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剛落地,玉芝就打斷六子的話說道:“咋了,你可想溜之乎了。”
六子道:“扒明起早顛簸了一個上午,啥作用沒起,還顛簸的肚子唧唧哇哇叫了。”
玉芝是個急性人,平時三句話沒說完就拍著屁股要走人,平輩份人都說玉芝是後頭叫槍攆著,屁股像鑽了個蚰蜒,順橫不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人。
可是這當(dāng)兒她卻一點也不著急,慢騰騰的和六子道:“既來了,就得沉住氣,要不,你就帶著平平先去,我還沒有看足看夠呢!”
六子道:“你就不回家吃飯了?”
玉芝說:“你們兩口子都看了,我回去還得向二伯彙報裡。”
玉芝第一次說他們兩口子,六子笑著說道:“有啥個子彙報,不就是多大個香菇基地,好多人在做活,數(shù)不完的水泥架子,爛喳喳的香菇袋子,老闆說:現(xiàn)在不徵人,留個電話號碼,徵人了通知你。”
聽著六子一溜子一道子,說地有眼有板,玉芝批評道:“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你知道一千袋香菇需要多大個棚子,一個棚子需要幾條腿,一條腿需要幾個苛叉?況且,真遠來了,連個媽媽都沒見著,就算你老丈母死了哭媽了?”
六子自知沒趣就不言語了。
平平卻插話道:“雖說工沒打成,總算長了見識,看見了香菇基地,好大的場面,那麼多人在忙忙碌碌,有男的,有老的,有少的,像咱們這大歲數(shù)的人不少,拿著剪子,不停地箭著香菇,看來,他們都佷樂意。”
這話是在和六子打圓場,其實剛纔平平一句話沒說,她好像初出道,有好多事不懂不敢說話,怕問差了丟人。
記得她進城急著撒尿,跑了半條街也沒找到能撒尿的地方,見一位妹子她問道:“妹子,不知道那裡有茅斯。”
聽的人連應(yīng)幾聲說沒聽清楚,最後可聽清楚了,回答道:“我都六十多了。”
意思是妹子不能叫,茅斯卻不知道了。
過後人家笑地腰彎著。
可在這地方玉芝卻說道:“該問問問,以後種了不有點經(jīng)驗。”
平平這才圪蹴那看著人家箭香菇,像山上的囫圇孓,拿在手裡,剪刀把腿剪了,留下了個小雨帽,聽著人家說,這裡也有學(xué)問。
花菇最好,能賣上價錢,其他的三等九級,好壞箭菇腿時就開始把關(guān)。
平平拿著被稱爲(wèi)的花菇,活像過去竹篾糉葉雨帽。
花菇是最講價錢,是根據(jù)氣候,溫度適宜條件才長出來。
六子跟著人家屁股被打沒趣,這當(dāng)兒她和玉芝、平平離遠了。
平平她們像逛商場,看得眼花,不知道六子早已等急了,他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後來他說找到媽媽了,媽媽上著班,不知道她們也來,虧心沒有一塊,讓玉芝他們走了彎路。
六子說:“見不得一聲,就瘋著跑來了。”
媽媽道:“說這話不對?太打擊人家的積極性了。”
不會兒,媽媽的老闆來了,媽媽問:“還差人不?”
老闆是個年輕人,看了下六子,說道:“最好找倆婦女,能長期的。”
媽媽道:“我給你問問。”
問啥裡,現(xiàn)成就倆人,她看了看時間,要等見了人再說。
六子卻打了岔,他不想讓平平走這遠路來掙錢,耳語了兩句,媽媽指著他就罵:“怕人家拐跑你媳婦。”
六子說:“沒那意思,是怕人家說沒過門就日擺人家掙錢,男人太沒本事了。”
媽媽道:“你該說喂起豬,壘起圈,說起媳婦管起飯。現(xiàn)在可不是過去,過去人養(yǎng)七八個孩子,現(xiàn)在人一個孩子都養(yǎng)不起,老眼光看新問題,你就不該把平平帶進屋裡,即帶來了了,就得讓人家過得像個樣子。”
像個樣子,像個啥樣子?
六子臉紅了,他知道他自己,農(nóng)村人,沒有經(jīng)濟來源,靠力氣才能掙幾個錢。
這年頭容易嗎?
不容易又咋著,還得過日子,還得拼著命掙錢。
其實,六子就沒固定職業(yè),打游擊掙那幾回錢還是老工頭的活。
他一直跟老工頭幹泥瓦匠活,起脊屋架現(xiàn)在早過時了,那一兩宗還是修國營糧庫,一天兩天,再不就是困難戶插撥房子。
後來妻子有病,上還有老母,兒子們都到縣城去了,守家是他的職責(zé)。
他母親80多了,說是糖尿病影響了眼,前看不到五尺,卻還在翻騰著土地。
土地早被兒女們分去了,可他那肯閒著,就在公路邊、村莊那旮旮旯旯空閒土地上亂刨抄,夏日裡一個人一邊薅草一邊叨叨著:“錢再多,沒糧食吃那可是要命,啥大?餓了王法大。沒有吃的,樹皮都啃。那年酒廠穀殼糟子被人們搶吃空了,屙不下來屎急裡使棍剜。”
年輕人故意挑逗著她,說道:“那是哪朝哪代,歲數(shù)大了還不忘你那爛桃子。”
雖然現(xiàn)在的日子讓她像天天在過年,人老了,咋能忘記那陳芝麻爛穀子。
她和年輕人道:“這才幾年,你們年輕人就不知道水深火熱,動不動就說掙一天夠一家人吃一個月,那也得國家有糧。指外國人靠不住,外國人能是憨子,等你沒有時外國糧食比金子還貴。”
六子圪蹴他媽身邊幫著薅草,母子倆說著過去事,又說著現(xiàn)在事,六子勸他媽樹蔭下歇著,老母親說草日頭最毒時死的最快。
六子無奈,配著老母親,只聽老母親說:“都不種地,錢當(dāng)被子蓋還得餓死。總不能把錢當(dāng)飯吃吧。”
六子回道“媽呀!娃們地不種我還種著,農(nóng)民就是農(nóng)民,我記著了。”
六子守著一家人的土地,種了莊家,還種了菜。
自己土地自己種,自己的糧食自己吃,吃不完了賣,兒子們說:“自己種的糧食沒打藥,賣就賣給自己人。”
拿糧食時忘記帶錢,笑著喜著和六子道:“下回帶回來。”
六子說:“忘記帶就算了,誰還攆著老子問兒子要糧食錢?”
臨走兒媳說:“街上的菜真貴,咱那菜園子沒打藥,你孫子說:爺種的菜好吃。”
六子道:“好吃你就吃吧,地裡有,要多少自己隨便。”
心裡的怨言一下子就無了,抱著孫子又笑又親,只聽孫子說道:“等你老了我爸媽孝敬你。”
六子喜足喜夠了,喘了一口氣和孫子道:“才進城幾天就變了,開始忽悠你老子了。”
一處水土養(yǎng)一處人,越看越明白,上下四代人,一代讓一代不放心了。
這次再婚了,孩子們本來就不同意,指兒子們怕是隔著肚皮看孫子,看不見也指不住。
自己不掙錢老母親那份咋整?
這不僅使他想起平平,她半輩子沒有依靠,可有依靠了讓平平掙這起早晚不歸的錢他有些於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