盜靈教育。盜靈人家取名有個習(xí)俗,就是上輩子求得一隻神獸,便把神獸的名字提出一個字,放在姓後面,留給下一輩。樊猊的老爹在他媳婦生孩子的時候曾遇見一頭獅子,那時候山裡面哪有獅子,老爹差點被嚇走七魂六魄,幸好那獅子搖頭擺尾一陣,一頭扎進林子裡不見蹤影,於是老爹便認爲(wèi)這是老天爺?shù)陌才?,所以樊貍的爺爺便名?wèi)樊猊。
樊貍的父親,也就是樊猊賠掉的三兒子叫樊獒。據(jù)說一次樊猊北上下墓,還沒有找到墓在哪就已經(jīng)迷了路,正巧一位牧民經(jīng)過,他牽著一隻藏獒,這條大狗將他帶出了困境,因此,他覺得獒是有靈性的,索性給兒子取名爲(wèi)“獒”。樊獒老婆快要生下樊貍的時候,正巧他和樊猊去往幽都,也就是說,樊獒從沒有見過自己的孩子。那次樊猊獨自一人走出幽都,因爲(wèi)思兒心痛,經(jīng)過山林的時候竟然瞅見一隻雪白的狐貍,便以爲(wèi)是兒子化身爲(wèi)狐,和自己告別,於是便給孫子取名爲(wèi)“樊貍”。樊貍他娘生完他之後,得知丈夫去世,食不下咽,寢不安席,不久就抑鬱而終,所以樊貍一直和爺爺生活在一起。樊貍十歲就和爺爺學(xué)習(xí)盜靈之術(shù),十八歲的時候就跟隨團伙下墓,當(dāng)時帶隊的正是九哥,爲(wèi)了親切,九哥便叫他“阿貍”,和網(wǎng)絡(luò)上的火紅狐貍同名,叫著順耳,只是樊貍自己不喜歡這個綽號。
說到這石板,樊貍的確有印象。十二歲那年,他偷翻爺爺?shù)馁Y料,見過這張照片,雖然是黑白照,可是上面的溝壑很有特點,自己對此印象很深。十八歲下墓之時,爺爺告訴他父親是如何去世的,並且奉勸他不要因此迷上盜靈這個職業(yè)。樊家人祖上立下規(guī)矩,後人十八歲的時候必須以下墓收靈來完成成人禮,否則將一輩子沒有種。痛失兒子的爺爺早就厭倦了下墓生涯,可是他不能壞了祖上的規(guī)矩,只能口頭上勸勸樊貍。
十八歲之後,樊貍相繼下過三次墓。二十歲之後,爺爺就禁止讓他下墓,並且解散了他的團隊,他便來到迷城打拼。他對其他事情沒有興趣,便開了一家爬蟲店,一邊買賣毒蟲,一邊偷偷研究盜靈。
樊貍雖然在九哥面前表現(xiàn)沉默,卻心中暗喜,這幾年他暗中打聽石板的下落,這次石板竟然自己找上門來,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可是他不由心頭一沉,爺爺當(dāng)年就是因爲(wèi)幽都丟掉了兒子,如果偷偷下墓讓他知道,是不是連爺孫的關(guān)係都維持不了了。
樊貍自己拿不定主意,便離開小店,騎著摩托車離開東巷,一直跑到很北的珠寶市場,在一家名爲(wèi)“聽風(fēng)小樓”的飾品店停下。
“蕭雲(yún)?”他跑進小店,發(fā)現(xiàn)有兩人正在研究翡翠。兩人一高一低,一壯一胖,一黑一白,那高壯黑便是他的鐵哥們兒蕭雲(yún),也是同門師兄,那矮胖白名叫褚江河,精通電腦機械技術(shù),曾經(jīng)給他們的下墓團隊打過下手。
“幹什麼這麼急急忙忙?”大漢見狀挺直了腰板,將翡翠放在櫃檯上?!笆颤N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
“好久不見了。”樊貍拍了拍褚江河的胸脯。
“可不是嗎,怎麼也有兩年沒見了吧,這次我淘了一個翡翠戒指,先來和蕭雲(yún)請教請教,再去和你敘敘舊,沒想到你自己找上門來?!瘪医舆肿煲粯?,挺著大肚腩,歪歪扭扭走到一邊的椅子那坐下。
樊貍轉(zhuǎn)身關(guān)好店門。
“你這是作甚?”蕭雲(yún)看到樊貍的異樣問道,只見樊貍躡手躡腳走到他們倆跟前,拿出那張照片,放在櫃檯上。
“這是什麼?”褚江河仔細瞅著石板?!耙晕叶嗄甑慕?jīng)驗來看,這應(yīng)該是個藏寶圖?”
“這是一座地下王宮的地圖?!狈倲E頭看了一眼蕭雲(yún),蕭雲(yún)瞪大雙眼瞅著他,然後又低頭看了看這張照片。
“這不會就是……”
“沒錯!”樊貍搶著回答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東西就和我爺爺當(dāng)年逞英雄的地方有關(guān),那也是我爸的葬身之地。”
“你從哪得到的?”蕭雲(yún)和褚江河一同問道。
“還記得九哥嗎,今早他找到我,告訴我金老闆從滅絕島上拍下這塊石板,說是要請我們出山。”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爺爺當(dāng)年去的地方可是幽都,後來老爺子把所有關(guān)於幽都的資料都銷燬了,就是爲(wèi)了不讓我們涉及那個地方,他一定是在裡面遇到了異??植赖氖虑椋幌胛:︶崛恕!笔掚?yún)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看來滅絕島真是一個拍賣良地,連這石板都有賣的。”褚江河好似沒有聽到蕭雲(yún)的話,感嘆道。
“師父定下的規(guī)矩可不能亂,我看這趟活還是算了吧?!笔掚?yún)一轉(zhuǎn)身,繼續(xù)把玩翡翠。
“你明白金老闆的性格,如果我們不去做,就會有別人去做,別的盜靈人或是盜墓者,到時候不管是什麼秘密都會被揭開,我們樊家就徹底沒戲了?!?
“那也得經(jīng)過師父的認可?!笔掚?yún)轉(zhuǎn)身面對著樊貍。“樊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師父通曉天文地理,那麼精明的人都差點把自己的命賠上,還葬送了最出色的徒弟,我們這幾頭爛蒜可能連入口都沒找到就歇菜了呢。”
“你這怎麼說話呢,你纔是爛蒜呢?!瘪医颖憩F(xiàn)出對此話的不滿,用力撞了一下蕭雲(yún),只是那蕭雲(yún)身強力壯,壓根沒把他當(dāng)回事。
“師父說過,幽都裡面的故事不能重見天日?!笔掚?yún)依舊堅守自己的立場。
“的確,如果別人搶先一步了呢?那裡如果埋藏著無數(shù)寶藏,被貪婪的人得到就真的不能重見天日了,爺爺當(dāng)年拼死守住的秘密也就化爲(wèi)泡影,而且……我們這一羣盜靈人就會成爲(wèi)盜墓者的笑柄?!?
蕭雲(yún)低著頭沉思了一陣,良久,他又拿起櫃檯上的翡翠,將它小心包好,放在戒指盒子裡面,點了點頭。
“你說得有理,九哥說幾天給他答覆?”蕭雲(yún)將盒子交給褚江河,問道。
“三天?!狈偳嗟鼗卮?。
“呵!九哥這條老狐貍,這是擺明了要我們?nèi)砍錾??!笔掚?yún)不屑一哼?!疤热粼谀寡ㄑe讓我抓到他有非分之想,我果斷擰斷他的脖子。”
“那是你的自由,不過我們得先找到我們的老朋友?!?
“全部的老朋友?”褚江河在說“全部”的時候,面目猙獰,眼皮不由一跳。
“對,包括珈藍在內(nèi)。”樊貍表情凝重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