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伴君如伴虎（上）

把歸有光塞進開往教坊司本部衚衕的車，並鎖死車門後，秦德威與奶兄弟徐世安一起翻身上馬，押著車前進。

在路上，徐世安忍不住很關(guān)心的問道：“你爲(wèi)何絲毫不見慌忙？難道你早有預(yù)料不成？”

旁邊馬背上的秦德威嘆道：“誰能預(yù)料得到這個？不過以二十一歲年紀半步入閣，肯定要招致非議，可謂是欲戴烏紗、必承其重，被人羣體攻訐也在情理之中。”

徐世安又問：“你有沒有猜出，究竟是誰在興風(fēng)作浪？”

秦德威搖頭道：“真猜不出來。”

徐世安很詫異的說：“你竟然猜不出暗中黑手？這不是侮辱你的智商嗎？連我都能猜出幾分端倪！”

對此秦德威很是懷疑，反問道：“那你猜出什麼了？”

徐世安自信的說：“推測黑手無非是兩種方向，第一種就是你的仇人，比如我看左都御史霍韜嫌疑就很大！

他與你結(jié)仇很早也很深，而且他身爲(wèi)左都御史，自然有足夠的能力組織一定數(shù)量言官圍攻你。

還有，如果你在內(nèi)閣站穩(wěn)了跟腳，以你的歲數(shù)，他的門人黨羽就永無出頭之日了。就算霍韜本人沒這個意思，他的門人黨羽也會鼓動起來！”

議禮派碩果僅存大佬霍韜確實是老仇家了，從嘉靖十二年就結(jié)仇，但秦德威還是嗤之以鼻道：

“你這個推測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我的仇家太多了！要說起近幾年，只怕嚴閣老父子對我的仇恨更深！

除了霍韜、嚴嵩這樣的高官，就是很多中層只要串聯(lián)得力，一樣可以組織起言官圍攻。”

徐世安很不服氣，又繼續(xù)說：“哪還有第二種推測方向，除了仇家之外，可能爲(wèi)此受益的人也有黑手嫌疑！

文淵閣不可能沒人值守，如果你被罷掉文淵閣，總要有個人來接替，那麼誰最有可能接替你入閣？

我想來想去，感覺你老師張大宗伯就很有嫌疑！他這禮部尚書替代你入閣順理成章！”

說到這裡，徐老三又長嘆一聲，悲天憫人的說：“爲(wèi)了區(qū)區(qū)權(quán)位，竟然可能發(fā)這樣師生互戕之事，真是道德淪喪、人倫慘劇啊！”

秦德威：“.”

他差點一鞭子抽在奶兄弟身上，再聽徐老三胡咧咧分析，他就是豬！

最終還是忍不住駁斥了幾句：“可能入閣的人多了，吏部許天官，賦閒的大學(xué)士翟鑾，哪個可能性比我老師小？此外還有張璧、溫仁和、孫承恩等學(xué)士，都可以取代我！”

徐世安問道：“那你到底打算怎麼做？”

秦德威回答說：“不著急，讓箭矢再飛一會兒，觀望一下形勢。”

“就這？”徐老三覺得這種坐以待斃方法，並不是秦德威的風(fēng)格。

秦德威很自信的說：“我入直文淵閣乃是陛下欽點，這些人攻訐我，就是反對陛下！

只要陛下還肯維護，我暫時就沒有什麼可擔(dān)心的，當(dāng)然就有餘地再觀望一下。”

以嘉靖皇帝的偏執(zhí)性子，有的時候，別人越反對，皇帝就越執(zhí)拗堅持。

徐世安嘀咕說：“那你不就成奸臣模樣了嗎？”

秦德威沉默了片刻，嘆道：“你今天說了半天廢話，就這句似乎有點道理。”

類似的例子有兩個首輔，張孚敬和嚴嵩。

這兩人都是一直被輿論攻擊，但大部分時間被嘉靖皇帝庇護的人，最後在輿論裡和史書上的口碑都不好。

夏言就是相反例子，夏言爲(wèi)什麼鬥不過嚴嵩，很大原因就是夏言還在意形象。

當(dāng)上首輔的夏言經(jīng)常有意表現(xiàn)剛直，結(jié)果惹煩了嘉靖皇帝，但最後夏言在史書上評價反而最高。

所以秦德威忽然想到，這次還有另一種可能，會不會有人故意組織言官圍攻自己，爲(wèi)的就是挑起嘉靖皇帝怒火？

然後嘉靖皇帝如果用力庇護自己的話，那幕後黑手轉(zhuǎn)而就可以操作輿論，把自己打成逢迎媚上的“奸臣”。

徐老三此刻居然生出了幾分感觸，“來京師真是長見識了，這便是伴君如伴虎啊。”

說話間，地方到了。隨便找了家門臉豪華的院落，秦德威和徐世安夾著歸有光進去。

老鴇子小跑著過來迎接，熱情招呼：“秦學(xué)士稀客！上次還是”

秦德威阻止了老鴇子進一步靠近自己，“別扯交情，那沒用！我老師如今乃是禮部尚書，正管著教坊司，你看著安排！”

然後又指著歸有光說：“他要在你們這裡住幾天，你要保證讓他流連忘返，不想離開京城！”

老鴇子連口答應(yīng)，就安排著一行人先進去。傾盡所有，把本院最出色的幾個美人全都喊了出來，還去其它人家裡借了幾個。

秦德威又派人請了些好友過來，就趁這個機會，在此地一聚。

今天任憑外面如何風(fēng)雲(yún)激盪，秦德威真就喝了一天花酒，直到深夜才離去回家。

徐老三號稱要陪著歸有光，流連忘返的不肯離去，也就留下了。

次日，秦德威正坐在書房，琢磨謝罪疏怎麼寫的時候，忽然有個叫陳春的同年進士急匆匆的來拜訪。

“皇上有硃批發(fā)到都察院，我抄了一份與你送來！”陳春眼下正在都察院當(dāng)御史，藉著便利通風(fēng)報信來了。

硃批就是皇上對奏疏的批字，因爲(wèi)字跡是硃紅色的，所以才叫這個名字。

秦德威聞言連忙展開看去，只見上面寫道：“若論資歷，秦德威以狀元任修撰，後歷任右贊善、侍讀學(xué)士、左庶子、左春坊大學(xué)士、翰林學(xué)士、少詹事。

以此積累而入直文淵閣，有何不可？倘若秦德威不可，詞臣升遷次序有何用哉？

若論功業(yè)，秦德威尚有遼東平亂及改制、新式火器製造、鹽法改制，修《皇明寶訓(xùn)》、議徵安南、行宮救駕等功績。

即便爲(wèi)酬功，以詞林功臣入直文淵閣又有何不可？

偏有無尺寸功勞之輩，專好妒賢嫉能，故作狂悖大言，希圖賣直沽名，再有犯者嚴懲不貸！”

陳春表示非常羨慕：“這都是原樣抄來的御批文字，由此可見皇上對你的袒護之意。

你歷任的官職，你做過的事業(yè)，皇上居然都能記清並一一羅列。如此知遇，亙古難有！”

然而秦德威卻捂住了臉，他不想讓自己的痛苦表情被別人注意到。這是好事嗎？從某些意義來說並不是！

秦德威不是很理解，陛下你較這個勁幹什麼？措辭這麼嚴厲幹什麼？而且大範(fàn)圍地圖炮攻擊圖什麼？

這必定會激起那些言官的逆反心理啊，到了那時，他秦德威夾在中間怎麼辦？

按照大明官場的習(xí)俗以及言路暢通的政治正確，權(quán)臣被言官彈劾了後，是不能直接禁止言官彈劾，或者指責(zé)言官彈劾本身不對。

如果權(quán)臣想收拾言官，只能在私下裡進行報復(fù)，或者另外再找機會報復(fù)。

另外權(quán)臣被言官，尤其是一羣言官集體噴了後，切忌與言官直接對線，因爲(wèi)很難佔到理。

而且從現(xiàn)實來說，短時間內(nèi)一口氣搞定幾個十幾個言官，效率很低，代價也很大。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尋找言官背後的操縱者。只要能找到幕後黑手，一切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

偏生嘉靖皇帝的硃批，就犯了上面所說的錯誤。

不但不去尋找主謀黑手然後一網(wǎng)打盡，還直接對言官開噴，這不是火上澆油又是什麼？一點都不像是以統(tǒng)治技術(shù)聞名的嘉靖皇帝。

所以就嘉靖皇帝這個表現(xiàn)，稱爲(wèi)一聲豬隊友，也不爲(wèi)過吧？

皇帝真不如什麼也別說，他秦德威自己就能搞定的！現(xiàn)在反而把情況搞得更復(fù)雜、更被動了！

思路卡在這裡，下面有個細節(jié)始終沒想通，大概明天白天再發(f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