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闖領兵將番軍誘至的山道是程四率軍來太原時所經過的一段狹長的山谷, 兩側的山壁並不太高但是走勢陡峭,平整得如同被戰刀切開,山壁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灰敗的顏色, 上面沒有任何草木生長的跡象, 任何人都絕難從下攀上去。谷底亂石林立, 看似平坦之處也佈滿了棱角鋒銳的碎石。而且, 山谷之內地勢狹窄, 最多可以五六駕馬車並排經過。當日,程四恐此處設有伏兵且谷底碎石易傷戰馬馬蹄率軍從山上繞路而過,是以程四說誘敵至山道時趙闖便先想到了程四所指乃是此處。
趙闖率龍衛左廂且戰且退, 番軍出城應戰的四萬餘衆全數被誘至谷內時左廂士卒已經退踞東邊出口。恰在此時,一陣鼓響, 劉昌率右廂從後殺出堵住了西面入口, 兩廂夾擊之下番軍受制於谷中。
番軍領兵應戰的將領一見中計指揮人馬想要突圍, 奈何腹背受敵,又兼谷中狹窄人馬再多隻是無處施展。
以眼前之勢龍衛軍要壓住谷中番軍並不如何難, 但是龍衛軍今日一戰陣中不見己方主帥戰意不甚高漲,一直跟隨程四的劉昌所率右廂尤爲明顯。幾輪交手下來,番軍將領已經發現了端倪,很快穩住了陣腳指揮步兵騎射列陣東面擋住趙闖左廂的龍衛軍,重騎向西邊劉昌右廂衝陣, 試圖從劉昌處打開缺口衝出去。
“膽小的周人, 你們的主帥早已經在陣前被我們的鐵騎嚇破了膽滾下馬去了!”那些聲音洪亮的番兵一面衝陣一面高聲叫囂嘲笑程四陣前吐血墜馬之事。
右廂將士久隨程四征戰, 聽見自家驍勇善戰的主帥被如此貶損怒不可遏, 不管不顧的同番軍廝殺了一起。可是很快未曾親歷事情發生的龍衛右廂又被番軍大笑著喊叫程四已經墜馬死了的話動搖了軍心, 士氣反而較之前更加低落。
番軍將領見了大喜,整軍叫騎兵連續不斷地衝陣, 劉昌所率右廂節節敗退,很快退至了谷口。眼見番軍騎兵只要再發起一輪衝鋒,就能突破眼下的局勢,劉昌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
“當”的一聲脆響,引起了退至谷口的右廂龍衛軍將士的注意。有人回頭之下大驚:“大帥!”
程四橫跨戰馬反手拖槍出現在山谷的入口處,身後的黑色披風被揚起在風中獵獵作響。
“大帥!”
“大帥!”
伴隨著龍衛將士們一聲聲驚喜的呼聲龍衛軍中慢慢讓開了一條路。程四不語,手中繮繩抖落,戰馬引頸發出一聲長嘶,一步一步慢慢地踏入了山谷。一路走來,程四手中□□劃在地上與碎石相交發出的尖銳響聲不絕於耳,聲聲透出殺伐之意撥撓著人的心絃,槍尖在碎石之間擦出一簇一簇幽藍的火花,觀之讓人觸目驚心。
突見寒光一抹,冷箭破空而來。程四手中□□一抖正對箭尖盪開了那隻羽箭,目光掠向狼蠹之側手持彎弓的番將。翻腕,程四把槍高高拋起,將鞍旁長弓抄入手中拍馬離鞍,旋身反手三箭,“咄咄咄”三聲,箭箭均攜千鈞之勢把番軍陣中大旗上所繪狼頭釘在了蠹旗的旗桿上,待程四落回馬鞍上重又穩穩接住□□時狼蠹上箭尾的鵰翎仍自微微顫動。
山谷之中陡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程四身上。程四在陣前勒馬,山風鼓盪,撩起了他額角頰邊的碎髮拂在他罩雪含霜的俊臉上:“龍衛軍聽令!”
“在!”所有龍衛軍應聲雄壯,一掃之前低落的勢態。
程四手握槍尾將槍自身側緩緩舉起掃至身前,指向番軍陣中方纔中箭的繪有狼頭的蠹旗:“今日一戰,谷中番兵屠盡方歸!”盛怒之下的清冽嗓音藉著迴音清晰地傳進了山谷之內每個人的耳朵。
“謹遵大帥號令!”龍衛軍發出的震天的吼聲,在山谷之中久久迴盪直衝九霄。
“殺!”程四一聲令下當先躍馬衝入番軍陣中,一桿□□去勢兇猛宛如出海驕龍,帶著無盡的怒意撕裂了番軍戰陣,翻起層層血霧,攪得番軍陣中慘叫之聲迭起。
經此一變,龍衛軍士氣高漲,鬥志昂揚,手中兵刃雪亮的寒光帶著嘶吼如同拍岸的怒浪一波一波地涌向番軍陣中,侵蝕得番軍原本接近谷口的陣線開始向谷內縮回。
那番軍將領見此不由大怒,不住地催動陣中鐵騎向前衝去,只是人多地窄本就難以列隊,又被接連不斷投入陣中的龍衛軍一衝迫得前陣的番兵後退更是打亂了陣型,番軍陣中的重騎被自己的人馬束住了手腳根本無法展現他們在平地上所有強大殺傷力,反倒是自相擁擠踐踏之中許多人紛紛落馬。
這一場廝殺就此演變成了是程四率龍衛軍北征以來所遇最爲激烈的一場近身廝殺,但聽山谷之中人喊馬嘶,刀劍鏗鏘,目光所及之處槍戟交錯,羽箭縱橫,鋒銳過處血花激揚,斷肢橫飛。
程四橫槍在山道正中,手執槍根,以槍爲界,近身一丈八尺之內番軍無一生還。程四手中□□舞動,槍上紅纓隨之怒揚,宛如一團地獄來的引路鬼火,驚破了許多番兵的膽。
一個番兵隨著戰陣的推移避無可避地迎上了程四,未及反應,程四手中槍桿一橫那番兵被掃落馬下,滾落程四戰馬之前,馬蹄落下,應聲踏碎他的胸骨。那番兵掙扎著揮刀斬斷了馬蹄,戰馬痛嘶倒地,程四落馬。
摔落馬下,程四就勢一滾,不等起身橫槍格開三把彎刀,血跡斑斑的一張臉上又平添了幾道的細長的血口,身上鎧甲覆蓋不到的地方戰袍已被被尾隨而至的彎刀割開了不止一處,藏藍色的戰袍被滲出的血水洇成了黑色。程四恍如未覺,槍尖閃動畫出一道弧光三把彎刀應聲落地。擡手,腕上所縛箭袖蹭掉額上的混了血的汗珠,啐出一口血水,程四□□一抖挺身而起挑落兩個馬上揮刀的番軍。
東側和番軍廝殺的趙闖一見程四出現在陣前心中就捏了一把冷汗,縱然大帥身手不凡可總還是年幼力虧,見到將軍被人暴屍城頭已然狂怒之下嘔血墜馬,此刻出戰,萬一……
趙闖不敢多想,手中戰刀翻飛,自身前殺開一條血路向著程四所在的方向靠過去。不料半路被一個番兵將領糾纏住,趙闖急於去尋程四隻望幾招之內迫退此人,豈料兩人交手十多回合尚且分不出勝敗,又見程四落馬,趙闖大怒,一聲暴喝翻腕自不同方向接連砍出十三刀,刀光交織綿密盡數向著那番將致命之處罩落,瞬間將那番將碎屍於地。
慣於如此混戰的趙闖在陣中幾經往來衝突才找到了程四。那少年頭上抹額已經不見,束髮的髮帶散落搭在垂於肩側的頭髮上,一雙原本目光澄明的鳳眼被血絲染得通紅只剩了寒意逼人的殺氣,粘稠的鮮血潑灑得他滿身滿臉也不知身上有沒有傷,手中一桿槍殺得紅纓寥落依舊是去勢兇猛招招只往身前番將奪命處刺去。
一個番兵驅馬而來,彎刀從程四身後揮落。趙闖不及多想,縱身上前手中戰刀挽個刀花利落的卸了那番兵的腕子,番兵慘叫著落馬,程四並不回身,只一□□身前番將於馬下。趙闖與他貼背而立謹慎地環視四周這才發現兩人已經衝入番軍軍陣垓心,周圍全是對著他們霍霍揮刀的番兵,龍衛軍其他將士還在外圍拼殺一時半刻之間難以突入。
趙闖不知道程四這樣小的年紀是如何一個人在這裡堅持了這麼久。聽著身後逐漸粗重且急促的喘息聲,趙闖心中擔憂愈甚:“大帥……”
“殺!”程四說著手中槍一抖又換來一聲慘叫,決絕的語氣不容趙闖出言相勸。趙闖本亦是報仇心切,此時程四在他身後暫時無恙也便收斂了心神手中長刀毫不留情地揮出。
至夜,傳令兵來報,李南所部已經成功奪下太原城整軍完備隨時聽令。程四握緊手中的□□撐在地上,氣息凌亂,滿目猩紅,看著跪在身前的傳令兵嘴脣開合,只是耳內嗡嗡作響不知道他都報上了些什麼,直到最後他才隱約聽到傳令兵說:“……李校尉請大帥率軍入城。”
入城?李南奪城成功了?那,番軍主帥呢?程四茫然四顧,山谷之內番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但是沒有一個看起來像那傳說中的番邦公主。
“李南在城中可有斬獲?”
“回大帥,李校尉奉令將城中番軍如數斬殺,只有一名番邦公主等候大帥入城處置,其他物資無算。”
果然。程四垂目:“傳令,鳴金收兵,整軍入城!”
“是!”傳令兵銜命而去。
鳴金聲響起來時,所有龍衛軍將士相互扶持著走向谷外的空地,幾次有人要扶程四都被他擺手制止了,胸口一陣一陣襲來的鈍痛讓他不敢隨意亂動。程四站在原地試圖平順自己的氣息壓住胸中翻涌不休的氣血,只怕這口氣泄了自己會倒下。
程四僵立了半晌之後,趙闖牽了馬自身後過來:“整軍已畢,請大帥上馬吧。”
程四轉身接過繮繩,握槍的手搭在馬鞍上閉目運氣許久也未有動作。
趙闖見狀知他今日一戰氣力已經損耗殆盡,弓步上前兩手一搭:“大帥。”
程四睜眼看他,趙闖點了點頭。程四會意踏在趙闖手上,趙闖兩臂用力一送,程四翻身上馬還是忍不住低低地咳嗽了幾聲嘴角溢出血來。
“大帥,先回營吧。”趙闖忍不住勸道。
程四抹去脣邊的血跡倔強地搖了搖頭
“大帥……”
“走吧,二哥在那兒等我們呢。”程四勒轉馬頭,槍尖指了指太原城的方向,手中繮繩一抖放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