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變差,營衛(wèi)虛弱,各種狀況就會涌現(xiàn)而至。
譚氏不過是小小風寒,卻看上去精神頹靡,竟有幾分遲暮之相。
平日裡她脂粉濃,看不出來她的蒼老。今日不知爲何,她換了個清新的妝容,老態(tài)就一覽無遺。
她幾年前就常生病。過不了半月,她自己又慢慢好起來。每隔三四個月,就要病一次。知道的,心疼她,爲了這一口氣,拼了命的活著;不知道的,只當她常裝病。
太后和成姑姑,是屬於“不知道”的那類人。
在她們眼裡,譚氏狡猾多端,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有時候病得半死不活,都當她要死了,不成想過幾日自己又好了。今日唱這出,定是事出有因的。故而,看著搖搖欲墜的譚氏,成姑姑面上關(guān)切,眼底卻並不半分暖意。
顧瑾之就上前,給譚氏請脈,等會兒回去給太后回話。
譚氏心裡不想讓顧瑾之問診。顧瑾之曾多次主動要給譚氏看病,定是居心不良的。怎奈她燒得迷迷糊糊的,腦袋裡跟沾了漿糊一般,著實沒有精力再多慮,又是太后派顧瑾之來的,她只得伸出手,讓顧瑾之號了脈。
顧瑾之請脈片刻,臉上表情舒緩輕鬆,並不似其他太醫(yī)那般凝重。
譚氏看著,心裡陡然升起希冀。
號脈片刻,顧瑾之起身,笑著對譚氏道:“皇后娘娘不過風寒小疾。認真吃些藥,不日便可痊癒......”
譚氏難得露出一個笑容,道了句辛苦。
顧瑾之就起身,給譚氏開了方子。
譚氏雖然年輕,身子卻差得緊。
她五臟六腑皆有毛病,特別是脾胃。
脾胃乃是中州之土,四運之軸,生化之源,是身體的根本。脾胃不足,無法腐化食物。身子就沒法子汲取營養(yǎng)。氣血就不足以運行。氣血不行,身子就如同死水。
死水般的氣血,如何能健康?
發(fā)燒,也不是身子狀況的一種警告。
這些年。太后管理內(nèi)宮甚嚴。太醫(yī)進來問診。都有規(guī)矩的。是不能見到娘娘們的面,隔簾問診,僅僅是號脈。問問哪裡不舒服,就造成了頭疼醫(yī)頭、腳疼醫(yī)腳的問題。
其實這還算好的。
顧瑾之記得祖父曾經(jīng)說過,太祖時期,內(nèi)宮是不準男人進入的。宮裡的皇子、公主、嬪妃甚至太后病了,都不能讓太醫(yī)進入。僅僅是宮裡的太監(jiān),把病家生病的情況,口述給太醫(yī),讓太醫(yī)開了方子,抓藥來吃。
這樣問診的後果,導致孩子夭折非常多。
而後,纔有兒科太醫(yī)進入後宮。
再後來,衆(zhòng)太醫(yī)皆可進入,但是規(guī)矩仍有。
並非太醫(yī)們醫(yī)術(shù)不濟,而是不給他們機會,讓他們仔細問診。
比如食物無法腐化,就經(jīng)常腹瀉,譚氏肯定自己以爲是腸道有疾,請了太醫(yī)來,也說自己腸道不好。太醫(yī)請脈,見脈象的確有如此癥狀,和譚氏相告相仿,就按腸炎等方法治療了......
長此以往,每次生病就治某一樣,反而把最根本的耽誤了。
顧瑾之開了健脾湯。
她又對成姑姑道:“我?guī)Я诵┌矊m牛黃丸來,我去取一粒來,給娘娘服下,這燒今晚就能退了。再喝我開的方子,過不了幾日便能痊癒?!?
成姑姑笑了笑,道:“王妃聖手。奴婢去替您取藥吧?!?
“那藥甚至名貴,我藏起來的?!鳖欒?,“我自己回去取,姑姑稍等我,我去去就回。”
成姑姑笑,只當顧瑾之開玩笑。
安宮牛黃丸是清代溫病學派的藥,屬於中醫(yī)裡的退燒藥,最是名貴的。
這個年代沒有。
顧瑾之隨身帶了些,都是前幾年林翊制的。林翊制的藥,藥效最佳。他醫(yī)術(shù)好,製藥也是一流。這個年代的名醫(yī),都會製藥。但製藥和醫(yī)術(shù)一樣,也是要有技巧和積累的,並非人人都能做到高水準。
林翊製藥,十分卓越,甚至超過了他的醫(yī)術(shù)。
他是個癡才,不圖名聲、不貪錢財,不戀美色,所有的精力都在醫(yī)術(shù)和製藥上。
精而專,纔出高才。
顧瑾之隨身帶著安宮牛黃丸,是怕孩子們路上染了風寒感冒,也想給父母和太后留些備用。從回來到現(xiàn)在,在太后跟前也沒提到治病的話,就沒有送。
她親自回了趟平就殿,把安宮牛黃丸取了一粒來,給譚氏服下。
譚氏猶豫了下。
她這麼一猶豫,再回神時見成姑姑目光有異,顧瑾之也微微沉了臉,譚氏心裡一突。她不怕顧瑾之,卻不敢得罪成姑姑。
成姑姑是太后最器重的人。
譚氏想,顧瑾之是不敢當著這麼多人面給她喂毒藥的。謀害皇后,那是死罪,還要牽連到廬陽王和顧家,顧瑾之應(yīng)該沒那麼傻。
當著成姑姑的面,把顧瑾之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回頭讓太后知曉,只怕心生不滿。一旦太后不滿,真的要管束一番,時時刻刻要找譚氏的茬,譚氏也爲難。
她這纔將安宮牛黃丸吃了下去。
顧瑾之和成姑姑見她已經(jīng)服藥,又見顧瑾之開的方子,藥也抓了來,兩人紛紛起身告辭,去給太后和皇帝覆命。
譚氏讓貼身宮女送她們到坤寧宮門口。
坤寧宮的心腹宮人熬了藥,譚氏喝了下去,身子發(fā)暖,倦意不止,她就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
這半年來,也時常做夢。夢裡總無好事。夢裡若不是有人追殺她,就是和人爭執(zhí)。以或者遇著鬼怪,每每嚇得半死。夢裡的色調(diào),總是陰鬱恐怖的。
這次的夢卻不同。
她夢到了幼年時期的譚家後花園。
那是個金風細細的重陽節(jié)。雨後初晴,天氣微涼,朱瑾花凋落,素籬菊初香。日光照在亭子的一角,透過簾幕招進來,入絲絲縷縷的金線,映照著金環(huán)玉釵,灼目璀璨。
她聽到了笑聲。輕快又愉悅的笑聲。
還有濃郁的酒香、脂粉香。
這是母親帶著年輕的嬸孃和姑姑們過重陽節(jié)。
那時候。家裡只有幾個孩子。而女孩子,僅她和雙胞胎姐姐,所以大家都疼愛她們,逗她們玩兒。母親去哪裡都帶著她們姊妹倆。母親以她們爲傲。她能感覺到。
從記事起到十二歲進東宮之前。她都在家裡長輩的寵溺下,過著千金小姐富足又溫馨的生活,沒有爭鬥、暗黑、算計。
她看到的嬸孃、姑母。皆是溫柔和平。也許她們背地裡是另外一幅面目,但是譚氏沒見過。她只知道,那些人都寵愛她。
母親年輕又美麗的臉龐便在眼前,低聲喊著她的名字,將她抱在懷裡。
在母親心裡,她比姐姐更乖覺,更單純可愛。父親喜歡姐姐,而母親偏愛她。所以,她那麼相信母親,最後著了她和姐姐的道。
在夢裡,母親和嬸孃、姑姑們一直在說笑,她偷偷喝了口酒,有點辣,也有點甜......
這種美妙的感覺,一直伴著她,直到她醒來。
她睜開眼,帳內(nèi)透進了明亮的光。
譚氏先是一愣,繼而一個骨碌坐起來。
可能是起得有點猛,她眼前微暈,須臾才恢復。
竟有幾分神清氣爽之感。
自從順天十二年到現(xiàn)在,整整有三年了,她每天醒來後,都似經(jīng)歷一場長途跋涉,腦袋嗡嗡疼。這種睡過之後的舒爽,她很久沒有過了。
她的頭髮和後背,都有點發(fā)粘。昨夜退燒時,出了身大汗。若是平常,她定然是睡不著的,如今竟然到了醒來才知曉。
她喊了貼身的宮人,問什麼時辰了。
“巳時一刻了娘娘......”宮人回答。
這麼晚?譚氏一驚,忙下了牀。
今天是大年初一,內(nèi)外命婦都要向她拜年,辰時初就要開始。到了巳時,宮裡要賜宴,宴席都該開始了。
“......誰代本宮去的?”譚氏問身邊的宮人。
那宮女臉上有笑,道:“沒人。太后娘娘讓去說,皇后娘娘偶然風寒,讓衆(zhòng)位夫人都免了禮,直接到瓊?cè)A殿入席?!?
譚氏微愣。
繼而,她笑了笑。
她又回到牀上,繼續(xù)躺了片刻,才慢悠悠起身。那個夢太過於美好,都是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譚氏都快忘了,原來生活也可以那麼溫馨幸福。她不願意醒來,久久回味。
但是醒來後的回味,母親的模樣,不再那麼溫婉善良,讓回憶開始變質(zhì)。
她停止了回憶,僅僅是安靜躺著。
偷得半日閒又能如何?
心腹宮女替譚氏梳頭,看著鏡中的譚氏,道:“娘娘,您今日氣色真好。”
譚氏臉色還是從前那樣,並未見好轉(zhuǎn)。只是,心腹的宮人都知道譚氏的心思,見她一晌熟睡,精神又好,故意巴結(jié)說她臉色好轉(zhuǎn)。
譚氏信以爲真,自己也對鏡端詳,道:“本宮也覺得,確實好了幾分?!彼那楦昧?,問那個宮女,“上次顧氏說,她有治百病的妙藥獻給本宮,大概就是這個藥吧?”
那個宮女也不知道,附和說了句是。
譚氏想,這藥既然能退燒,說不定真的能治百病。若是解了她這多病之身,譚氏願意給顧瑾之一點甜頭的。她心裡暗暗想著。
今日太后那裡忙見著外命婦們,顧瑾之應(yīng)該沒事。
“你去,把廬陽王妃請到本宮這裡來......”譚氏喊了個小宮女,對她道,“就說本宮已經(jīng)大好,請她過來說說話兒。”
小宮女領(lǐng)命而去。(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