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評說寒王一生:年幼失寵,流落民間,一生坎坷,終成一代名將。
夜深如許,偌大的宮殿,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靜妃方纔欲留下侍奉,被他打發下去,這個時候,他只想安靜的呆一會。殿中燭火燃燒正旺,沒有絲毫冰冷感覺。可是他卻彷彿有無邊無際的寒冷裹著自己的身軀,無時無刻不是冰冷如冬。
咳嗽聲在這時候響起,不停地擴大,最終壓抑成痛苦的呻吟。
皇帝躺在牀上,透過昏黃的燭光望著這個住了大半輩子的地方,莫名的恐懼,這裡從來都是這樣啊,高處不勝寒。
倏然,一道身影從上而降。帶來一陣冷風。
“既然身體不好,也不見幾個人侍候著,難不成那些奴才還要欺主不成。”他冰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讓牀上的人眼中爆出了一絲光彩。
“不能怪他們,是朕讓他們下去的。”他艱難的起身,身體上的疼痛,已經開始蔓延,恐怕自己的時日無多。“寒兒。”披上一件厚重的外衣,走到座位之上。
他的手不停地顫抖,就連茶壺都拿不起來,倒在桌子上,發出哐啷的聲音,在這個空蕩蕩的大殿之上,尤顯得格外空曠。葉子寒皺眉,這個男人,什麼時候開始,竟然病的這麼重了,在他印象中,他還是那個馬上射箭,能夠震懾四方的男人。什麼時候,額頭爬上這麼多的銀髮,他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我來吧。”水溫散發出水汽,氤氳嫋嫋的從身前杯子中飄逸而出,水還不算涼。他立在他的身側。“明日,我點兵前往邊關,今日,權當是告別吧。”心中不知何時,冒出幾縷酸澀,恐怕再見已經無期了。
“此去相見恐怕無期了,你,還怨我嗎?”皇帝的聲音,又幾許顫抖。
“不怨。”葉子寒從懷中摸出來一個瓷瓶,輕輕放在桌子上,“臣,告退。”他轉身欲走。來此只是爲了將這些丹藥給他送來,雖然不能保證什麼,卻也能夠讓他緩解一些身體的疼痛,就當是,作爲一場父子之間,最後的禮物吧。
“你,終究還是不肯叫我一聲父王。”聲音中,透露著無盡的蒼涼悲愴,那是穿透二十年的時光,最終落在這裡的執念。
“好好休息吧。”葉子寒靜默了半晌,終究,只有這麼一句話。他始終沒辦法叫出口,那句近二十年沒有叫出口的稱呼,以後天高海闊,已經再無關係,他最後一戰,保帝國平安無憂,日後,他再也不是帝國戰神。
悲寂的風,清清冷冷的吹過。
天空中,不知何時炸開了一朵彩色的花,稍瞬即逝。葉子寒擡頭只看見了那絢爛的顏色消失在天際,再也不見,幾個跳躍之間,消失在了皇宮的黑暗裡。
姚沐雨將小傢伙哄睡著之後,披了衣,叮囑侍女照看好小世子,便提了燈,打發衆人的跟隨,離開院落。葉子寒至今未歸,她知道,他一定是去皇宮了,不知這對父子之間的恩怨,會不會緩解一下。畢竟,以後可能,沒有機會了。
外面天涼,關於邊疆的動盪,隱隱約約的傳到了帝都普通百姓耳中,臨近年關,這個年過的,也不再那麼安樂,並不似往年那般有年味,甚至是有些蕭索。
月隱藏在烏雲之中,風乾冷刮在身上,姚沐雨裹緊了身上的大耄,嘆了口氣,向著書房而去。葉子寒平時沒事的時候,最喜歡呆在書房裡,她想,若是他回來,一定不願她看見自己難過得樣子,會躲在書房裡,一直到天明。冰冷的夜,也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度過。
書房漆黑一片,並沒有絲毫燈光,冷的不似人間。姚沐雨躲在這裡面,原本想等待著他的歸來,可是奈何,太冷的空氣裡,逐漸的削弱了自己的氣息,逐漸睡著了過去。
葉子寒歸來,並不想回去,更不想讓姚沐雨看見自己難過得樣子,沐雨會比自己更難過的。如是想著,推開門的時候,沒有注意到書房之中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直到他習慣了黑暗,黑暗之中,傳來一絲響動,那時候,他不知在書桌旁邊坐了多長時間。那絲響動,不大卻是清晰無比。“誰?”緊接著女子悶哼的聲音傳來,讓他一怔。
燈被點燃,角落的軟榻上面蜷縮著一個人,那個人。
葉子寒的眸子暗了暗,疾步走過去,真的是姚沐雨。
當他的手臂抱起她的那一刻,突然釋懷了,沒有那麼難過,他竟然不知道,在這樣冰冷的地方,她以一種非常笨的方式陪著,伴著,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無助可憐。
她睡得不安穩,呼吸有幾分急切。身上的衣服有些涼手,葉子寒將她小心的抱在懷裡,這是一種叫做珍視的東西,慢慢的從心底落下,不知何時生根發芽,直到長成參天大樹。她嚶嚀一聲,緩緩轉醒,不那麼冷,反而暖暖的,擡頭看時,便看見黑暗之中那個男人晶亮的眸光。
她猛地驚起,“你,你回來了?”他看起來很疲憊,很累的樣子。葉子寒並沒有立刻答話,只是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裡,姚沐雨有幾絲掙扎,“你很累的樣子,有沒有吃晚飯?”姚沐雨想要起來給他準備一些晚飯,想來他一定是餓了,這麼長的時間沒有吃任何東西。
“不用,就這樣,讓我抱一會。”葉子寒在他的頭頂蹭了蹭,順勢躺在了她的身側,天氣很冷,冰冷的將兩個人包圍,可是他們兩個之間,暖暖的在兩人之間流動,越來越暖,匯聚成了熱。
心從來都沒有這樣如此靠近過。
姚沐雨感覺黑暗之中,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身後,他的脣落在自己的脣上,那是一種小心翼翼憐惜的觸碰,就如同他這個人本來的模樣,溫暖,姚沐雨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跳的飛快,那是一種熟悉的感覺,她知道男女之間,這種感覺代表著什麼。
葉子寒的手落在她的身上,點燃兩個人之間的情火,夜深沉,逐漸的沉入黑暗裡。
沙場點兵,風沙漫天。
葉子寒穿上銀白色的鎧甲,胸口是一片姚沐雨爲他準備的護心鏡,那面鏡子,佑他平安歸來。姚沐雨沒有去送葉子寒,她抱著小傢伙,坐在家中的書房,一遍一遍的看他留下來的字畫,雖然明白這一切都是一個結束,都是一個計劃,還是忍不住想要擔心。
“你想父親了嗎?”她輕輕問著她的小寶貝,他的輪廓,和葉子寒十分相像,就像是一個模子裡面印出來的。那個男人,就是她此生最愛的人。
大軍開拔,延綿到城外
的送軍儀式,最前面的是葉子寒,他就是戰神,是守護這個帝國的戰神。
皇帝立在城牆之上,望著遠去的葉子寒,冷峻的面色,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單薄的身體,顯得更加的孤單。他的身體在城牆冷風之中,越來越蕭索,搖搖欲墜。他旁邊的太監連忙扶起他的身體,“皇上,您身體沒事吧。”
皇帝搖了搖頭,眺望著遠方,沒有說話。
大概,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了吧。怎會有相見之期。天高路遠,再無相見之期。
邊疆空曠,一目望去廣闊無邊,盡眼望去,全都是黃沙,在這樣的天地之間,自己的身影看起來都是那麼的渺小。來此已經有幾個月,與外邦交手多次,贏輸各有,在這樣的地方,心情也會變得空曠,輸贏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他騎馬而行,沿著一條長長的河,有馬從遠處而來。掀起一溜塵土。
“啓稟將軍,夫人已經安全到達營地,正在主營等待將軍。”士兵跪倒在他的面前,他不敢看自家的將軍。
葉子寒虛扶起來士兵,“請起。隨我回營地。”騎馬絕塵而去。
他騎馬而去,停在了營地之前,卻不敢上前,那個女子,掀開營地的簾子,穿著綠色的春服,站在那裡,額頭,帶著一條白色的帶子。
姚沐雨的面容,充滿了悲慼。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不遠處,看著他,讓他的眼神無可逃遁。
“子寒。”她撲到在他的懷裡,“你。”沒事吧,後面的那兩個字,她並沒有說出口,兩人之間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彷彿有了千言萬語都無法溝通的默契,兩兩相望,他們就懂得對方在想些什麼,對方想要說什麼。
“我沒事,不要擔心。”他接過她手上遞來的信,那是那個相隔千萬裡的老人,對他送來最後的箴言,不管是過往還是以後,有些事,有些人永遠的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裡。如今,他的生命裡,永遠都不會出現。
“我們回去好不好,我好累了。”他摟著她的身體,走向了營帳裡面。
“子寒。”她緊緊的擁著子寒,無眠。他們的身體緊緊的貼近在一起。
以後,歲月靜好,安穩如春。
歲寒後三月,帝皇薨逝,太子即位,開元新年,封寒王世襲,永享富貴。這是對一個王爺最好的嘉獎。
後三年,寒王鎮守邊關,驅逐外敵,於最終一戰,歿。帝國人無不懷念祭奠,悲痛非常。
後人爲了紀念這位戰神,將他和他的王妃合葬。墳墓被修建成赫連山的模樣。顏面十里不絕。
天高海闊,再也沒有葉子寒這個人,不論勝負不論功績,都已經消失在了歲月的長河裡,紅塵滾滾,葉子寒最後悔的,莫過於,在最後相見之時,沒有叫自己的父親一句父皇,以後也沒有機會了吧,不過,他們終有會相見的一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對平凡的男女,不停地遊蕩在大漠綠洲之間,他們守著自己的幾畝農田,幾隻牛羊,有人看見他們的身影,他們不知來自哪裡,更不知去往何處,女子容貌美麗,男子俊秀無比,般配非常。在無邊無際的歲月裡,又流傳著這對神仙眷侶一般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