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心中並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冷靜。

某種程度上，這還是我第一次親手奪取人類的生命。

即使獸潮的時候，因爲擔任醫療工作而見識了大量的生生死死，但是這終究跟自己動手殺人有區別。

即使面對不死生物的時候，已經動手施放魔法擊殺了大量的骷髏與食屍鬼，但是這終究跟自己動手殺人有區別。

是的，終究跟自己動手殺人有區別。

原本，我以爲能夠像是執行傭兵任務時一樣，擺正心態。

原本，我以爲能夠像是還在玩網遊一樣，輕鬆面對。

可是對現在的我來說，這個異界，就是現實的全部。

雖然是敵人，雖然你不動手對方就會殺你，但是………那終究是………殺人啊！

我靜靜地坐在馬車上，對面是一邊喝著美酒一邊碎碎唸的亞瑟。我望著車窗外不發一語，很難得的，被動冥想竟然沒有啓動，而我卻也反常地沒有注意到這點。

兩天的海上戰鬥，到底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是直接死在我的手上的？間接死去的呢？他們是不是也有家人呢？

亞瑟．潘德拉貢喝酒吃點心不亦樂乎，似乎突然注意到，我的情緒並不太對。

稍微轉了轉眼珠，從軍打仗幾十年了的老兵油子怎麼可能會猜不到我的煩惱？

“我說伯爵閣下，你知道我第一次上戰場是什麼時候嗎？”亞瑟捧著紅酒問道。

“嗯？”

“三十年前，那時候我才十五歲，被我老子丟到船上當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水手。”亞瑟邊啜飲紅酒邊回憶：“那是要圍剿西北海域的一個大海盜，他的艦隊可大了！雖然有大有小，但是總共幾十艘的船，你相信嗎？他只不過是一個海盜而已。”

“那次………一點也不像是海盜與海軍的對決，反而像是兩支實力相近的海軍艦隊互相爭高下。”

我靜靜地聽著，並沒有插話，亞瑟也不需要我插話。

“他們的火炮射程很遠，雖然攻擊力並不強，命中率也很低，但是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只能不斷頂著對方的炮火往前航行。”

“那跟陸地上的士兵頂著火炮弓箭作戰又不太一樣，海上沒有障礙物或是掩護，你只能不斷地向前、向前，這時候你會痛恨你的船爲什麼跑得這麼慢！”

“那時候我的心中只有恐懼而已，什麼海盜、什麼海軍………通通見鬼去吧！我只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但是，我很幸運，非常幸運！”亞瑟突然俯下身子，半伏在小桌上，瞪著我說道：“我左邊與右邊的船，都被命中了，而且還都命中彈藥庫，海軍的雙桅帆船啊！只是中了一發海盜那不入流火炮的**，整艘船都變成了碎片！”

“再怎麼不入流的火炮，要殺死我還是很容易！就算現在我已經即將邁入高階戰士，我也不可能用身體正面擋住火炮。”

“然後，終於，艦隊互相靠近，火炮互射、短兵接舷………海戰也就是這麼一套玩法。那些海盜蕩著繩索跳上我們的船，我跟一個海盜的眼神對上，他直直地往我走過來。”

“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過程是怎麼回事了，我只知道，等我回神的時候，我的刀子在他的肚子上，我的肩膀上則是他的刀子，你看………疤痕還在，沒有褪過，就在這，差一些就把我整隻左手給卸下來了。”

“其實我根本感覺不到什麼殺人的恐懼，我只知道，刀子砍在身上，真是天殺的痛！”

“然後，我只要看到有海盜往我走過來，我心中只想著‘我絕對絕對不要再被砍到任何一刀’，就這樣，往我走來的海盜都死了，然後，我就成了王國海軍第三艦隊提督。”

現實當然沒那麼簡單，海軍提督也不是依靠一件兩件戰功就能升上去的職位，但是我很明白那並不是重點。

我垂下眼簾，低聲說道：“謝謝你，亞瑟提督。”

“謝我做什麼？我只是隨便發發牢騷。我其實很明白我說的這些對你一點用都沒有，每個人面對這種事情的感受都是不同的，你知道嗎？我有個同袍，他很樂在其中呢！從沒看過他對於殺人這件事情有什麼牴觸，同樣也是新兵，他第一天上戰場就殺了十五個海盜，我這麼清楚是因爲他把每個殺掉的人都砍下頭顱掛在腰上！十五個人頭啊！全都在腰上！”

“………那個人現在還好嗎？”

“哈哈哈………他根本無法離開戰場。圍剿海盜的行動結束後，他帶著軍功勳章回家，他是普通士兵之中殺死最多海盜的，下次再出任務至少也是個水手長或是衝鋒隊長。不過就在回家的當晚，莫名其妙地殺死了他的八個鄰居，然後被超過一百個城衛軍圍攻擊斃，死前還殺了五個城衛軍，另外還有九個城衛軍成了殘廢………他根本………離不開戰場啊………。”

我感覺亞瑟說到這個同袍的時候，似乎有些梗咽。

短暫的沉默後，亞瑟又說道：“………我被他救過兩次，第一次，我向他道謝，他什麼都沒有說。第二次我向他道謝，他說他根本沒看到我，他只是想把那個準備殺我的人幹掉而已。”

“伯爵閣下，你殺人感到恐懼、厭惡、噁心、憤怒，或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感覺都行，你要對這樣的反應感到開心，這表示你還是個正常人。”

“………我知道了。”

我突然發現，他被這故事吸引住注意力的時候，原本不斷微微顫抖的雙手已經恢復了平靜。

“伯爵閣下。”

“嗯？”

“你還活著呢！想想那些再也回不來的弟兄，你不覺得，這樣其實就夠了嗎？”

“………是啊！我還活著。”我喃喃說道，心中想到那個差點打中自己的炮彈。

……………

二十多天之後，我與亞瑟帶著俘虜回到了王城。

我本來還想要先回家一趟，但是亞瑟說必須先晉見國王才能回家，這是規定。沒辦法，在驛站梳洗之前，就讓凱莉她們先回家了，晉見國王的主要是我與亞瑟，她們幾個回家倒是無所謂。

“潘德拉貢提督、雷文伯爵，凱旋歸來，辛苦了。”

“參見國王陛下。”我與亞瑟各自彎腰行禮。

“雖然情報部已經先呈上了戰況簡報，但是這種事情果然還是要你們幾個親口說出，我親耳聽到纔好。”

“是！這也是微臣與伯爵閣下回到王城的目的。”

“嗯！那麼，快說說吧！”

“是！事情經過是這樣的，七月十日，第三艦隊所屬的偵查艦緊急駛入亞丁港，並且敲響了備戰警鐘。經過了解情報後，七月十一日，第三艦隊就立刻全部緊急出航………。”

“………航行十多天，沒有發現帝國艦隊的蹤影………。”

“七月十九日下午，遼望手發現帝國第一艦隊的航行水線，同日稍晚，發現第一艦隊艦影，立刻全速追擊………。”

“………七月二十日，濃霧散去，第三艦隊與帝國海軍第一艦隊開始交戰………。”

“………”

……………

“原來是這樣！犧牲的將士們，將名冊整理好送到樞密院吧！”

“是！”

“還是要再次恭喜潘德拉貢提督獲得大勝，這使我們與帝國之間的談判掌握了主動權！”

“多謝陛下！”

“那麼………潘德拉貢提督，我與雷文伯爵還有要事相商，你先下去休息吧！明日的王國朝會還要麻煩你在大臣面前再說一次了。”

“這是微臣的榮幸。”

說完，亞瑟．潘德拉貢就離開了宮殿，只留下我與國王里亞德．德雷西亞。

“蘭斯伯爵，你總是能夠給我帶來驚喜啊！”

“陛下過獎了，我並沒有做什麼。”

“我收到的情報並不是這麼說的喔！情報上說，如果不是你的支援參戰，第三艦隊恐怕沒有辦法獲勝，至少，不可能如此大勝。就算獲勝了，也會損失不少人手與船艦。”

“恰逢其會罷了，陛下。”

“據說你對我送給你的武裝運輸艦做了不小的改造？”

我原本還想說並不是什麼多大的改造，但是心中突然一動，說道：“是的！這改造確實是大工程。”

這回答倒是出乎國王的預料，一般都會先謙虛兩句的，“喔？能詳細說說嗎？”

“是！先在原本的船體外殼與內殼上黏貼鋼板。”

“黏貼？不怕掉落嗎？”

“出海的話當然是不行的，還有幾個工作要做。”

“繼續說。”

“透過微臣以前無意中得到的某個神奇的魔法道具，我的魔力總量與魔力回覆速度能夠暫時越階成爲高階魔法師（我裝成只有中階魔法師的實力），然後，又喝下珍貴的魔力回覆魔藥以及精神強化魔藥，之後開始利用魔法元素將鐵板之間的空隙填上，中間好幾次我差一點就因爲魔力枯竭而被反噬，能夠完成這次的改造，運氣成份更大地多。”

“魔法元素也能拿來做這種事情嗎？”

“陛下，當然可以，但是做起來並沒有說的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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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大家好像很討厭視角的轉換，包括大約十章的存稿以及之前發的，我全改回原本的第一人稱了，這也算是又校稿一次了，希望大家能喜歡第一人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