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棘連無奈的看了方錚一眼,也不說話,從袖中摸出兩張銀票,默默的放在桌上,兩指按住,輕輕往前一推。
方錚飛快的瞟了一眼銀票,不悅道:“國師大人,你這樣做就不對了,本人爲(wèi)官廉潔,兩袖清風(fēng),在民間素有清名,你這是何意?”
默棘連恨不得一刀劈了眼前這個裝模作樣的小子,你還廉潔,還兩袖清風(fēng)?這世上的清官都死光了麼?他想不通,人怎麼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默棘連從懷裡又掏出兩張銀票,朝桌上的銀票上默默一擱。
方錚艱難的吞了口口水,咳了聲,道:“國師大人,你別這樣,我真不是那種人……”
默棘連心裡嘆了口氣,繼續(xù)往桌上加著銀票。
方錚的抵抗越來越微弱:“……別這樣,你別這樣……我真的是清官呀……”
“我潔如白蓮……”
“我一塵不染……”
“我白璧無瑕……”
默棘連的神色也越來越難看,眉頭深深的皺起,仍是一言不發(fā)的往桌上加著銀票。
方錚瞧了瞧默棘連的臉色,估計這老頭快爆了,心中暗笑,趕緊大叫道:“好!停!我就拼著腦袋不要,全告訴你吧。”
說完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飛快的抄起桌上的銀票,攏入自己的袖中。
臉上還帶著“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無奈的道:“國師大人,你也太客氣了,下次別再這樣了啊,你這不是毀我辛苦建立起來的清名嘛……”
默棘連心裡氣得快吐血了,暗中狠狠的捏了一把大腿,生生剋制住自己想扇他耳光的強烈衝動,面上擠出個笑臉道:“還望方大人不吝賜教,貴國皇帝陛下此舉,有何用意?”
方錚同情的望著默棘連,嘆了口氣道:“國師大人,別說我沒幫你啊,我已經(jīng)盡力了。皇上得知貴國不肯答應(yīng)我朝提出的條件,昨夜龍顏大怒,把我召進宮裡一頓大罵呀,皇上說我本就不該主張與骨咄祿可汗談判,自取其辱。如果那時與默啜可汗合兵一處,齊力攻打貴國,恐怕這會兒貴國的王庭大帳已在我華朝手中了……”
默棘連端著茶杯的手忽然一哆嗦,茶杯脫手而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方錚望著地上的碎屑,笑了笑,接著嘆息了一聲,面色沉重道:“國師大人,我看你還是回國去準(zhǔn)備打仗吧,皇上明日已準(zhǔn)備答應(yīng)達(dá)塔塔使者的結(jié)盟請求,與其合兵攻打貴國,這會兒十萬大軍已出發(fā)在路上了,唉,你這國師,估計也當(dāng)不了幾天啦,沒準(zhǔn)再過兩個月,得叫你死屍了……”
默棘連心中驚怒不已,這些華朝人也太無恥了!自己不答應(yīng)他們的條件,他們二話不說就發(fā)兵攻打,難道他們不知道談判是要慢慢談的麼?
默棘連最清楚草原上的局勢,如今骨咄祿與默啜倆兄弟打得正歡實呢,兩人都是勢均力敵,而且經(jīng)過幾個月的拼鬥,雙方的傷亡都很慘重,突厥人口徒然下降了不少,如果默啜那叛賊多了華朝的這十萬兵馬爲(wèi)臂助,會是怎樣的後果?毫無懸念的,骨咄祿可汗必將一敗塗地,而且永不能翻身。
使勁甩了甩頭,默棘連神色緊張道:“方大人,你剛纔說,貴國皇帝陛下‘明日’答應(yīng)與達(dá)塔塔結(jié)盟?”
方錚點了點頭:“對呀,達(dá)塔塔那傢伙雖說脾氣沒你這麼好,可性格比你大方多了,聽說我朝皇帝欲與他結(jié)盟,那傢伙高興得在大街上連翻了幾十個高難度的空心大跟斗,然後直說咱們?nèi)A朝提出的所有條件他都答應(yīng)了,包括稱臣。”
說著方錚笑瞇瞇的看著默棘連:“國師大人,我真想不通呀,稱個臣有那麼難麼?面子就這麼重要?爲(wèi)了你們的那點面子,亡國滅族都在所不惜?我不得不佩服,貴國人實在是太有骨氣了……”
有種被人戲耍了的惱怒,默棘連怒聲道:“你不是說過,貴國兩邊都不會出兵的麼?”
方錚如同望著白癡一般望著他,疑惑道:“國師你難道在我華朝讀書時都跟我一樣,曠課去了?我華朝不是有一句話麼?‘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這話什麼意思不需要我解釋了吧?再說了,咱們的談判不是破裂了嗎?那我華朝想幹什麼你管得著嗎?”
深深吸了一口氣,默棘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方大人,你剛纔說的是明日與達(dá)塔塔結(jié)盟?就是說,在你們未與達(dá)塔塔結(jié)盟之前,今日你我仍可以繼續(xù)談判,老夫這麼理解沒錯吧?”
方錚搖搖手,笑道:“錯是沒錯,不過我可不想跟你談了,還是跟達(dá)塔塔談比較愉快,你多跟他學(xué)學(xué),人家那才叫豪爽大方,我說什麼他都點頭,說句實話,我可不想跟你一條條的費半天口水掰扯,沒勁透了。”
定了定神,默棘連咬牙道:“方大人,我以骨咄祿可汗使者的名義正式請求貴國,與我恢復(fù)談判。這次談判我必會讓貴國滿意。我以草原上真神的名義發(fā)誓!”
方錚眨了眨眼:“你確定?醜話先說前面,再磨磨唧唧我可扭頭就走啊,那時你可別怪我,我這人喜歡一錘子買賣,最不喜歡討價還價了……”
默棘連狠狠的一點頭:“老夫確定!”
“非常好!國師大人,我很欣賞你!……剛剛你摔碎的茶杯值不少錢呢,唉,可惜了……”
“嘎吱嘎吱……”咬牙聲。
“……老夫賠!”
方錚將默棘連送走還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另一位使者達(dá)塔塔來方府拜訪。
老調(diào)重彈,在達(dá)塔塔鐵青著臉付上了昂貴的開口費後,方錚語重心長道:“老達(dá)啊,其實我挺欣賞你的,真的,可是我朝的皇上想跟默棘連結(jié)盟,我也沒辦法呀……”
“……”
“……”
送走了達(dá)塔塔,方錚數(shù)了數(shù)二位使者大人孝敬上來的銀票,不由心花怒放,當(dāng)官有前途呀,無本生意而且還是暴利行業(yè)。發(fā)了一筆大財?shù)姆酱笊贍敩F(xiàn)在心情出奇的好,前幾天被小公主敲詐的挫敗感一掃而空,喜滋滋的揣著銀票,回了小院。
華朝與突厥的談判在僵持了四天後,終於恢復(fù)了。
這次談判出奇的順利,方錚分別與默棘連和達(dá)塔塔相談甚歡。而方錚提出的幾大條件,兩位使者似乎連考慮都沒考慮,便直接點頭答應(yīng)了,談判過程中,兩位使者不停的催促方錚,如同趕著投胎一般焦急,在這樣的情形下,方錚遊走在兩方之間如魚得水,很快,三方會談便達(dá)成了協(xié)議。
兩個突厥國承諾,賠付華朝合計二千萬兩白銀,每年交二百萬兩,十年付清。讓出興慶府以北二百里的國土,交由華朝駐軍,並且兩國願意向華朝稱臣。而華朝則承諾不向其中任何一國派兵,並願意在賀蘭山下開設(shè)一箇中轉(zhuǎn)站,突厥人可以拿銀子或等價的牛羊馬匹,來交換他們需要的糧食以及各種生活物品。
這次的談判,華朝成了最大的贏家,局勢就是這麼微妙,如同天平上的砝碼一般,華朝傲然站在了兩個突厥國的中間,只要它願意,稍微往哪頭傾斜一下,便能改變整個草原上的局勢。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華朝完美的詮釋了這句話的含義。
建武十二年七月,華朝京郊的金川門外,一場盛大的誓盟儀式正在舉行。
百姓們圍得人山人海,人潮涌動中,有工匠將刻有華朝文字和突厥文字結(jié)盟協(xié)議的石碑一寸一寸的埋入了土中。
方錚與兩位突厥國的使者微笑著站在高高搭起的誓盟臺上,有軍士獻上三牲,擺在了祭桌上,三人面向東方跪下,以國家使者的名義,宣誓永不背叛盟約,違者必遭天譴云云……
宣誓過後,城外圍觀的數(shù)萬華朝百姓齊聲歡呼,紛紛慶祝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華朝與突厥打了上百年的戰(zhàn)爭,多少無辜的華朝百姓慘死在戰(zhàn)火之下,多少血氣方剛的年輕士兵死在終於在敵人的屠刀之下,直到今日,一切終於停息了,怎能不教人欣喜若狂?
所有的人眼睛都熱切而激動的盯著高臺上的一位年輕人,此人未及弱冠,只可惜臉上永遠(yuǎn)帶著賊兮兮的笑容,一雙眼珠子不停的骨碌轉(zhuǎn)著,好象時刻在打著什麼壞主意似的,這副神情卻令整個人減分不少。
然而就是這個賊眉鼠眼的年輕人,卻憑一己之力周旋在兩個突厥國之間,面對窮兇極惡的突厥使者凜然不懼,舌燦蓮花,口才出衆(zhòng),巧妙的達(dá)成了三國之間的協(xié)議,而且這份協(xié)議是華朝開國百餘年來最佔便宜的協(xié)議,大大揚了一把華朝的國威。
方錚在民間的美譽卻因爲(wèi)談判一事,莫名其妙的升到了一個高點,類似於民族英雄那種性質(zhì),實在叫人不得不歎服。
方錚此時也很高興,他笑得像一隻偷了兩百隻雞的黃鼠狼一樣開心。這次除了華朝,他纔是最大的贏家,兩位使者私下給他的賄賂不算,僅是那一九的分成,便能入帳二百萬兩白銀,換了是你,你會不會笑?
“兩位貴使,協(xié)議呢,咱們已經(jīng)簽了,剩下的就不關(guān)咱華朝的事兒啦,本官祝你們兩位在草原上打得如火如荼,開心愉快,哈哈。”
兩位突厥使者齊齊瞪了他一眼,這種佔了便宜還在說俏皮話的無恥之徒怎麼看怎麼討厭。
“對了,你們打歸打,欠我華朝的銀子可得趕緊打到我朝的帳號上,不然我會很不高興的……”方錚習(xí)慣將醜話說在前頭。
正說著呢,城樓上的士兵們手執(zhí)火把點燃了大將軍炮上的引線。按規(guī)矩,盟誓之後,是要放禮炮以示誠意遵守協(xié)議的。
“轟轟轟……”連續(xù)的禮炮聲響,將高臺上正在催要銀子的方大少爺嚇得兩腿一軟。
“啊——有刺客!”方錚不明所以的驚叫一聲,二話不說,一把拉住離他最近的默棘連,硬扳過他的肩膀,讓他面向著城樓,而方錚則面色蒼白的躲在默棘連身後,不時還從默棘連瘦削的身材後探出頭來窺視一番。
默棘連氣得臉色鐵青,鬍子翹得老高,大聲怒道:“方大人!你……你怎能如此無恥!”
觀察半晌,確定了不是刺客偷襲後,方錚放開了默棘連,臉上帶著訕訕的笑,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國師大人別見怪,我這不是跟你親近嘛……”
瞄了幸災(zāi)樂禍的達(dá)塔塔一眼,方錚湊到默棘連的耳邊,神秘兮兮的道:“瞧那大個子傻傻的,他就算願意爲(wèi)我挨刀,我還不樂意呢……”
說著方錚勾著默棘連的肩膀,親熱的道:“……咱倆談得來,我比較喜歡你爲(wèi)我挨刀……”
第三卷 翻身向天仰射雲(yú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