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炎熱的夏季一直持續(xù)到了八月末,進(jìn)入九月後,氣溫驟降,夜晚的風(fēng)開始凜冽。
女王用一根木片的正反兩面來刻數(shù),每天爲(wèi)國師額納兒祈禱一百次,願他平安歸來。
等了又等,已經(jīng)走了有十個月了,額納兒還沒有回來。
“承胤哥哥,你說他是不是不想回來了?”女王整理著一桌子的木片,懨懨的沒精打采:“說不定大唐皇帝給他高官厚祿、或者財寶美人,他都忘了歸程了。”
承胤笑著安慰道:“不會的,額納兒心裡的美人,只有一個。”
“誰?”女王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抓著一把木片,吃驚的問道,“我怎麼不知道他有美人?”
承胤也不說破,只是笑道:“這個嘛,你問他吧。”
女王不滿的皺起鼻子,“男人都愛裝神弄鬼!”
“你有多懂男人呢?就點(diǎn)評男人了?”承胤幫她把木片都收到袋子裡,道:“這些東西,等額納兒回來,你交給他吧,他一定很開心。”
“一些爛木片,有什麼開心的?”女王撇撇嘴,不以爲(wèi)然的繼續(xù)收拾。
承胤停下手中的動作,瞇著眼睛靜靜的看著她,很快,很快,他們離別的日子就要到來了。讀>小說ybdu
女王似乎也覺察到了承胤心態(tài)的改變,他變得沉默了一些,很多時候,鼓勵女王自己做出判斷,偶爾給一點(diǎn)意見,但大部分時候,都是沉默的。
起第一場秋風(fēng)的時候,哨站來了快馬,國師的使團(tuán),已經(jīng)回到了哨站。
女王欣喜萬分,催他們連夜回到城裡。
承胤勸道:“國師他們一定是緊趕慢趕的回來,好不容易到了哨站,讓他們休息一下吧,明天就會回來的,彆著急。”
女王見承胤發(fā)話,也就按下性子,決定再多捱一夜。
晚上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問道:“你說額納兒有沒有變樣啊?長胖了還是瘦了?大唐應(yīng)該很多好吃的,他一定胖了……不過趕路餐風(fēng)露宿,會不會又瘦了?”
“明天見到不就知道了。”
“……誒,承胤哥哥,你說,大唐皇帝有沒有賜美女給他?”
“……”
“或者,他在長安有沒有見到很多美女?”
“你的問題太多了,睡覺。”
女王見承胤闔上了眼,不想再理自己,於是也撅著嘴閉上眼睛。
承胤根本沒有睡,他等懷裡的呼吸聲變得輕柔而平穩(wěn)之後,又輕輕的睜開了眼。
他垂眼看著懷裡的人,輕輕嘆了口氣,捱到後半夜,他起身穿戴好。
站在牀邊,垂著眼看著她蜷在被子裡,承胤伸手,用手背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又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親吻。
一絲涼風(fēng),從掀開的帷幔中溜了進(jìn)來。
門外的妥莫爾正靠著牆壁打瞌睡,承胤拍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現(xiàn)在前往哨站,應(yīng)該能趕在天光大亮前到達(dá),女王起來後,你讓她梳洗完畢就打開屏障吧。”承胤繫好披風(fēng),吩咐完後轉(zhuǎn)身出去。
他平時在宮裡、在國內(nèi)都是行走自由,衛(wèi)兵們也從來不會攔他,他走過的地方,衛(wèi)兵一路向他行禮,騎馬來到山坳處的箭樓,衛(wèi)兵看到是他,也知道他是去迎接國師,於是打開了柵欄。
一百里的路,承胤的馬匹已經(jīng)跑得很熟練,黑夜裡也能準(zhǔn)確的辨認(rèn)方向,天微亮之時,已經(jīng)抵達(dá)了哨站。
讓他意外的是,國師斜倚在哨站門口的旗桿旁,等著他。
“我以爲(wèi),你會早點(diǎn)來。”國師淡淡的說。
將近一年的旅途奔波,他變得精悍而風(fēng)霜,下巴微微有一圈鬍渣冒頭,看起來更加成熟。
“嗯,哄她睡覺,耽誤了一點(diǎn)時間。”承胤翻身下馬,走到國師身前,“大唐的敕封呢?”
國師從胸前的衣襟裡掏出皮革裹住的明黃色聖旨,還有一小塊玉璽。
“大唐皇帝很高興,也問起你的情況,讓你在聖旨到日即刻回長安。”他說。
承胤笑了笑,道:“也該回去了,出來這麼久……”
“你跟她告別了?”
承胤搖搖頭,道:“沒有,就這樣離開吧,我不想看到她哭,這個,幫我交給她。”
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件,還有一朵內(nèi)白外紅的小花,花已經(jīng)幹了,只能當(dāng)做信箋。
“她想要紅色的花,我會想辦法的。”承胤笑著說。
“……比起花來,她更想要你能一直陪著她。”國師搖搖頭,道:“雖然我不想她愛你,但是,我也不希望你離開,你還會回來嗎?”
“……會吧,看情況,畢竟我還有父母,多年不在家,已經(jīng)很不孝了。”承胤頓了頓,道:“你不要讓她知道我還會回來,前路茫茫,未來誰也不知道會怎樣,還是不要讓她空盼望。”
他望著國師,輕聲道:“西面大汗覬覦著她,你多加小心,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到玉門關(guān)找守將,我會派人常駐玉門關(guān),傳遞消息。”
國師將他的信件和聖旨一起,放入懷中,擡頭問道:“你真的捨得她?還是說,你記掛在長安的女人?據(jù)我所知,你的父母遣散了你的姬妾,只有你的夫人還在。”
承胤苦笑道:“我都快忘了她的模樣了……我非佳偶,你比我更適合她……這些年來,你的心思和言行,成長一日千里,就算我不在,你治理這裡也綽綽有餘,好好保護(hù)她,若……”
他深呼吸一口氣,嘆道:“若將來,她生下繼承人,國有所依,就帶她出來走走吧……若我還在,就到玉門關(guān)迎候你們。”
國師笑了笑,沒有答話。
如果她的愛可以妥協(xié)、可以轉(zhuǎn)給他人,那就不叫愛了。
求不得,最苦。
你一走,她的心也就不在這裡了。
山迢路遠(yuǎn)、前程漫漫,誰知道下一個日出後,是什麼樣的光景?
太陽升起,哨所內(nèi)側(cè)沙流的走向悄悄的發(fā)生了變化。
“屏障打開了……就此,別過。”承胤笑了笑,回頭望了望遠(yuǎn)處的山頭,翻身上馬。
國師走了幾步,大聲道:“她愛你!”
承胤勒住了馬,回頭。
“如果她有一天,說不再愛你了,那麼我會娶她,如果她一直愛著你,那麼我就守著她,不管多少年,希望你能再來這裡,再來這裡看一看她!”
承胤的眼睛有些酸澀,男兒淚不輕彈,他回頭深呼吸了一下,笑道:“你是個好男子,額納兒,我敬佩你。”
“……你教導(dǎo)了我!雖然我從來沒有尊你爲(wèi)師長,可是……還是要謝謝你。”額納兒躬身行了個禮。
承胤沒有回頭,淡淡的回了一句,“不謝,我是爲(wèi)了她。”
他策馬,一路小跑的離開哨站,額納兒看著他的背影,嘆口氣道:“……我也是爲(wèi)了她。”
……
承胤策馬奔走了半日,直到日頭西斜,纔在一座山坳口上,勒住了馬。
他記得這裡。
八年前,他跟隨玉伏靈國那僅有幾個人的商隊來這裡時,穿過了這個山口。
那時候,漫天的飛霜。
這時回身,只有一地的斜陽。
默默的離開,避免了分別的痛苦和心軟,如果有將來,如果有將來……
如果有將來,會給她想要的花、會給她想要的陪伴。
可惜天涯迢迢,緣分如何,真是難料。
承胤回首看著玉伏靈國的方向,突然發(fā)現(xiàn)一匹馬從那邊的山腳下追來,一人一騎,快馬加鞭。
待他看清來人的裝扮,就勒著馬等著他。
妥莫爾裘袍彎刀,揹著一個包袱,包袱裡揹著承胤的劍,馬不停蹄的追趕上來。
“承胤先生,這是女王要我交給您的。”他氣喘吁吁的將背上的包袱遞過來。
承胤瞇著眼看著他,他撓撓頭,有點(diǎn)不安的說:“我覺得您有些不對勁,往常,您就算先起身離開,都會叮囑我看好陛下,今天沒有,我就覺得您是否有心事……跟女王一說,她就打發(fā)衛(wèi)兵立刻到哨站……這才知道您走了。”
“女王要我追上來,她說,來不及修書,只有一句話給您。”
“您的恩情,此生若無緣償還,就來生吧,願您珍重,珍重!”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破碎的玉璜。
承胤接了過來,攤在手心裡,愣愣的望著這塊破碎的玉。
它曾經(jīng)掛在女王的項下,溫潤的玉、溫潤的人,一身玉似的肌膚從雪白的皮毛裡露出來,閉著眼睛伸著手,叫到:“承胤哥哥……”
她斷了這塊玉。
是否象徵著她的感情?寧爲(wèi)玉碎,此生不渝?
承胤握緊了手心裡的那塊玉璜,閉上眼感受著掌中的那片溫潤。
好似撫摸著她的臉頰。
“……先生,您還會回來嗎?”妥莫爾紅了眼圈。
“緣分若未盡,我會來的,你也幫我轉(zhuǎn)告女王,珍重,讓她將我說過的話記在心裡,注意自己的安全……”承胤喃喃的說道。
身後的山越來越遠(yuǎn),心裡的那個人卻越來越沉。
有時候,離別或許能更加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承胤捂著放在心口的那半塊玉璜,像捧著一掬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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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閱遍長安花。
一朝爲(wèi)愛守天涯。
一寸相思隨風(fēng)沙。
一世愛戀盡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