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quán)力?紅顏?要我,我會選擇什麼呢?石然不知道換做是自己會怎麼樣做,他知道師父心裡是苦的,卻不瞭解到底有多苦,會不會苦死人。那時的石然還不到十四歲,除了受過苦以外,並不瞭解愛的真意,所以不會懂得師父的感受。
男子低下頭,看著正在被自己撫弄的七絃琴,溫和的聲音裡滿是塵埃,“我是前一段時間才知道她已經(jīng)死了的。”
石然看不到男子的表情,師父他應(yīng)該很難過吧?“師父……”
“嗯?”
“清瑜爲(wèi)什麼會死?”石然諾諾的問,問得極爲(wèi)小心。
“我是來到京城才知道原來她嫁的人是當(dāng)今聖上,洪德五年時,她嫁入宮中,被封爲(wèi)瑜妃,洪德六年誕下皇子,洪德七年病逝。”男子無感情的說著,話語裡是空洞的冰冷。這些都是他前不久打聽來的。“阿然,我現(xiàn)在才知道清瑜走之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的含義。”
“什麼話?”石然問道。
“離開雲(yún)南前夜,清瑜問我,如果她嫁的人不能給她帶來幸福呢?”男子停頓了好一會兒,纔開口,“你知道我當(dāng)時說的什麼嗎?我說的是如果他能給你帶來一輩子的富貴榮華,嫁了又何妨呢?你看我居然說了這麼一句混賬話。”
“師父,這不怪你……”石然想安慰一下師父,卻詞窮。
男子終於擡起了頭,眼眶略帶紅色的哀傷,期許著:“以後阿然遇見了心儀的女孩一定要緊緊抓住她啊。”
……
“後來,我就和師父離開了客棧,師父想要散散心,我就陪在師父身邊,師父說,看見太陽就是看見了希望。”石然裝作無恙的說著,“師父是個寂mo的人,我可以陪著他,卻走不到他的心底……”
看見太陽就是看見了希望?是不落族的語言,很小的時候,聽爹爹說,族裡有一位二十歲就當(dāng)上長老的男子,爲(wèi)人正直,他身上散發(fā)著令人不可反抗的浩然正氣,可他卻是謙和的,只是後來離開了。族裡的族規(guī)是不允許長老離開的,除非喝下往生水,往生入腹,十年壽命已註定。難道……阿善心頭一驚,“那你和你師父離開以後呢?”
“我和我?guī)煾冈谕饷嫫戳巳甓啵写危粋€權(quán)貴要我?guī)煾笓崆贍?wèi)他的母親祝壽,可壽宴上,我?guī)煾覆恍⌒陌亚俳L彈斷了,權(quán)貴氣怒,把我?guī)煾复蛄藗€半死,從此師父就一病不起。”石然從那一刻開始就痛恨權(quán)貴,他們動動小手指頭就能叫百姓死無全屍。“師父告訴我,他想家了,我問他家在哪裡?”
如果他沒有被打傷,說不定回來向不落族的長老磕頭認(rèn)錯,就可以活下來。十年的時間足夠了。阿善垂下眼簾,“那你師父是怎麼說的?”
“他說向著太陽的方向走,就能看見他的家鄉(xiāng),所以我跟著他來到了雲(yún)南,也去了那座很漂亮的城池大理,後來師父沒有來得及走回家就嚥氣了。我一個人,雖然當(dāng)時已經(jīng)將近十七了,但不知道該如何帶著師父的遺體回他的家鄉(xiāng)去,無奈之下,就把他就近埋了。”師父,是我沒有幫你完成心願。石然端起酒盅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後來呢?那你呢?又一個人了嗎?”
石然放下酒盅,擦了擦嘴角的酒水,“爲(wèi)了給師父治病,我們已經(jīng)花光了所有的銀子,師父死了以後,只留給我了一把笛子,我又是一個人了,一個ren流浪,我不想師父看見我因爲(wèi)肚子餓而淪落成小乞丐,所以離開了大理,沿著山路走,雲(yún)南的山很富饒,只要勤快,就能活下來,也是在山裡我學(xué)會了很多可以叫自己生存下去的方法,偶爾想起師父時,就拿著笛子吹他生前最喜歡的曲目,後來我遇見了兩個小女孩,才知西南蠻夷發(fā)動了戰(zhàn)亂。”
“兩個小女孩?”是我和姐姐嗎?阿善明知故問著,她只想從石然口中得到最明確的答案。
“恩,是,他們應(yīng)該不是受過苦的孩子,只是這場戰(zhàn)爭奪走了他們爹孃的性命,虧了當(dāng)時有我,要不其中一個小女孩就餓死了。哈哈。”石然大笑起來,極力掩飾剛剛因爲(wèi)思念萌生的悲傷之情。
阿善打量著石然,嘴角定格成一個怪異的形狀,腹誹著:怎麼忽然就變了呢?難道喝醉了?不過,如果沒有他,我就真的死了。“阿然……石然,臭石頭,你又在臭美了,你繼續(xù)說。”
石然發(fā)覺自己有些醉了,“後來,我們?nèi)齻€就結(jié)伴約定去大理生活,誰知到了大理,才知道那裡已是戰(zhàn)火連天了。”
“後來呢?”阿善隱去了後半句話,只是在心裡問:我姐姐呢?
“後來我們?nèi)齻€就走散了,走散以後,我才知道我對他們有了感情……”石然笑了笑,看來我還真是多情,別人對我好一點,我就會對他產(chǎn)生感情。“只是一個是兄妹間的關(guān)切,一個是世間不能忘卻的愛,我也是從那一刻記住了一個反覆縈繞心頭的名字……”
“是誰?”
“阿善,你知道嗎?世間最難能可貴的就是對心戀之人的愛了,我們走散的六年裡,我無時不刻都在想念著她,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言一語,她就和她的名字一樣,像雪,晶瑩剔透……”阿雪……阿雪……屬於我的只有阿雪這個名字吧?石然又道:“只是後來我才知道,她被人帶到了京師……”
“京師?你確定嗎?”阿善心頭先是一涼,後又被溫暖取代。原來阿然哥哥喜歡的是姐姐,姐姐在京師?“你確定嗎,你確定她就在京師?”
“你怎麼了?”石然繼續(xù)買醉,然後才道:“這一別就是六年,六年來我給別人做過苦力,做過小工,輾轉(zhuǎn)著又回到了京師,後來琴行招琴師,我就去了。誰知被豫王府的下人接進(jìn)了王府,我痛恨權(quán)貴,但更受不了相思之苦,我聽別人說阿雪嫁進(jìn)來王府,所以我就去了。”
“那到底是不是呢?”姐姐,你在王府是嗎?
阿雪,應(yīng)該是洛雪,你爲(wèi)何連姓名都不願意告訴我呢?“是她,沒有錯,她額頭眉心的紅印,我怎麼會忘記呢?只是到了王府,我才知道她叫洛雪,不叫阿雪……我想我是無可救藥了,明明知道自己最痛恨被人欺騙,可還是無可救藥的陷在其中,飽受相思之苦。”
“如果她不幸福,你可以去爭回她,因爲(wèi)你們認(rèn)識很久了。”阿善落寞的說。
石然苦笑,“她很幸福,我能感受的到,我沒有和她相認(rèn),因爲(wèi)只有王爺才能給她最大的幸福,從洛雪眼睛裡,我看到了她對愛的堅決,在他們的幸福裡,我插不上話,唯有默默的退出去,也許還能保留著最後一點安慰自己的話語,我以爲(wèi)她只是沒有認(rèn)出我而已,熟知後來已經(jīng)認(rèn)出時,她還是選擇了王爺……還有酒嗎?”擡起頭,看見阿善的臉上掛著淚水,心泛漣漪,“你怎麼了?爲(wèi)何哭了?”
“啊?”阿善慌忙擦掉淚水,“我想我爹我娘了,他們也死於戰(zhàn)亂,我去給你拿酒。”說著,起身離開了。
這個傻丫頭,我說的是情,她卻說的是親人。看來還不懂得情的含義。不懂得也好,單單純純的活一輩子,至少不會有遍體鱗傷的感覺。六年前的戰(zhàn)亂,死傷無數(shù),多少人因此流離失所?石然撐著腦袋,手指揉捻在太陽穴上,心頭是沒有窮盡的哀傷。看來這幽怨泉水果真能叫人幽怨萬分,也只是可憐人的空悲切罷了。
“酒來了。”阿善抱著兩壇酒,一路小跑跑了過來。
“咦,你怎麼不用輕功了?”看著阿善額頭上跑出的汗水,石然站起身子,拽起袖子爲(wèi)她擦著,“女孩子要懂得穩(wěn)重。”
阿善臉際泛起緋紅,低下頭,“我可以自己擦啊,nan女授受不親啊。”
“nan女授受不親?你也會這句話?”什麼啊?現(xiàn)在想起nan女授受不親了?石然坐了下來,打開酒的封印,“鬼丫頭,你現(xiàn)在知道什麼叫nan女授受不親了?”
“我……我……”阿善被石然的話噎得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氣結(jié)的搶過石然手中的酒罈,猛的灌了一口,“喝酒!”
“你能喝酒?”
阿善臉上的紅潤越發(fā)明顯,看來用酒來掩飾自己的心虛是對的,可終歸不勝酒力,開始搖搖晃晃,還沒有說出一個字,就倒在了桌子上。
石然“噗”的一下笑了起來,“這個阿善,既然不會喝,就別喝啊,幹什麼學(xué)人家喝酒呢?你當(dāng)你繼承你師父的酒量了嗎?才喝了一口就醉了?”說著拿起酒罈,大驚,“喝了小半壇……”
驚歎之餘,心傷復(fù)又涌現(xiàn),石然抱著酒罈,坐到了山茶花樹下,一邊喝酒,一邊看飛花流逝,口中吟吟念著:“阿雪……洛雪……”我於你的是不會磨滅的感情,而你對我的是什麼?有沒有在空閒之餘,把我想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