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許瑤遠遠就看見披著一襲藍色錦緞斗篷的哥哥。
他又高又瘦,像一株遒勁的蒼竹矗立在人羣中,超凡脫俗,寧靜出塵。
許瑤眼裡一下就噙滿了淚水,她不知道是怎麼走過去的,只是兩眼死死盯著哥哥蒼白的面龐。
這個即將新婚的人,臉上沒有絲毫喜色,反而是暗壓著一股沉沉的烏雲,叫人如同見了灰色的無邊荒原。
許瑤走到流商跟前的時候,眼淚就再也含不住了,像下雨一樣,落個不停。
她一雙手顫顫巍巍,似乎想要伸出去,但又停在了半空。
流商眼底沉色褪去,眸子裡像裝進了星辰,亮晶晶的襯得人也有了幾分生氣。
他輕柔地綻開一個笑,彷彿面前的人會被嚇得消散一樣:“七七。”
許瑤淚水流得更歡了,簡直像一片雨幕。
“好了,不哭了。”流商拿出身上準備好的手帕,細細的擦拭許瑤臉上的淚水,“以後有哥哥在了。”
在也不會讓妹妹一個人屢屢孤身犯險了。
許瑤忘記了自己是怎麼上的車,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得宅子。
她好像一直在哭,彷彿要流盡這兩世以來所有未流的淚水。
許瑤進了正堂,坐在椅子上,還是緊緊握著流商的手不鬆開,頭依偎在他胸口,淚水早已浸溼了衣襟。
流鈺一路默默跟在後面,進了大門就不見了他的人影,想來是給這兩兄妹留下獨處時間。
這個宅子不大,前後三進,四四方方,前後都是栽種著一些翠綠色的樹木,但是卻只是綠,一朵花也不見,叫人平白無故多出幾分蕭索之感。
哥哥一定過得很不好。
許瑤覺得她身旁的人好像瘦的只有一把骨頭了,厚厚的大氅下空蕩蕩的,摸不到什麼肉。
他神色也憔悴了那麼多,像是經歷了風霜雨雪的梅花,花朵都被壓在沉沉的積雪下,只餘幾簇枝幹繼續頑強地挺立。
妹妹還是一點沒變。
流商一隻手緩緩撫摸著許瑤頭頂的碎髮。
他今天收到流鈺消息就在渡口上等著了,但是他好像去早了,也沒說留在家裡給妹妹準備房間衣飾。
就那樣兩手空空一路到了渡口。
應該帶一件大氅過來,渡口風緊,萬一下了船著涼怎麼辦?或者帶點吃的,說不定她還沒怎麼吃過東西。
可是心裡想了那麼多,流商卻定在碼頭一步也沒挪動,他怕他一轉身,妹妹就到了。
他那麼期待,可是真見到了人,卻又感覺妹妹從來沒有離開。
她只是又出了一趟遠門,在外頭遊蕩許久,現在終於知道回來了。
他有些害怕,害怕這只是一個夢境,他又擔憂,擔憂妹妹會不會失憶會不會和自己生疏。她會不會再一次不打招呼就離開,會不會將來也會和他吵架生氣。
但是看著那個被自己帶大的小丫頭,一步一步走過來,眼裡噙滿了淚水,他所有的憂慮好像都煙消雲散了。
妹妹回來了,其實回來了就好。
許瑤哭了好久,久到自己都快喘不上氣了,腦袋一陣發暈。
她大口喘了幾口氣,才小聲開口:“哥哥,對不起?!?
對不起,平白無故失蹤這麼多年;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對不起,總是讓你爲我擔心憂慮……
許瑤聲音很輕,她面子薄,不好意思說的大聲。
但是這聲“對不起”卻重重地砸進了流商腦海中,激起一朵朵往昔的記憶浪花。
以前的流殊性格高傲,從來不會對誰低頭,更不要說開口道歉了。流商每次勸她,她都是沉默地聽著,然後依舊我行我素,讓她低頭服軟,簡直就是生生折了她的脊樑。爲此流商沒少擔心妹妹的性子往後會導致她吃虧犯錯。
剛纔在渡口看見許瑤流淚,都已經讓流商夠吃驚的了,現在聽見她開口道歉,心裡更是一陣陣心疼。
到底要多少積雪,纔會壓斷梅花的枝杈呢?
到底要吃多少苦,纔會讓一個高傲的人低頭呢?
過去流商常常祈禱自己的妹妹早日成熟知事,但是他現在卻很想再見一見過去那個肆意張揚,任性驕傲的妹妹。
“是我不好。”流商輕聲安慰。
是他沒能力照顧好妹妹,才讓妹妹去拜大巫爲師謀求一條出路,卻沒想到讓妹妹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你……去哪裡了?”猶疑片刻,流商還是將憋在心裡的話問了出來。
哪怕他一再告誡自己,妹妹不想提的事情不要多問。但是他實在太想知道了,他太想知道妹妹這些年去了哪裡?過得好不好?
……爲什麼不回來?就算回不了,爲什麼連個消息也不傳回來?
流商感覺到許瑤身子一僵,他的心情也跌入谷底。
她大概是不願意告訴他吧。畢竟這麼多年,兄妹兩個人再多的深厚感情,都會被時光沖淡。
流商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換了個受怕繼續替許瑤擦拭淚水。
半響,一直沉默的許瑤居然開口了:“哥,我……好像死了?!?
流商拿著帕子的手一僵,整個人都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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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瑤彷彿沒有察覺到哥哥的反應,繼續說了下去。
有些秘密就像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劃了一個口子,裡面的東西就像水一樣悉悉索索地就淌出來了。
“我去了雪山,受了很重的傷,筋脈具廢,丹田被毀,然後就被……小白帶到了扶微山,他想救我,但是我已經快死了。最後……相思把我帶出扶微山,但是我……死在了過河的船上。”
許瑤說的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但是流商卻清晰地梳理出了前因後果的脈絡。
“那你現在……”
“我到了另一個世界,但是現在又回來了?!?
這句話很短,意思很明顯,但是流商卻不能理解了。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活了過來,但是我之前是沒有記憶的?!痹S瑤斟酌著字句,這些事情太匪夷所思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她一直揣著這些秘密,像在身上背了一座大山,整日地神經緊繃不能放鬆。
經歷過相思一事,許瑤開始變得多疑多惑,對每個人都有點防備。
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人能讓許瑤徹底相信,那大概也只有哥哥了。
“又很多事情,我也不能理解,但是我覺得相思應該知道?!?
“她不見了?!绷魃檀驍嘣S瑤,“和你一樣,無影無蹤?!?
流商自知妹妹兇多吉少,便四處打探相思的消息。但是他找遍長樂天,也沒有找到這個人的蹤跡。
“不見了?”許瑤臉上淚水已經幹了,只有眼眶還是紅紅的,“我死的時候記得她還活著的?!?
“她沒有回莽荒?”
“沒有?!绷魃虛u搖頭,眼底也露出些許疑惑,他一直認爲相思也死了,但現在彷彿有些超出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