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國建興元年（公元197年）正月。

正月初四，奮威將軍公孫瓚、虎威將軍龐德、厲武將軍燕無畏、漢北郡太守田豫，冒著呼嘯的風雪，急速趕到了晉陽。這四人是奉詔返回朝廷的最後一批大臣，在這之前，河北三州陸續(xù)有三十四位文武大臣回到了晉陽。

正月初五，長公主在晉陽宮嘉德殿宣佈天子駕崩。

正月初六，出生僅十天的太子劉朔繼任大統(tǒng)，年號建興。

正月初七，公卿大臣聯(lián)名上表，擁戴長平長公主主政。同日，長公主代天子宣詔，大赦天下。

轉(zhuǎn)拜趙岐爲太傅，參隸尚書事。

拜大司馬大將軍李弘?yún)㈦`尚書事。

拜崔烈爲大司徒，參隸尚書事。

拜大司空劉和參隸尚書事。

拜鮮于輔爲前將軍，領光祿勳。拜徐榮爲後將軍，領衛(wèi)尉。

其餘上卿、諸卿、諸將軍等大臣調(diào)整不大，蔡邕等幾位老臣、淳于嘉、鍾繇、賈詡等長安舊臣再度被徵召入朝，各有任命。

正月初八，楊懿、黃嶽、馬豐、劉琬、孫謹?shù)却蟪紨y帶聖旨南渡黃河，奔赴各地州郡。

正月十八，天子大喪，葬於龍山平陵。

正月十九之後，奉旨回朝的文武大臣們紛紛告別長公主和趙岐、李弘等上公，急赴各地。

正月二十，鮮于輔等十位在朝大將，十八位諸營統(tǒng)領大將齊聚大將軍府。

李弘告訴諸將，大軍這幾年的主要任務就是平叛，爭取在三到五年內(nèi)平定天下。

長城以北六座軍大營的步騎大軍和漠北都護府的鐵騎除了戍守邊疆，保證邊疆的穩(wěn)定以外，還要隨時準備南下，參加平叛大戰(zhàn)。冀州和河東兩地十二座軍大營的將士以及晉陽的南北兩軍，將是未來幾年朝廷出兵平叛的主要力量。爲此李弘督促兩地軍營的統(tǒng)軍大將，回去後，立即做好開戰(zhàn)準備。

兩府長史餘鵬給諸將仔細分析了天下形勢，預測了未來幾個月可能在黃河兩岸發(fā)生的戰(zhàn)事。

兩府司馬傅幹傳達了朝廷的意見。絕不能讓叛軍越過黃河，不能讓戰(zhàn)火在冀州和河東兩地燃燒。所以，我們一旦得知叛軍有集結(jié)進攻的可能，則大軍立即展開主動進攻，把戰(zhàn)場推到中原和關中兩地。然後他把朝廷的初步部署做了說明和安排。

北軍將在三月前後由張燕、呂布兩位將軍統(tǒng)率，趕赴冀州。冀州的七大營由左將軍麴義統(tǒng)率，顏良將軍副之。冀州戰(zhàn)事由大將軍統(tǒng)一指揮。

南軍將由徐榮將軍統(tǒng)率，趕赴河東。河東的五大營由楊鳳將軍統(tǒng)率，玉石將軍副之。河東戰(zhàn)事由後將軍徐榮統(tǒng)一指揮。

長城以北的六座軍大營，由龍驤將軍趙雲(yún)統(tǒng)率位於北疆的四座軍大營，由奮威將軍公孫瓚統(tǒng)率位於幽州的兩座軍大營。兩位將軍返回邊疆後，立即集結(jié)漢、胡鐵騎，隨時聽調(diào)南下參戰(zhàn)。

主薄司馬懿把有關錢糧軍械的分配和運輸，隨軍民夫的徵調(diào)做了說明。然後就近期各營統(tǒng)領大將稟報的關於新兵制實施的一些難題做了分析和解釋，並提出了一系列修改和完善方案。

正月二十一，諸將趕到晉陽宮辭別天子和長公主。長公主懇請諸將齊心協(xié)力，爲早日中興大漢而奮戰(zhàn)。

正月二十四，前大司徒張溫病危，長公主前去探視。

長公主很是自責，拉著張溫的手，淚如雨下。張溫小聲安慰了幾句。“殿下，臣已經(jīng)老了，也到了該死的年紀，你無須傷心。先帝駕崩，臣負有不可推卸的罪責，如果不是殿下的寬容，老臣一家已經(jīng)葬身亂墳崗了。說起來，這一切其實都是老臣的罪過，都是老臣的不對啊。老臣對不起殿下，更對不起你的父皇。”

長公主愧疚至極，伏在張溫身上悲聲飲泣。

“殿下，我上書讓你重新起用崔烈等老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長公主哽咽說道，“劉和大人代表了宗室和幽州士族大臣，崔烈大人代表了冀州門閥士族大臣，趙岐老大人代表了北疆和其它各地的士族大臣，大司馬大將軍代表了北疆的武人。這四位輔弼大臣分別了代表了朝中四股不同的勢力，通過他們之間的相互制約，可以緩和和壓制朝廷中的矛盾，有助於中興大業(yè)的推進。”

張溫讚許地點了點頭。

“但是，趙岐老大人的年紀已經(jīng)大了，他已經(jīng)八十九了，他如果不在了，何人可以代替？”長公主皺眉不展地問道。

“蔡邕。”張溫緩緩說道，“蔡邕是兗州陳留人，和兗州籍的大吏走得很近。另外，他在北疆待了很多年，在北疆大吏中有很高威信，他的女婿又是龍驤將軍趙雲(yún)，所以，他是代替趙岐出任輔弼大臣的最合適人選，可以讓外朝的這種權(quán)力制衡繼續(xù)維持下去。”

“蔡邕大人之後呢？”

“李瑋。”張溫用力握緊長公主的手，劇烈地喘息了兩聲，“殿下一定要記住，天下平定後，大司馬大將軍功勳顯赫，聲望如日中天，僅靠朝堂上的這種權(quán)力制衡是無法控制其權(quán)勢的膨脹。所以爲了防止大將軍走向權(quán)臣禍國之路，殿下一定要儘早起用李瑋，把他推進上公之列。”

“李瑋成爲上公，成爲朝廷制衡的四角之一，也就等於把大將軍勢力中的文臣力量分裂了出去，這可以極大削弱大將軍的勢力，從而在天下平定後天子未主政前，殿下還能繼續(xù)維持這種制衡的局面。”

“李瑋。”長公主疑惑地問道，“他可是大將軍最信任的部屬之一，他怎麼可能……”

“殿下，權(quán)力制衡只是朝堂上各種勢力之間的互相制約和監(jiān)督。它不是對抗，更不是血腥殺戮，所以，當李瑋成爲上公之後，他既不會和大將軍合二爲一，也不會反目成仇。他們會在平定天下的過程中因爲彼此的信任和幫助，反而更加有利於權(quán)力的制衡。”

長公主將信將疑。

“把李瑋推上三公之列，不但可以證明你對大將軍的信任，更能加深你和大將軍之間的關係。殿下，你沒有軍隊，你的權(quán)力來自於大將軍的信任和支持，所以你只要確保大將軍的權(quán)勢，大將軍就不會放棄中興大業(yè)，而你也能因此一直主政，直到社稷重振。”

“但是，大將軍如果不願意呢？”長公主很擔心。天下一旦平定，朝廷就要以治國爲中心開始新的施政策略，這時李瑋無疑會成爲士人的中堅力量。李瑋權(quán)力的持續(xù)增大，勢必要和大將軍產(chǎn)生衝突。

張溫的這個辦法，顯然是別有用心。要麼讓北疆勢力內(nèi)訌，最終同歸於盡，要麼讓自己利用李瑋，打擊以大將軍爲首的武人勢力。張溫建議用李瑋，不是著眼於現(xiàn)在，而是著眼於天子長大後可以順利主政。這位老臣直到臨死，還是不願意讓大將軍和更多的大漢武人步入朝堂。

張溫沒有回答，他閉上雙眼輕輕嘆道：“不是大將軍不願意，而是殿下不願意啊。這只是老臣的一個建議，殿下心裡有數(shù)就行。隨著時間的推移，殿下或許能明白老臣的用意。”張溫慢慢睜開雙眼，看著長公主鄭重說道，“四位輔弼大臣中，宗室大臣必須要佔據(jù)一位，這能幫助殿下確立自己的地位和威信。還有一位大臣必須是冀州大吏，這能確保中興大業(yè)有足夠穩(wěn)固的基礎。請殿下務必牢記在心。”

長公主垂淚答應。

張溫接著說到了改制。歷代王朝的興衰，大漢的紛亂，告訴我們一個道理，改制雖然可以興國，可以中興即將傾覆的社稷，但很難保證國祚可以延續(xù)千秋萬代。今天朝廷的改制也是一樣，殿下如果認爲今天我們的改制可以讓漢祚再次延續(xù)四百年，那就大錯特錯了。

長公主心中酸楚，含淚問道：“老大人可有良策？”

“漢祚的根基在於大漢律，大漢律的根基在於官制，官制的根基在於皇權(quán)和相權(quán)的制衡。”張溫喘了一口氣，長嘆道，“臣這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想制定一個能夠讓皇帝和大臣們都能滿意的官制，但臣這個心願沒有完成。”

孝武皇帝之所以要權(quán)重尚書檯，光武皇帝之所以要搶奪三公大權(quán)，是因爲相權(quán)嚴重製約了皇權(quán)，這兩位聖明的皇帝把皇權(quán)和相權(quán)集於一身，建下了萬世功業(yè)。可見明君和高度集權(quán)結(jié)合在一起，是完全可以安邦興國的，但問題是，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的明君？王莽之亂和今世之亂就是血淋淋的教訓。這種官制是可以亡國的，所以它一定要改。

聖明的皇帝很少，但皇帝都喜歡高度的集權(quán)，如何在皇帝高度集權(quán)的情況下，合理分配皇權(quán)和相權(quán)，讓國家持久長久的昌盛？

“老大人，我不懂，你能解釋明白一點嗎？”

張溫無奈地搖搖頭，“臣也沒有想明白，只有一個模糊想法，不過殿下既然問，那臣就告訴你，但願殿下將來能完成臣的這個心願。”

皇帝要高度集權(quán)，同時又需要外朝諸府處理具體的國事，所以在目前這種三公九卿的官制下，只能另闢徯經(jīng)，於是就有了中朝尚書檯和內(nèi)朝的干政宦官。在內(nèi)朝、中朝、王朝相互制約的情況下，皇帝一旦出事，內(nèi)朝和中朝就掌控了所有權(quán)力。這時本來就權(quán)輕的外朝立刻成了擺設，朝廷諸府全部停止運作，社稷隨即大亂，國家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敗亡。

我們能不能想出一個在皇帝出事，權(quán)柄失控的情況下，朝廷諸府依舊可以正常運作的新官制呢？也就是皇權(quán)失控，但相權(quán)依舊可以被正常行使的官制。

“臣考慮了很久，覺得如果把中朝尚書檯和外朝諸府合二爲一，把中朝和外朝變成一個機構(gòu)，這樣是不是就能達到皇帝集權(quán)的要求，同時又能實現(xiàn)相權(quán)被獨立行使的要求？”

長公主驚異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道：“那三公九卿制豈不被廢除了？”

“當皇帝集權(quán)的時候，三公已經(jīng)沒有職權(quán)了，皇帝通過尚書檯直接指揮九卿行使相權(quán)，九卿府此時就是尚書檯的下設機構(gòu)，中朝和外朝諸府其實已經(jīng)代替了朝廷。”張溫苦笑道，“皇帝爲了表示自己沒有改變祖制，依舊保留著三公九卿的官制，依舊保留著富麗堂皇的門面，但皇帝一旦出事，這個已經(jīng)無法行使相權(quán)的外朝卻導致朝廷諸府陷入了停頓，國事無人處理。如果九卿府直接隸屬於尚書檯，此時九卿府就能繼續(xù)正常運轉(zhuǎn)，相權(quán)就能被繼續(xù)行使，國事也就能繼續(xù)得到適當?shù)奶幚怼！?

“在這種官制裡，即使朝中出現(xiàn)了外戚和宦官獨攬權(quán)柄的禍事，也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嚴重打擊相權(quán)，這樣朝廷諸府不但可以繼續(xù)維持運作，使國事不至於陷入癱瘓，還可以讓國家得到拯救的機會和時間。”

長公主想了很久，“老大人，你的話我記下了。官制如果要按這個設想修改，肯定要違背祖制，要完全推翻本朝使用了四百年的三公九卿制，其難度之大，難以想象。”

張溫拍了拍長公主的手，欣慰地笑道：“只要殿下用心，總會找到辦法的。”

長公主陪著張溫說了很長時間的話，直到天黑，她才起身告辭。

張溫拉住她的手，非常難過地說道：“臣最遺憾的，就是沒有看到殿下出嫁。”

長公主非常傷感，“老大人最遺憾的，應該是沒有看到大漢的中興。”

張溫搖搖頭，“有殿下，有大將軍，有朝中忠誠的大臣，有北疆強悍的大軍，大漢中興只是遲早的事，臣已經(jīng)看到了那一天，臣不覺得遺憾。”張溫長嘆，小聲說道，“臣只希望殿下能嫁給大將軍，一生一世快快樂樂地活著。”

長公主臉色一黯，痛苦地搖了搖頭，眼淚悄然涌出，“沒有可能了。”

她拿起張溫的手，放到嘴邊輕輕地親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塞進了棉被裡。

正月二十五，凌晨，張溫病逝。

正月二十七，河東太守王邑急報朝廷，叛逆袁紹意圖代漢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