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螺旋之中渾然忘我的生靈,夢想、自我、意義、形態(tài)與其餘一切都會消失在茫茫的無限中,卻獨獨會留下思念,緊銜相愛者、以作螺旋。
最多數(shù)的人都是在父母的愛中降生於世,最終也是在相愛者的思念中憾別人間。
作爲一個個在這星星螺旋的時光中疲倦的旅者。
須知衆(zhòng)人皆非孤獨的。
且就在此物之中相擁——
直至永遠。
——
最初的黑渦鎮(zhèn)何模何樣已不可考。
漩渦的始作俑者亦不可考。
在這漫長的被遺忘的歲月中曾被啓動過幾次更是不得而知。
現(xiàn)在的人們僅僅知道這是在遙遠的超古代時期便留在日本列島的神秘。
或許是遠古人類自己製造了這一恐怖的儀式,用以重現(xiàn)人類集體記憶裡造人與繁衍的神話。
或許是拜訪地球的外星來客,用以重塑最初的人類以及仿寫宇宙螺旋的真理。
甚或可能爲天然所成,出於某些神秘力量的推動。
只是全部的真相都早被光陰磨滅,無跡可尋,唯餘過去的人類存在於它,與未來的人類站立於前。
循著愛慾的牽線,人類的身體發(fā)生歪曲,雙腿、雙手還有脖子、身子都柔若無骨,可長可短,又像蛇身般靈活變動,接著彼此擁抱,互纏相繞。
兩個人,一個家,九代親族,一根連著一根彷彿枝木分叉——
“在黑渦鎮(zhèn)被封鎖後,仍然有大量援助隊伍進入並失聯(lián)。不是因爲別的,只是這些援助隊伍背後的財主或者援助隊伍的發(fā)起者、參加者都大量存在黑渦鎮(zhèn)居民的關係深刻者。”
“但所有人,都不留分毫,盡數(shù)被這漩渦吞噬殆盡。”
最終的產(chǎn)物便在眼前。
千口吐露千般話語。
一呼一吸間,便颳起足以媲美海上颱風的狂嵐,在這寬闊的地下空間中翻覆。
最外層是現(xiàn)代黑渦鎮(zhèn)被作爲祭品的人類。
往內(nèi)則是在遙遠的過去被這儀式捕獲的一代代生靈們。
捕獲,而不是殺死或吸收。
是的,所有過去曾爲人類的個體們都在這怪獸「人蛇」的體內(nèi)繼續(xù)生存。出生、成長、**、繁衍與生殖,接著迎來衰老與滅亡。
終其一生,都在這人體的交織中歪曲變態(tài)。
新的細胞誕生,舊的細胞滅亡,這是被人類稱爲新陳代謝的過程。
新的人類誕生,舊的人類滅亡,這是在人蛇體內(nèi)發(fā)生的新陳代謝。
毫無疑問,真真切切的怪獸。
並且,在人類世界所目擊的所有已知異常中,也是對人類最爲惡毒的一種詛咒。
“這也是人類未來可能姿態(tài)的一種嗎?”
鋼鐵的天使裡,少年人握緊雙拳。
人蛇鼓起的狂風在諸多螺旋式的怪樣建築中激盪來回。這怪獸就靠著這狂風繞在多個螺旋塔間,甚至空中騰飛,滑翔數(shù)萬米。
它沒有頭部,或者說構(gòu)成全身的“細胞”都是思考器官,所以不再需要一個集中的意識中樞。
它也沒有眼睛,或者說構(gòu)成全身的“細胞”都有它的眼睛,所以不再需要一個集中的視覺功能。
遠遠看,不像蛇,倒像是條體表雜色的蚯蚓。
現(xiàn)如今,千千萬萬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黑色眼睛以其黑色的目光聚焦在ELS Qan之上。
但沒有任何一個“細胞”的目光中有足以稱之爲幸福的東西。
反倒多的是瘋狂、憎恨、痛苦、麻木以及寂寥。
人越多,就越寂寥。
密密麻麻的五官縱橫交錯,構(gòu)成這大蛇表皮的紋理。不時留有被一兩雙蛇手拉住的死屍在人蛇的體內(nèi)被巨量的其他人的手推出,跌到螺旋的最底碾作飛灰;也不時有新的人頭拼盡全力從擁擠的蛇身中冒出,好奇地打量外側(cè)的世界,接著慢慢變得一樣。
它就盤在螺旋塔間,小心翼翼地觀察這個來自天外的小傢伙。
這人蛇的模樣讓剎那想起了一個剛纔見到的東西。
“長屋,提耶利亞,將人蛇的身體輪廓與長屋的內(nèi)規(guī)模做個對比!”
他握緊駕駛桿。
“數(shù)據(jù)不好傳輸,我讓TPC那裡試一下。”
TPC接收提耶利亞放出的人蛇目測尺寸後,十分鐘內(nèi)便得出結(jié)論。
“檢驗結(jié)果:完全一致。”
提耶利亞轉(zhuǎn)述莉子所說的結(jié)論。
事實之中蘊藏著一個顯然的真相。
“出於某種目的——可能是長屋可以規(guī)避一些顯然的諸如蝸牛病的詛咒、也可能出於某些神秘力量的策動——黑渦鎮(zhèn)居民這些人在漩渦完全失控前逐步遷入長屋中。顯然,長屋的擴建趕不上居住者的不斷增長,最終演化爲大量人口對狹窄建築空間的壓迫,緊接著他們便學會了互相緊纏的生存——從這個角度猜想,所謂的長屋便是儀式中一種將人雕塑爲人蛇的手段。”
提耶利亞猜測道。
須知,進化與演化乃是生物最強的也是最根本的武器。
在這個過程中,爲了能夠節(jié)約空間,黑渦鎮(zhèn)居民的肢體逐漸可以發(fā)生極度的扭曲,與他人纏繞在一起。假設這點爲真,那麼連蝸牛人的蝸牛殼也可能是種教人體發(fā)生變化的工具,同時,蝸牛人身體則可以作爲內(nèi)部營養(yǎng)迴圈的一個關節(jié)。
“追求延續(xù)的生命終會爲生存忍受一切變化。”要麼就是死。
“而時間膨脹現(xiàn)象恐怕在黑渦鎮(zhèn)中殊爲嚴重。現(xiàn)在構(gòu)成人蛇的恐怕已是原本黑渦鎮(zhèn)居民數(shù)代之後的子孫。”
擴建古老遺產(chǎn)嘗試改造生存環(huán)境的黑渦鎮(zhèn)居民最終亦被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環(huán)境改變。
提耶利亞的猜測與剎那的想法不謀而合,但這個少年人仍有一點疑惑。
“可是,這恐怖儀式的製作者目的究竟何在?”
剎那駕駛ELS Qan在羣塔間徘徊,仔細地打量著四周環(huán)境,但沒有看到任何可以稱之爲入口的東西,也沒有見過啓動機關的類似物。
只有大量堆積的不同的螺旋紋路。
對數(shù)螺旋、質(zhì)數(shù)螺旋、柺杖一樣的螺旋、DNA般的雙螺旋,屎狀的螺旋,耳蝸般的螺旋,還有盤蛇狀的螺旋——
“或者,這些螺旋的紋理具有許多意義,正是這個世界地球的某種古代語言?”
鋼鐵的巨人靜立於中心的螺旋紋球前,思考不解的神秘。
——螺旋具有神力。
在天湖神秘失蹤的異常人類三島草平曾引用二十世紀一本不知名的小書『螺旋教典』向人類這樣敘說。他的所有話語在TPC的檔案中都被標註爲重點,迄今爲止仍有上百名學者主持解讀,成千上萬者參與其中。
正思索著,突然心動,剎那背後一涼。某種劇烈的危險的預感讓他直覺性地操控ELS Qan向一邊閃去——
人蛇長長的尾巴帶著劇烈的風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襬向ELS Qan,被ELS Qan躲閃後便是衝著ELS Qan背後的螺旋塔前。人蛇便遽然收力,柔若無物地沿著塔身卷出一個漂亮的螺旋來,舉重若輕,渾然不見慣性,彷彿一個遊離塵世的精靈。
回神後,操作屏上已佈滿提耶利亞發(fā)出的警告。
長蛇繞柱,伺機待發(fā)。
“領地意識?驅(qū)逐外敵?還是維護這神秘的儀式……亦或是躍躍欲試自己的力量?”
所有的猜測均得不到迴應。
只有獵者對獵物的虎視眈眈。
剎那自信他自己的力量,但心有顧慮,一時不想動用殺著。
於是兩者在這狹窄的空間中,與這呼嘯的狂風作伴,展開激烈的追逐戰(zhàn)。
天崩地催,狂風席捲。
剎那一時意動,便起GN劍、幾下切割螺旋塔。巨石崩裂,露出其活著的內(nèi)體。幾顆眼珠子就貼著劍身轉(zhuǎn)動,看向頂上那鋼鐵的巨人。
這東西是活著的——
甚至可能也曾是人類。
有鮮紅的血順著鋼鐵淌到地上。
少年人一怔,背後追來人蛇甩尾便中,一聲悶哼。聯(lián)通神經(jīng)的ELS Qan體表GN立場硬抗一擊擺尾,並無大礙。
反倒是人蛇在風呼之間,無數(shù)人聲連連哀嘯,滲人得緊。
“還無法連上腦量子波嗎?提耶利亞。”
顯像中,提耶利亞搖頭,面露不可置信。
“它們的腦量子波也糾纏在一起……像是攪亂在一起的漩渦。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整合規(guī)模的腦量子波。我嘗試使用量子爆發(fā)嘗試令ELS網(wǎng)路入侵,但轉(zhuǎn)瞬石沉大海,歸於緘默。所有的個人資訊,它一點都不放出——簡直是,簡直是——”
黑洞。
不是引力的黑洞。
而是反引力的黑洞。
緊密得猶如單獨的個體,卻仍在不停吸入,絕不滿足。
然後驚愕出聲:
“難道說這也是可能的嗎?伊奧利亞!”
迄今爲止,生命意識的構(gòu)成仍存在無數(shù)或未知或未解的奧妙。
原本想要使用腦量子波的刻錄手段注入復活系統(tǒng)的想法就此宣告失敗。
怪獸全身無數(shù)人口出聲,一時嘈嘈,由不得敵人片刻思考,又猛地撲來。
巨人轉(zhuǎn)身,手持利劍劃過輝光的軌跡。一時粒子紛紛流。實體的劍身便沒入人蛇柔軟的腹部。
“但對我們而言,未必不是一個突破口。”
剎那卻另有想法。
他反手欲拔劍時,卻見怪獸腹部無數(shù)人手緊緊纏抓實體劍身不肯放手,甚至人臉竄動沿著劍身向上。
剎那面色不改,啓動GN劍內(nèi)部的粒子場,便使劍身上下血肉粉紅。
同時雙爐響動。
旋轉(zhuǎn)的粒子排成漩渦的銀河。 ωwш ?тт kдn ?C O
“Raiser Sword。”
僅在這一瞬間,足以媲美宇宙新星的終極之光,手捧萬物以終焉的焦熱。
筆直的光輝宛如上天對將眼前的一切全部貫穿,開闢通往地獄之路。
人蛇哀鳴之聲也淹沒在毀滅之中。
只見人蛇體上一整個駭人的大洞,幾乎要把它截成兩半分離,勾纏在兩邊的螺旋塔上。
然後黑漆漆的碳洞內(nèi),人類的諸多可能性之一,以現(xiàn)在的人類無法想象的柔軟伸出長長的雙手,互相勾連,纏爲螺旋。
“能夠利用ELS同化,之後再將其分離嗎?”
這時,提耶利亞才後知後覺地發(fā)言道。
“沒用的。腦量子波的緊密結(jié)合,代表ELS也不能完成強迫溝通,換而言之,即便能夠拯救肉體,也不過是行走的肉罷了。”
剎那凝神緊盯這怪獸的變化。
他召出兩位數(shù)的劍單元,前往人蛇的體內(nèi),嘗試切割,卻逐個被無數(shù)人手視GN立場於無物般緊緊攥住。此後就突然失去聯(lián)繫,不再能夠收到ELS Qan的操控。
“GN粒子源於反引力的特性。”破壞類黎曼時空中諸膜弦對資訊的傳達。
少年人清澈的瞳中,金輝璀璨。
在腦量子波的視野中,可以清晰地見到這怪物周身巨大無匹的超凡思維凝結(jié)體。
宛如無數(shù)星辰循著引力的軌跡聚爲銀河——一個巨大的漩渦星系。而所有生靈皆爲其星辰,所有家庭皆爲其恆星系,而周邊所有活著的螺旋建築皆爲其懸臂。
螺旋失序。
面對ELS Qan的幾下反擊,人蛇無力招架,損傷頗多。
在又一次交鋒中,這遠看像蚯蚓的怪物突然散去風力,直墜地表,然後幾下蠕動,塵土飛揚
它居然鑽土入地去了,連同其腦量子波的痕跡也一併消失了。
“可這種強度的腦量子波——”自語至此,剎那自己就想到其中奧妙,“是地質(zhì)螺旋和時間螺旋,膨脹的時間將腦量子波隔開了。那麼還能追上嗎?”
大量金屬生命聚而爲劍,在這機動戰(zhàn)士的手裡。
能量功率與收束比率同時急劇上升,令光束聚成一束細長的柱狀,像一支筆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融穿這地下空間的地下。
並且就這樣,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光線同樣被隔離了。
幽深的孔洞中,什麼也不泄出。
從既有的黑渦鎮(zhèn)地質(zhì)螺旋規(guī)律來看,那裡已是地球三十億年前的某個時代地層。
ELS Qan在那面前,止步了。
“剎那,漩渦的詛咒正在收緊。”
提耶利亞收到在黑渦鎮(zhèn)地表調(diào)查時間膨脹現(xiàn)象的ELS的回信。
在地表存在的大量異常正在消退,而時空膨脹則趨向於閉合。
“還要繼續(xù)向下探測嗎?剎那。”提耶利亞接著問他。
剎那沉默了下。
“老實說,我正在預警我自己。”
“那麼,暫且離開吧。”
提耶利亞提議道,他並不希望眼前的少年人冒太大的風險。
這個地下空間已在ELS Qan與人蛇的搏鬥中損毀大半。
通過高達攝像的所見所聞也均已保存完畢,可以事後分析。
剎那點頭。
於是有所顧慮的戰(zhàn)士開啓躍遷,直達外界。
“時間上沒有出現(xiàn)偏差。”提耶利亞通報道。
仍是白雪紛飛的季節(jié)。
報應號就停在原來的位置。
ELS Qan很快回歸,卻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呆在他們之前所在的位置。
“不僅如此……”提耶利亞的面色並不好看,“外界的時間離我們此前進入黑渦鎮(zhèn)只過了一分鐘左右。”
“這樣,是時間膨脹的影響罷……不,等等。”剎那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他連上通訊,“莉子,TPC關於我們在黑渦鎮(zhèn)探索的資料分析進度如何?。”
莉子一臉詫異。
“Quanta先生…我們什麼也沒收到,剛纔一直在等待通訊的接上,直到你們出來爲止。”何況你們不是隻過了一分鐘就出來了嗎?我們什麼也幹不了啊。
——那我們之前聯(lián)繫上的TPC是什麼?
剎那敲著扶手,沉默。
身後,此前覆蓋全黑渦鎮(zhèn)近半年的大龍捲逐漸消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