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青跟敖晟進過太子殿,進過冷宮,卻從來不曾進過那真正的金殿。敖晟帶著他從內(nèi)廷直接進了金殿的後門,上了龍臺。在敖晟的龍書案兩側(cè),立著兩塊巨大的屏風(fēng),上面繪的是青山碧水,冬梅問雪。那兩塊屏風(fēng)擋得恰到好處,屏風(fēng)後面放著兩個玉臺子,能坐能躺,也不知敖晟將玉臺子放在這裡是準(zhǔn)備做什麼用的。蔣青無奈,見敖晟滿眼的期盼,就只得在玉臺上坐下。
文達已經(jīng)回來了,小心翼翼地在蔣青的手邊放上了一個食盒,打開,裡頭有幾樣精緻的小點心,很合蔣青的口味,還有一壺香茶,一個琉璃杯子。放下東西后,文達繞到了屏風(fēng)的前面,對衆(zhòng)人喊,“上朝。”
很快,跪在大殿外等候的文武百官紛紛站了起來,整齊地排成兩隊,文列西武列東,進入金殿,跪倒磕頭,山呼萬歲。敖晟坐著的龍書案高高在上,下面跪了一地的官員,敖晟靠在龍椅上,單手支著腮幫子,雙眼卻看著屏風(fēng)的方向,像是在發(fā)呆……其實只是在看蔣青喝茶而已。
大臣們也不以爲(wèi)意,因爲(wèi)皇上幾乎每天上朝的時候都是這樣的一個姿勢,文達見敖晟輕輕地一擺手,就對文武羣臣喊,“平身。”
衆(zhòng)人起身,垂首分列兩邊。
敖晟略微收回了視線,掃了一下羣臣,淡淡道,“都聽說了吧?野壠旗抓來了。”
羣臣面面相覷,他們是聽到了些風(fēng)聲,不過起先以爲(wèi)只是傳言呢,沒想到是真的啊,王熙也太能幹了吧,這纔去了幾天,竟然抓了個活的回來。
敖晟看了看蔣青,就見他嘴裡叼著一塊小點心,有些好奇地看著屏風(fēng),聽著外面文武的反應(yīng)。看著他,敖晟就發(fā)起了呆來:蔣青在這些年裡,似乎也有一些變化,以前的他可能更固執(zhí)一些,說不好是不是應(yīng)該叫固執(zhí),總之,相比起以前,現(xiàn)在的他顯得柔軟了一些……想著,便笑著搖了搖頭,大概是思念太甚,總覺得原來那個白衣的身影總在眼前,揮之不去……當(dāng)然,還有那個決然離去的背影,頭也不回,想起來,叫人心悸。
“皇上。”大臣見敖晟似乎心不在焉,就提醒了一聲,“聽說現(xiàn)在野壠國正被虎族圍困,支撐不了多久,換句話說,野壠旗對我們並沒有用處。
敖晟轉(zhuǎn)眼看了看說話的人,是一個文官,執(zhí)掌禮部的吧……敖晟點點頭,淡淡道,“蠢材,免職趕出去。”
“呃……皇上?”那禮部官員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左右,還沒等他說出第二句話來,已經(jīng)被殿前武士帶下去了。
衆(zhòng)臣面面相覷,說實話,他們剛剛看見敖晟在那裡笑,臉上似乎也很輕鬆,那應(yīng)該心情不錯纔是,怎麼好像比往常更糟糕?話又說回來,這幫大臣有不少都是老臣,但他們實在是弄不懂這個年輕的皇帝究竟在想什麼。敖晟簡直深不可測,喜怒無常得連老皇帝都要輸他三分,臉上還在笑,下一刻,可能就讓你人頭落地了。
“還有麼?”敖晟無聊地?fù)Q了一隻手,換了一個角度看蔣青,問羣臣,“你們好幾百個人,就沒有一個有些遠見的?”
衆(zhòng)羣臣都在猶豫,這要是說了,對了皇上的心思,那可是個大大的良機,可如果不對路,難免烏紗不保,權(quán)衡再三,衆(zhòng)人還是決定閉口不言。
敖晟嘆了口氣搖搖頭,笑道,“你們是不是在想,如果說了對我心思,那就升官發(fā)財,說了不對我心思,就烏紗不保?”
大半的臣子都抽了一口冷氣,就聽敖晟冷笑,“我也做過臣子,你們的心思我都能看見……不過麼,你們想錯法子了。”
羣臣面面相覷。
“討我歡心沒用。”敖晟看著蔣青,道,“這天下能憑幾句話討就我歡心的人只有一個,至於你們,還是想些對國家百姓好的法子,這樣說出來的話也不至於短見淺識,笑煞旁人了。
羣臣低頭不語,都覺得尷尬無比,皇帝實在是……一天比一天厲害,關(guān)鍵是他時而讓人覺得很糊塗,時而又清醒得叫人害怕,這晟青的官,還真不是人能當(dāng)?shù)摹?
“皇上,臣有話說。”這時,在文官的最後一排,一個穿著五品官府的年輕男子出列,對皇上行禮。
敖晟擡眼看了看他,問一旁的文達,“這是誰?我怎麼以前沒見過?”
“哦,皇上,前幾天那文淵閣大學(xué)士不是讓你殺頭了麼?這位是秋試的探花,叫鄒遠,現(xiàn)在文淵閣任五品官,本來是四品以上的官員才能上朝的,但是新的大學(xué)士人選還沒定,就讓他先代爲(wèi)來上朝了。”文達小聲給敖晟解說。
敖晟聽完後點點頭,對鄒遠說,“說吧。”
鄒遠因爲(wèi)是代朝,因此本來是沒有資格說話的,他是冒了些險,但是沒想到敖晟就還真讓他說了,心裡有些激動,早聽人說敖晟這個皇帝非同一般,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
羣臣也不敢說什麼,要知道,敖晟最煩的就是講些繁文縟節(jié),他有一次甚至想連山呼萬歲的禮節(jié)都免了,後來八位老臣死諫,敖晟才作罷。不過敖晟還是不喜歡別人跪他,尤其是武將,武人講究的就是骨氣,總是跪來跪去的,看著來氣。
“皇上,野壠旗不能殺,非但不能殺,還要封他個官,讓他永爲(wèi)野壠主,派兵幫他收復(fù)失地,趕走虎族。找機會還應(yīng)該將虎族王也抓來,封他一個虎王,也讓他佔據(jù)塞外一隅。”
羣臣面面相覷,不少人都覺得,剛剛禮部那位是丟烏紗,這位估計就該丟腦袋了……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只有幾個老臣和左右丞相捋了捋鬍子,暗暗點頭。
敖晟看了看蔣青,就見他低著頭,嘴角微微上翹,似乎是滿意,也不自覺地跟著他笑了起來,點頭對鄒遠道,“嗯,說說理由看。”
鄒遠本來也是賭一賭,他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毫不隱晦,看看敖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帝王,如果真的是個聖明之主,那他以後就在晟青好好的做官了,若不是……還是趁早回家種田,看來敖晟真的是不會讓他失望了,想罷,就朗聲道:“若是殺了野壠旗,那虎族佔領(lǐng)了野壠國,野壠國還是會跟我們敵對,且虎族的勢力也會同時壯大。如果我們收了野壠國,幫野壠旗救國,那野壠旗以後就沒辦法造反。西北一帶外族衆(zhòng)多,都驍勇善戰(zhàn),野壠旗可以成爲(wèi)一道屏障,護住晟青的邊塞。另外,收虎族的目的也在於此,虎族和野壠國實力相當(dāng),他倆家因爲(wèi)此役勢必不合,又可在塞外造成拉鋸之勢,不會危害到我晟青。”
鄒遠說完了,便自信滿滿地等待敖晟的讚許。
敖晟則是靠在龍椅上,盯著蔣青接著發(fā)呆,蔣青聽完了鄒遠的話,覺得很滿意,但卻等不到敖晟的回話,轉(zhuǎn)回臉來,只見敖晟正盯著自己看呢,蔣青有些不自在,心說,敖晟不會連剛剛鄒遠說了什麼都沒聽到吧。
鄒遠說完了,擡頭,就見敖晟半天才轉(zhuǎn)臉看了看他,道,“嗯。”
鄒遠就感覺像是兜頭一盆冷水澆了下來,身邊的一個官員輕輕地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說完了,就歸班站立吧。
鄒遠糊里糊塗地就走了回去,垂首站著,不知道敖晟剛剛那個淡漠的反應(yīng)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時,敖晟對文達道,“讓野壠旗進來。
文達傳旨,野壠旗大踏步地走了進來,他來到金殿並不下跪,一旁的官員都皺起了眉頭。
敖晟也不在意,只是擡眼看了看他,並不多說什麼,擡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份詔書,一甩袖子,扔給了他。
野壠旗一皺眉,擡手接住了,不解地看敖晟,就聽敖晟慢條斯理地說,“你拿著詔書去,讓王熙幫你打吧。”
野壠旗臉色不好看,拿著皇榜轉(zhuǎn)身剛想走,卻聽敖晟笑著道,“你可別小人之心了,朕幫你,不是爲(wèi)了讓你知恩圖報,做我西北的屏障,和虎族彼此牽制。” шωш?тt kán?¢O
野壠旗一愣,文武百官也一愣,轉(zhuǎn)臉看敖晟,蔣青也不解地擡起頭。
敖晟看了看野壠旗的臉色,眼神漸犀利,盯著他冷笑,“朕最見不得人耍陰招,最看不起那些乘人不備暗箭傷人外加背信棄義的……你是個英雄麼,虎族的人趁你不在抄你的後路,太不仗義了,朕幫你打回來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等你回了野壠國重整人馬,還是可以跟朕兵戎相見的,朕沒把你放在眼裡。”
野壠旗臉色刷白,牙齒咬得咯吱響,他雖是個莽夫,但是不傻,敖晟的話是軟刀子,正著是這麼說,反過來就是說——你野壠旗要是英雄,就別知恩不報,做些背信棄義的事情,要是那樣,天下人都會笑你,不過你就算背信棄義也不要緊,我敖晟當(dāng)你是個屁!
野壠旗在原地站立了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氣,心裡暗歎,敖晟,你厲害!你比蔣青說的,還要厲害何止萬倍。野壠旗也是個怪的,竟然覺得沒剛剛那麼憋屈了,輸?shù)眠€挺過癮的,就擡手對敖晟微微一禮,道,“多謝皇上。”說完,大踏步地走了。
打發(fā)走了野壠旗之後,敖晟看衆(zhòng)臣,“朕這樣處理,衆(zhòng)卿還滿意否?”
羣臣同時垂首,道,“皇上聖明!”
朝上,衆(zhòng)人都垂首了,唯獨站在最後的那個鄒遠,呆呆地站著,睜大了眼睛看著敖晟,敖晟也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嚇得鄒遠一身的汗,滿臉通紅不知道說什麼好,覺得自己在文武百官面前實在太丟臉了。這金殿裡良臣何其多,左右丞相都還沒說話呢,什麼時候輪到自己了……衆(zhòng)人是久來上朝,知道皇帝有的是好法子,所以纔不說話的吧……丟死人了。
正在後悔,卻聽敖晟道,“文淵閣大學(xué)士是四品,就讓鄒遠當(dāng)吧。”
鄒遠一擡頭,吃驚,卻聽敖晟又嗤笑,“不過還是嫩了些,鋒芒要收著點,多跟老臣們學(xué)。”
“微臣遵旨,多謝皇上提點。”鄒遠深深一禮,幾句話,讓敖晟治得服服帖帖。
隨後,敖晟一擺手,文達喊了一嗓子,“退朝!”
敖晟站了起來,走到了屏風(fēng)的後面,伸手拉起蔣青的手,往外走……
出了金殿,蔣青無奈,“爲(wèi)什麼欺負(fù)個新人?那鄒遠明明沒有說錯。”
敖晟一笑,抓著蔣青的手親了一口,不意外地看到他收回手皺眉,笑道,“人才人才,就像木材,都不是天生的,要打磨。”
蔣青微微一愣,正眼看敖晟,敖晟湊過去,在蔣青耳邊低聲說,“我已經(jīng)長大了,也變強了,強到可以做你的男人!”
蔣青臉頰微紅,不滿地看他一眼。
這時,文達急匆匆地跑來,給敖晟和蔣青行禮,道,“青夫子,野壠旗說想您討解藥呢,不然就要死在路上了。“
蔣青一愣,瞬間瞭然,拿出了一顆藥給文達,道,“這是解內(nèi)力的,吃了一個時辰內(nèi)力就能恢復(fù)了,至於劇毒……嗯,你告訴他,那只是補腎健脾的藥丸……吃不死的。”
文達點頭出去了,敖晟看蔣青,“劇毒?”
蔣青有些尷尬,道,“跟木凌學(xué)的……”
“哈哈哈……”敖晟似乎很痛快,大笑起來,“你能爲(wèi)我做些事,我自然高興……青,陪我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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