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最好的保護色,它不僅包裹著蜷在角落的女子,同時也將始終立於巷尾的男子隱沒在黑暗之中。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她,落寞而無措,記憶中的她,神采飛揚,自信堅定,脣邊或張狂或冷傲的笑容,都讓人移不開眼,那雙敏銳深沉的眸更會讓他不自覺陷入其中,今晚,爲何如此憂傷?
黑眸靜靜地盯著遠處蜷身而坐的女子,敖天幾次想走近她,終是沒能跨出一步。
手裡握著從師傅那裡求來靈藥,希望能讓她的傷好得更快些,只是在將軍府外站了整整一天,卻一直沒有走進去,或許讓乾荊轉交,纔是最好的吧。
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她,當劍刺入她胸口的那一刻,也同樣刺穿了他的心。即使這個計劃是她提出的,即使她還活著,依舊不能改變他爲了夜魅,將冰冷的劍送入她的心窩。
他知道自己已沒有了出現在她身邊的資格#小說?,但是今晚,她這麼哀傷落寞,他是否可以陪在她身邊?
隱沒在黑暗中的身影終於動了一下,而也在此時,一串狂奔的馬蹄聲震碎了夜的寂靜。
敖天瞇眼看去,墨黑的駿馬如閃電般極速逼近,很快遇過他身側,在那抹蜷縮的孤影旁停了下來,是夙凌!
掩下心中的苦澀,敖天往更深的暗處又退一步。
顧雲也聽到了響亮的馬蹄聲,擡眼看去,那抹高大的身影已經將她從地上一把拉了起來,下一刻她落入了溫暖卻霸道的懷抱了。
回過神來,掙扎地低叫道:“放開我!”
他高大寬厚的身體,將她圍困在懷裡,低喘的身影在耳邊急切地響起,“爲什麼一聲不吭地走掉?”他在一條條黑暗的巷子裡穿行,這一夜,心就這樣一直懸著,空蕩蕩,每一次都怕自己選錯了位置,與她錯過,難道他對她還不夠好,不夠縱容?她爲什麼不理直氣壯地質問他,而是要現在離開,還是說,她根本就沒有用心體會過他地感受?
夙凌粗暴的口氣讓顧雲本來已經漸漸冷靜下來的心再次上火,厲聲回道:“我走了有什麼關係,冰煉會再幫你選個更好的!”
她果然是在爲冰煉的事情生氣,理虧在前,夙凌連忙解釋道:“我不是刻意瞞著你,只是覺得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顧雲或許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現在這個樣子,想足了一個得不到關注和重視的女子在鬧脾氣,只是她的方式比較激烈而已。此刻的她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夙凌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毫不客氣地諷刺道:“是啊,不就是一個女人,是沒什麼大不了的!選誰對你來說根本沒什麼區別!”
“我不是這個意思!它不過是一把劍,你根本不用太在意它!”夙家的人各個都那麼在意那把劍,怎麼連她也這麼看重?難道在他們心中,一把劍就能超控他夙凌?!
不用在意是嗎?顧雲冷視著夙凌幽深的黑眸,認真地問道:“好,那我問你,如果不是這把劍,你會讓我自由出如將軍府?會對我如此另眼相看?甚至讓我留在軍營裡練兵?會。。。”深吸了一口氣,顧雲決定忠於自己的心,問出了她心裡最在意的事,“你會這麼緊張我?在乎我?”
他真的沒有想到一把劍對她的影響這麼大,一開始不說,是因爲怕她知道後會覺得彆扭,要是早知道這樣,他會讓所有人三緘其口!一個字也別給他廢話!但是現在他要是不解釋,顧雲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低嘆一聲,夙凌如實回道:“一開始我確實有些好奇冰煉爲什麼會選擇你,纔會對你特別的注意,至於讓你練兵,和冰煉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緊張你,是因爲。。。。”夙凌的眉不自覺地皺在一起,他一個大男人,說什麼情啊愛啊的,實在太彆扭了,他怎麼對她,難道她真的不懂?
顧雲的心從問出那句話的一刻開始,就一直懸得高高的,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或許正是因爲這種從未有過地在乎和緊張,夙凌一瞬間地遲疑和彆扭,在顧雲眼中卻成爲了無話可說。
心像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痛!他不說是嗎?那她幫他說:“因爲冰煉選的人就是你夙家的媳婦,而我看起來剛好不是很討厭,將就一下也無所謂!”
“青末!”顧雲尖銳的話點爆了夙凌擔心了一夜,本就已經暴躁的脾氣,環在顧雲腰上的手幾乎要將她的腰折斷,冰寒的眸直逼著她,壓抑的聲音竟有些暗啞,“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一個隨便妥協、對感情將就的男人?!如果他願意將就,早就妻妾成羣,還會等到今天讓她這樣來質問、諷刺他?
顧雲的心顫了一下,就連手也微抖起來,她知道他是真地動怒了,顧雲狠狠地握緊雙手,冷然地側過頭去,不去看那雙黑眸中,夙凌更加惱了,不許她逃避地低吼道:“回答我。”
他居然對她吼!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關於冰煉的事情,他根本就是在刻意隱瞞,即使到了這一刻,他也沒有好好地解釋過一句,心中的委屈讓顧雲終是失控地吼了回去,“你從頭到尾就沒有讓我知道過你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那雙永遠堅定明亮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層層薄霧,她沒有哭得梨花帶雨,卻只是那淡淡的水霧已足夠澆熄他所有的怒火,她不適合哭泣,他也不允許她哭泣。寬厚的大手輕拍顧雲的背,動作笨拙卻很輕柔,低沉的男聲很慢卻很堅定的在耳邊響起,“女人在我眼中,從來就是麻煩,我如果不喜歡,別說是冰煉,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逼我娶任何人!我緊張你,保護你,信任你,都是因爲,我喜歡你,喜歡你這個人,想要你成爲我夙凌的妻子。不單單是將軍府的女主人,夙家的長媳而已。”
說完,夙凌忽然輕鬆了起來,如果她真的想聽,說一句喜歡,說一句愛,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開口。
顧雲被夙凌突來的深情表白驚著了,僵在那裡,說不清楚心裡在想什麼,腦子裡只是一遍遍的過著他剛纔說過的話。
顧雲難得呆傻,夙凌好笑,將她環在懷裡,微微放低身子,在她耳邊低聲問道:“聽清楚了嗎?要不要我再說一遍?”
溫熱的氣息深深淺淺地噴射在耳廓上,腦子裡轟的一聲,她終於回過神來,臉幾乎要燒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的臉現在看起來是不是很嚇人,她只知道她的心狂跳不已,清晰而急促的心跳聲讓她的呼吸也跟著不穩起來,用力吸氣,環繞在身邊的盡是他的氣息,她快要呼吸不暢了。顧雲慌亂地想要退出他的懷抱,環在腰間的手卻不容她退縮,一時間動彈不得,只能繼續僵直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夙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再次響起,“你呢?”
顧雲有些茫然地擡起頭,迎視著夙凌無比認真的眼,莫名地問道:“什麼?”
“你心裡怎麼想?你喜不喜歡我?”夙凌的鷹眸中能看得出明顯地期待和難以隱藏地緊張。
顧雲愣愣地看著他,瞬間就懵了!哪有人這樣的啊,才表白完就要別人立刻回答!在夙凌的炙熱視線下,顧雲腦子裡亂哄哄的,活了二十多年,她第一次如此無所適從。
貓一般的大眼受驚似地直瞪著他,顧雲一句話也不說,夙凌等的越久,臉色越暗,心慢慢地冷了下來,握著她腰間的手收緊,依舊地霸道,去沒有再弄疼她,夙凌低聲問道:“不喜歡?”
看著夙凌眼中明顯地失望和心傷,顧雲沒有多想,立刻回道:“不是!”
說完,顧雲的臉再一次燒了起來,天啊,她在說什麼啊!這麼急於否認,她還要不要臉啊!顧雲立刻低下頭,不敢看夙凌的臉,但是一直被夙凌緊緊地環在懷裡,她這一低頭,就變成了輕靠在他肩上了。顧雲只顧著哀嘆自己剛纔的失態,完全沒注意到,夙凌眼中的狂喜。
驚訝地盯著“柔順”的蜷在他懷裡的女人,夙凌瞬間瞭然,“我明白了,那就是喜歡。”女子都矜持,她一定是在害羞。
啊?聽著耳邊無比歡悅而肯定的聲音,顧雲有些茫然地擡起頭,夙凌臉上大大的笑容看著實在刺眼,這樣的笑,平時絕對不會出現在這張酷臉上,只因爲她一句“不是”,就能讓他笑得如此歡悅,顧雲本來還想說什麼,現在卻不想打破這樣純粹的笑臉。
他剛纔問她是不是不喜歡他的時候,她的心很快地告訴她,不是!那。。。不是不喜歡,應該就是喜歡的吧?
脣角揚起一抹甜蜜的笑容,任由環在腰間的雙臂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裡。
這種心漲得滿滿的感覺是否是就是幸福?原來只是將她緊擁在懷裡,就已經讓他安心和滿足。只是抱得越緊,夙凌的眉頭也越皺越緊,她怎麼這麼瘦??身上幾乎全是骨頭,夙凌緩緩地鬆開懷裡的人,扯下搭在馬背上的披風,將她裹得嚴嚴實實。都初冬了,晚上出門居然就只穿這麼一點!
剛纔還溫情脈脈,夙凌忽然就變了臉,顧雲有些莫名其妙,男人的心思,還真的不容易猜!
牽著顧雲的手,夙凌翻身上馬,“回去吧,你再不回去,冰煉還不知道要折騰成什麼樣呢!”
“它怎麼了?”其實算算這大半年來,冰煉對她悉心陪伴和全力守護,她心裡還是很感激的,也是真心喜歡它,只是今晚的確很生氣,連帶的對它也沒了好臉色。
說起這個夙凌就惱火,冷哼道:“它以爲你不要它了,正在發脾氣。”
“發脾氣?”顧雲不解,冰煉雖然確實很有靈性,但是一把劍,要怎麼發脾氣?!
夙凌一臉不爽地回道:“你回去就知道了。”
“你先告訴我!”顧雲真的很好奇。
夙凌故作神秘搖頭:“不說。”他也不知道現在將軍府成什麼樣子了,總之一定不好!
夙凌不說,顧雲有些惱,也不上馬,瞪著他,顧雲逼問道:“快說!”
夙凌低笑:“不說!”她這算是在撒嬌嗎?
“夙凌!”顧雲惱火地低吼,夙凌仍是不爲所動,眼眉輕挑,顧雲脣角微揚,慢吞吞地說道:“說--不--說!”哼,不說就用刑!
嘶——
夙凌疼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女人還真是狠心,手指都快被她掰斷了!瞪著顧雲得意洋洋的臉,夙凌鷹眸爲瞇,一股危險的氣息襲來,顧雲想要後退一步理他遠一點,可惜已經來不及。
“啊———”顧雲驚叫,他他他居然拖著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提上馬背,而且還是該死的面對面!整個人跨坐在夙凌腿上,腰被他緊緊地摟著,她只能用手撐著他的胸口才能拉開兩個人的距離,這樣的姿勢實在是讓她無、地、自、容!
“夙凌你混蛋!!!”
女子的咒罵聲和著男子渾厚低沉的輕笑聲,在寧靜的巷道里迴響。一晚上都不甚明朗的月光忽然明亮了起來,將兩人一馬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馬兒悠閒地走著,馬蹄聲漸行漸遠,驚呼、低笑聲不時傳來,溫暖了一夜的寒涼。
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巷道里,歡悅的調笑聲徹底地停歇,那抹孤傲的黑影依舊僵在那裡,手中的瓷瓶被捏成碎片,鋒利的瓦屑一一沒入掌心,血沿著指縫一滴滴地滑落,在冰涼的青石板上,留下一地的心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