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明每日春風得意地從房裡出來,青羽全看在眼裡。這日晚飯,青羽將最後一塊醃篤鮮吃進嘴裡,如釋重負,“終於全都吃完了!”
江月前些日子送來一大堆食物,放著無用,丟了可惜,他們也只好如凡人般生火做飯消耗食材。燈會那夜之後,江月再沒有找過沈熙明,這姑娘當斷即斷,倒讓他另眼相看。
青羽端著碗,別有一番深意地瞅著沈熙明,“老大,這邊事了了,那邊呢?”
“哪邊?”沈熙明還未反應過來。
青羽給他使眼色,“還能哪邊?不就是……那邊。”
沈熙明終於懂了青羽的意思,他警告似地瞪一眼青羽,自顧自吃飯。
“老大,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青羽還在追問,“你一邊百般護著,生怕她有一點好歹,一邊又想著弄得人家門派大亂,那到底以後是要怎麼著?”
沈熙明成功被他攪得沒了胃口。他放下碗筷,眉頭輕皺,“蓬灜宮深藏不露,真要和他們正面衝突,我們不會討好。”
“這話你跟那邊說了嗎?”
“他們找不到其餘封印,不肯放棄蓬瀛宮。”
“一羣廢物!”青羽嘲笑。
“若真的那麼好找,我們也不至於流落人間數百年。”沈熙明亦是無奈,“如果當初知道魔界封印就在蓬瀛宮,我絕對不會送她去那裡。”
“別的事情我不懂,我也不多嘴。”青羽湊過來,神情狡黠,“可是有些東西,是越早吃進嘴裡,就越穩當。”
“去你的!”
沈熙明立即一腳踹向青羽,青羽順勢一躲,得意大笑著去洗碗了。
晚間他化形到小茅屋時,揚靈正在整理白天採回的藥材。他每日出現,揚靈已經習以爲常。
“你來啦!”她朝他莞爾一笑。
先前盤踞在沈熙明的煩憂霎時一掃而空。算了,何必顧慮那多,還是珍惜當下爲先。
沈熙明說,揚靈寫。有不明白的地方,揚靈問,沈熙明答。兩人就像已然相識多年,十分默契。
揚靈揀出一株形狀奇特的藥草,將之遞給他,“你看,這是我今天偶然採到的,雖然不知是什麼,但還挺好看。”
沈熙明細細端詳手裡的植物,這株藥草莖稈細長,頂部開著淡蘭色的小花,薄薄的葉子上凝結著一層薄如蟬翼,像蝴蝶翅膀一樣的冰晶片。冰晶片上隱隱有光點閃爍,十分美麗。
“這是冰凌草,入藥雖然沒什麼大用,但生長的環境極其嚴苛,難得一見。而且我看晶片上有瑩光閃爍,應當是有螢蟲停留過。”沈熙明一笑,伸手彈熄了桌上的油燈。
茅屋驟然陷入一片漆黑,冰凌草上的冰晶片在黑暗裡發出幽冷的瑩光。
“晶片上格外明亮的光點,就是螢蟲曾經停留過的地方。”
揚靈慾走過去細看,不想腳下被凳子一絆,一下撲了出去。
“小心!”
揚靈整個人撞進他懷裡。她魂飛天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兮明身上好香啊!
不是女子用的脂粉香氣,而是一股清淡醒腦的墨水香。
“沒事吧?”
“沒事……”
一室幽暗,兩人一人低首,一人擡頭,呼吸隱約可聞。
“我……”
“我……”
即使室中無光,沈熙明依舊能看清揚靈含羞流轉的眉眼,他突然就很想這麼吻下去。
“揚靈?”外間忽然傳來響亮的聲音。
“這麼早就睡了,不會吧?”
“應該不會。”一個溫柔清亮的女聲應答著。
揚靈猛然醒悟,連忙往後退一步。
“我在!”她慌張地應答外間兩人,同時對著沈熙明連連擺手。
沈熙明無法,只得暫時斂去形跡。她點亮燈盞,綸羽和清問拎著一大堆東西走了進來。
“怎麼不點燈?”綸羽大咧咧地問。
揚靈隨口搪塞,“風吹熄了。”
他在房裡晃一圈,覺得這地方四面透風,實在是太過破落。清問一邊整理著帶來的東西,一邊向揚靈細細叮囑:“師姐,天氣越來越冷,山下又潮溼,你多注意些,千萬別凍病了。”
揚靈燒好熱茶,招呼兩人坐下。
“你要在這兒住到什麼時候?”綸羽喝著茶,望向揚靈的眼神裡有幾分擔心。
她眸光一黯,輕聲道:“不知道。”
“等到十二月天寒地凍,你也要裹著兩條被子在這裡死扛?”
她捧著熱茶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她到明月湖已經快七月,蓬灜宮上四季分明,不到十二月,山上便會落雪。
“師姐,認個錯吧。懷定師伯知道我倆下山來看你,也不過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你肯服軟,師伯馬上就會讓你回山。”清問也勸。
認錯?揚靈心裡苦澀一笑,她可以認私煉隱氣丸和在縛妖境妄行的錯,可要她承認雲清是妖魔,她一輩子都張不了口。
兩人輪番相勸,可揚靈要麼沉默,要麼輕輕帶過。時辰漸深,兩人只得告辭回宮。
走到半山腰,清問回頭看著小茅屋裡透出的昏黃燭光,十分擔憂,“師姐與懷定師伯都是固執至極的人,這樣僵持下去要到何年何月。”
“那你有什麼辦法?”綸羽亦是十分無奈。
清問眼眸流轉:“我倒真有個辦法。”說罷,她湊到綸羽耳邊輕聲與他詳說。
綸羽聽罷,驚得往後連退兩步,“當真?這件事被查出來,你我可都吃不了兜著走。”
“不會有事的。”
綸羽細細思索一回,眼神一下發亮,“好,就按你說的辦!”
沈熙明倉促回到書房,心潮依舊起伏不定。他走到書桌前,將放在小屜裡的燈會那夜買的玉耳環取了出來。
玉色溫潤,握在手裡細膩如脂。沈熙明略略思索,將耳環放進了袖子。
青羽雖然不著調,可說的話往往有三分歪理。
每逢學堂休假,沈熙明白日也會化形陪著揚靈,或是談天說地,或是教她製藥。
往日兩人都是約好在巳時見面,沈熙明這日卻故意提前了一刻。果不其然,此時揚靈還未梳洗完畢,猶在對著鏡子整理妝容。
“你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早?”揚靈臉一紅,慌忙將散落的髮髻盤好。
她是修士,妝容並不華麗繁複,不過是用水藍輕紗將頭髮綁好,再用兩根玉釵固定。她向來不喜裝飾之物,無論耳墜珠花,一概不用。
沈熙明也不回答,不過倚著櫃子含笑看她。
揚靈一邊輕輕梳著散落在身後的黑髮,一邊含羞半惱地瞪著沈熙明。
“煙護杏腮寒,日襯桃腮暖。惟有鏡中花,東風都不管。”沈熙明瞧著她低聲慢吟。
“放肆!”揚靈的臉一下豔若桃李,“現在冬日天寒,哪有桃李春風。”
沈熙明一笑,從袖中摸出玉耳墜。正想走到揚靈面前給她尋個由頭帶上,突然聽得外面一聲雄渾的咆哮。
“什麼聲音?!”
滿室的曖昧旖旎瞬間消失殆盡,揚靈毫不遲疑地一下衝出了小茅屋。
東面深處的密林裡持續不斷地傳來咆哮,揚靈立時緊張——那邊是蓬瀛宮的禁地!
她伸手急喚:“凌風!”
明月湖湖心的水瞬間翻滾不休,凌風劍從湖底倏忽騰飛而起。揚靈接過劍,當下使出御劍術朝禁洞趕過去。
凌風出劍,見到揚靈身邊的沈熙明猛然一怔。
“兮明?”他嘴角挑起抹輕蔑地笑。
“我勸你趕快跟過去。”沈熙明不理會他的挑釁,當下捏訣幻影瞬移到揚靈身邊。
他聞到了魔氣的味道。
除了長老,其他人一概不許靠近紫竹林東面的一個山洞。禁洞處有一處強大的封印,能攔住所有想要進去的飛禽走獸。
揚靈趕到禁地時,正看到一隻模樣奇離的怪獸在狠命地往結界上撞。
它樣子像一頭牛,不過只有三足,前腿兩隻,後腿一隻。頭上的兩隻角頗似羚羊的利角,尖銳無比。
“獂獸!”
她以氣御劍,操縱著凌風劍向獂獸後背刺去,不妨一聲兵刃相接的脆響,一柄寒光凜凜的劍將她的劍攔了下來。一個不錯眼,沈熙明已持劍飛身撲了上去。
獂獸仰頭高嘯一聲,半低著頭猛地向沈熙明衝去,想要用角將他頂翻在地。它的雙眼通紅,毫無疑問已經入魔。
沈熙明冷笑一聲,在獂獸即將奔到自己面前時,錯影一閃,又換影到了離它數丈遠的地方。
獂獸被它戲耍數次,大怒地用後腿蹬地,一下騰飛而起,以避無可避的姿勢向沈熙明撲去。
“兮明!”
揚靈慾去幫忙,卻又被凌風拉住。
“你幹什麼?!”她焦急不已。
凌風氣定神閒地一擡下巴,“瞧著就是了,他吃不了半分虧的。”
沈熙明騰空而起,用劍尖畫出一道縛咒。他將縛咒拍在獂獸身上,在空中捏起一道劍訣。
他清喝一聲,鋒銳的劍氣從劍尖呼嘯而出,從獂獸身體穿過。紅黑的魔氣一瞬發散,獂獸引頸長鳴,跪倒在地上匍匐不動。
不遠處響起隱隱人聲,蓬瀛宮的弟子已經聞訊趕來。沈熙明來不及說什麼,立時斂去周身氣息,離開了這裡。
“你說,是這個入了魔的獂獸難對付,還是北囂山上只知道圍著靈石轉的那些傻獨獸難對付?”凌風在揚靈身旁涼涼地說。
墨書帶著清問和綸羽等弟子趕來,綸羽和清問見到在地上掙扎的獂獸,面面相覷。
“師姐,你沒受傷吧?”清問的語氣有些愧疚。
揚靈恍若未聞。她想著兮明方纔走時的眼神,心裡糾得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