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老爺剛進院子就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陳大太太從內室走出來，見狀忙吩咐身後的婆子：“趕緊去廚房裡給大老爺端一碗薑茶送過來。”
婆子應了聲是，手腳麻利退了下去。
每年入冬後，陳大老爺的鼻子就分外的敏感，稍微受了一點寒氣便要打噴嚏。
薑茶能保暖驅寒，多少能緩和陳大老爺的鼻敏感癥，陳大太太便讓小廚房每日都煮上一些備著，方便隨時取用。
“老爺今日倒是回得早了些。”
陳大太太上前幫陳大老爺褪下外面的披風，又從盥洗架的銅盆裡擰了一把溫熱的帕子給他擦了把臉。
陳大老爺習慣了老妻的伺候，乖乖配合好，這才坐下來，從懷裡掏出一份新鮮出爐的府報遞給她看。
“老爺給妾身看這個作甚？
這是朝廷又出了什麼新的政策了，對咱商賈有利？”陳大太太壓低聲音詢問，滿臉好奇。
陳大老爺朗聲一笑，連嘴邊的鬍鬚也似在彰顯他得意的心情，微微翹了起來。
“士農工商，商人歷來地位最低。
承蒙高祖皇帝建朝後，鼓勵百姓行商，朝廷又多有照拂的政策，咱德運商號能有如今的發展和規模，爲夫已經很感激很滿足了，怎敢奢望再多？”
“那老爺你這是因何事高興成這樣？”陳大太太不解。
陳大老爺展開府報，將上面的一則道歉啓事指出來給妻子看。
“今日黃家那個大出風頭的小少爺又幹了件轟動全城的事兒，在府報上公開向王員外的千金王小姐道歉了。”
陳大太太雖然身處內宅，可黃灝駿與母豬共度良宵，還將母豬當成王小姐替身的各種流言蜚語也傳到了她的耳中。
她當時聽說的時候，還慶幸自己教養出來的三個兒子雖然不成器，可也沒有哪一個像黃灝駿那般出格不像話的。
同爲女人，陳大太太替無辜被牽連的王小姐覺得可惜。
姑娘家的名聲多重要啊？
王小姐原本是以才貌雙絕在當地小有名聲。
現在被黃灝駿的醜聞拖累，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和笑料，換個性子烈的，怕都要被活活氣死了。
如今，黃家會主動在府報上登文向王小姐公開道歉，八成是王員外向黃家施壓了。
陳大太太是陳家的當家主母，又執掌著陳家的中饋，自然不傻，很快就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
“老爺，黃家這一回是徹底得罪了王家了呀！
若不是王家逼著，黃家怎可能會做出自掀遮羞布的蠢事來，緊緊蓋著捂著都怕來不及呢！”
陳大老爺眼睛瞇了瞇，笑著說：“夫人所言極是。
登府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黃家雖然跟知府大人沾著裙帶關係，可知府大人也不見得會讓黃家上報自污，他不要面子的麼？
黃家這一次一定是被逼無奈不得不做，可能連知府大人也惱了他們，但又不得不給王員外一個面子，這才同意了。
可登報之後，事情還不算完。
呵呵，黃家不登報則已，登報了，這事兒就不再是‘以訛傳訛’的流言，這輩子都別想洗白了。
黃灝駿日後會被牢牢地釘在了恥辱柱上，而得利商行，也將因此事蒙受重大損失。
對手栽了這麼大的跟頭，夫人你說爲夫該不該高興？”
陳大太太聞言也露出會心的笑意，“那確實是該高興。
不過老爺你也要交代二弟提醒一下秀才娘那邊，讓他們小心提防著黃家。”
陳大老爺比陳大太太更清楚黃家人都是什麼尿性。
說白了就是輸不起，背地裡難免要使點下三濫的陰招，不致命，但噁心人。
他點點頭，隨後吩咐妻子：“秀才娘要正式收那個宋小刀爲義子，明日要辦一場認親宴。
你準備一份禮物，明日讓紹明代我去一趟秀才孃家吃席道賀。”
養心書院明日正好是旬休，馬叔明和陳紹明都能休沐回家。
馬叔明和馬季禮兄弟倆早就約好了要一起回村子。
陳紹明有馬車，到時候帶上禮物送他們回去，順道去道賀剛好。
陳大太太柔聲應下了，伺候丈夫一起用過了晚膳，這才讓婆子取了鑰匙過來，去開了庫房。
......
隨著府報的發行，整個錦州府熱議如潮，黃家徹底在錦州出了名。
得利商行名下的各大產業都受到了直面的打擊。
原本已經和黃家得利商行洽談好合作意向的商業夥伴們，都各自找了些七零八落的藉口和理由，拒絕與黃家繼續合作，生怕被帶累了名聲。
黃家這一次登報，損失的不止是顏面，還有得利商行成立以來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口碑和聲譽，可以說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黃老爺當選下一任商會會長的事情怕是徹底無望了，又聽到黃大少說遼東府城那邊的米業大亨拒絕再從得利米業收購糧食的消息，氣得砸了一隻古董茶碗。
“完了完了，灝天啊，這一次，咱黃家真是要完了！
咱上次就不該真答應了王員外去登這個道歉聲明，咱這一步走錯了啊！”黃老爺痛心疾首。
黃大少也突覺後悔。
他當時只想著不能真把王員外給得罪死了。
若是讓王員外自己去登報說明緣由，那他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他們黃家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黃大少那會兒想著刀柄不能完全遞到別人手上去，由他們自己掌握著，至少還能控制著力道。
可他們父子倆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算漏了最重要的一步。
被別人曝光，他們就算不能強辯一二，但沉默有時候也是一種退路。
可自己自曝，那還有啥好說的？
你都自己站出來承認了，認錯了，沒有人逼著你，沒有人冤枉你，那輿論攻擊你，不齒你，也是你活該唄，就得受著！
然而，黃老爺和黃大少都醒悟得太晚了些。
府報一經發行，就沒有往回撤的道理。
他們父子終究是被王員外給牽著鼻子走，下了一步臭棋，真真是要慪死了。
黃大少擡手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黃老爺捨不得打罵長子，從書房的博古架上抄起了一柄用來賞玩的並未開刃的寶劍，怒氣衝衝的往黃灝駿的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