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戰堡妖氣層層疊疊,和下方妖嶺勾連在一處,宛若一座接天蔽日的城牆。
今日是妖師檢閱諸多妖軍的日子,各部妖王帶領所屬大妖,肅然而立,恭候著妖師和諸多妖聖發出命令。
所有的妖軍立在妖雲之上,鴉雀無聲,只有浩瀚妖氛盡顯戾氣殺性,至殘至毒,軍煞之猛,直衝青冥。
轟!織金繡銀的旌旗烈烈揚起,旗幟上別無它物,只有一頭風虎傲然咆哮,似是絕不屈服於天地,更不會困囿於命數。
迦雲真出現在旗幟下,身後是焚南和琨蛟兩位妖聖,再後面是其它十位妖聖。
“各部開始演兵。”妖師微微一笑,頭顱昂起,就如那旗幟上傳神的風虎。
各部妖王神情一凜,妖師此言一出,此時便已是戰時,行的是軍法,但有差池,妖聖親自出手斬之。
韞巖妖王當先跨出一步,三百大妖已然緊隨而出,“巖部已備,申請出戰。”
迦雲真靜靜看著妖王和他身後的大妖,目光凌厲,直到三十息後,仍沒有看到任何大妖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方纔淡淡點頭說道,“好,巖部演法開始。”
旋即,焚南妖聖飛向巖部煞軍頭頂,毫不留情就是一尾砸下,便是妖雲都被激盪得不成形體。
煞軍爲大妖所控,烈烈煞氣凝爲實質,如那縛魂奪魄的絲網,兜頭向妖聖罩去,韞巖妖王一聲暴喝,當即現出天妖威殺之勢,而在軍煞的加持下,這殺勢如虎添翼,已然堪比大天妖。
韞巖妖王幾次撲擊向妖聖,雖然一次次被擊退,甚至口吐妖血,卻是愈發悍勇,配合著煞軍陣勢,便是焚南妖聖都無法輕易打破。
撲殺,撕咬,撞擊,焚蛇火毒……焚南妖聖一一施展,韞巖妖王狼狽但悍勇地反撲,巖部煞軍的大妖和戰妖已然盡數渾身飆血,卻依然維持著陣勢沒有半分散亂。
妖師沒有喊停,這雲界中的演兵便沒有停下一說,哪怕妖王身死或是煞軍盡亡,又等了一會,韞巖妖王終是被打斷了手臂,巖部煞軍已然盡數帶傷,便是琨蛟妖聖也覺得迦雲真帶上了刁難的意味。
終於,韞巖妖王惡狠狠咆哮一聲,周身妖氣劇烈爆發開來,好似放棄了所有的防禦,向著焚南妖聖猛然撞了過去,陣勢中已然有十數位大妖爆體而亡,然而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巖部煞軍的陣勢殺威依舊沒有潰散。
“停!”幽幽的聲音出現在天風中。
焚南妖聖臉色一變,運起妖聖秘法往虛空遁去,轉瞬之間,已是脫開了巖部煞軍的圍困。
韞巖妖王轉過身來,口中還在不住的冒著妖血,這種煞氣加持的入骨之痛,卻是沒有那麼快恢復,卻見他神色平靜地向著妖師和妖聖所站方向擊胸一禮,方纔落回巖部煞軍中。
“奉令出,奉令還,昂!”巖部煞軍從上到下,猛然發出咆哮之聲,煌煌沛然,隨後纔回到了軍陣原本的位置。
漫天層雲似乎都被這咆哮震驚了,已然有著緩緩消散之勢,各位妖聖眸子中也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迦雲真不置可否,淡然開口,“下一部水部,出陣演兵……”
……
青冥中,兩道身影靜靜看著雲界中的演兵。
第七明凰鳳目生電,沉聲開口,“這就是煞軍,這就是妖師所掌控的力量,軍陣所指,山摧巒毀,配合妖王已然有大天妖的威勢,甚至可以配合妖聖鬥法爭勝。
這等才情,這等靈慧,是天地所鍾,我鳳廷沒有,龍宮曾有一個,可惜還未生光已然隕於南域破龍一戰,北疆紫明道算半個,東界陰洛還秘藏著一個。”
另一個身影清麗的面容上沒有絲毫動容,卻是語氣冷淡地開口道,“我承認這個年輕的妖王很優秀,不過他由鷹屬血脈換了蛇屬血脈,血脈不純,已然斷了前路,再無一絲晉級妖聖的可能。
這樣的血脈,你要讓璣啼嫁給他?”
第七明凰點點頭,隨意向下指了指,“血脈的問題可以慢慢解決,不過機會不容錯過,徹雷是沒有拿得出手的貴脈女子,流明、溯雪,陰洛、陽圖,四大妖廷已是暗中試探過幾次了,這個機會,鳳廷不該放過。”
“何時我鳳廷血脈傳承,需要考慮這些毫無干系的事情了?阿七,鳳廷執掌所有禽屬,真要拉攏這迦雲真,多指派禽屬大妖和天妖來此加入煞軍,怕是他還會更感激一些。
這迦雲真已然冷心冷情,眸中更有瘋魔之相,不是良配,我不會答應的。”第一明凰慨然開口,天籟清音中有著凜凜冰雪之意。
她看了煞軍演兵,隱隱覺得有問題,明明只是演兵卻要妖王重傷,大妖隕命?哪怕只是一些低等血脈,如此耗費卻是完全沒有必要。
關於這妖師迦雲真的資料在她的桌上有著厚厚的一摞,她知道此人御心極強,與之相交,不覺自醉,便是妖聖也很多服氣於他。
不過瘋魔就是瘋魔,斷脈就是斷脈,確實不是良配,若是鳳廷靈秀嫁給此人,必然會有難言的悲劇,她身爲鳳廷第一明凰,難道不該擋著?
第七明凰語氣中帶著一分凝重,玉手指著南域的方向,語重心長地說道。“阿一,現在已然不是一次淵劫或是二次淵劫了,時移世易,龍宮已然破滅,若我鳳廷不積極參與劫爭,怕是最後會落得跟那幾頭蠢泥鰍一個下場。
那龍宮以爲選人族力量最弱的南域立廷,可以方便找到替劫的對象,結果一著失算,第一個死得就是他們,這個教訓難道還不深刻麼?”
想到當時功虧一簣的救援,想到南域龍家的決絕,第七明凰不由得喟然一嘆,如今在天地大劫中,鳳廷實在沒有孤傲的理由,也沒有孤傲的本錢,天子已然入世,戮族也蠢`蠢`欲`動,人族更是有衆多絕世道子,難道光憑執掌禽妖就能撐過淵劫麼?
眼下劫氣迷心,因果晦暗不明,變數影響莫測,雖然妖師被刑天之主壓得死死的,但不可否認,也只有他能整合諸多妖廷之力,堪堪抵住西極人族天宗的攻勢。
也只有妖師迦雲真,是鳳廷正式入世,最好的切入點。
“不行,迦雲真爲人現實,即便要與他合作,擺出力量和利益足矣,九大明凰甚至可以輪換入世,以助力煞軍征伐,沒有必要再犧牲我鳳廷靈慧。
至於璣啼,她是你我看著長大的,分明是能得明凰前路的英才,就這樣放給暗藏瘋魔的妖師,必然會毀了她的前路。”
第一明凰看著雲界中那殺烈兇頑的演兵所在,感受著其中行`事的瘋魔狠戾,終是緩緩搖了搖頭,態度異常堅決。
“多謝第一明凰好意,我倒是有些興趣在那人身邊看看,風虎證了妖聖,我不得不服,但更多的卻是好奇,也許,那人可以給我一個答案。”清麗的聲音倏地出現在青冥中,語氣平淡,卻彷彿帶著凜凜如劍的決絕。
兩位明凰驚訝地轉過螓首,瞬息之後玉顏上卻是泛起不同的神色。鳳廷靈慧悄悄跟了過來倒是讓兩位明凰沒有料到。
第七明凰本來只是期望第一明凰看過煞軍之威,能被迦雲真的靈智格局打動,從而放寬血脈限制。
沒想到璣啼卻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主動跟了過來,如此倒也省了她不少口舌。
第一明凰仙靨微愣,旋即長長嘆了口氣。
待沉默緩緩淌過了十來息,第一明凰方纔依依不捨地開口道,“璣啼,鳳廷靈秀該有自己的因緣,你也可以有自己的選擇和堅持。
不是鳳廷出於什麼目的的聯姻,而是伱所想,你所願……”
少女一襲明黃裙裾,立在青冥之中,如那萬花盛開,如那故人有字,如那明月當照,如那問天可知,那清麗的眸子中有著凜凜若雪的慧光與決意。
“正是我所願,正是我所想,若是一定要破心關,破情劫,才能令我窺破前路,這個人爲什麼不能是他呢,我很期待他能給我一個答案。”
璣啼微微側過頭,看向雲界中獨活的那人,似冷冽的酒,似沸滾的茶,敬著過客,避著春色,不敢與人對酌。
“第七明凰,那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呢,他會拒絕我麼?”
第七明凰溫柔頷首,仙顏含笑,“璣啼是我鳳廷靈秀,天地中各大妖廷的英傑俊才,又有誰能拒絕你呢,即便是妖師迦雲真,也不會例外。”不過,當她側頭看向雲界之下時,眸子中卻是多出一抹內疚,也許,只要是鳳廷提出的聯姻人選,無論是誰,無論美醜,無論智愚,只要能提供助力,那迦雲真怕是都不會拒絕。
欲飲風又起,萬古月孤明,只恨聲聲似虎吟,
當時形影密,如今別離輕,遙遙贈君殺伐音。
……
天際遙遙欲曙,正是每日裡最安靜的時刻,關二山卻感覺自家的心跳聲大得嚇人。
鬼道里的死息術是怎麼用來著,閻羅天命的靈臺中一片混亂,彷彿從一個夢掉到了另一個夢。
如果說,之前幾天是臨考前的拼命衝刺,是他不眠不休奮鬥的日子,從沒有哪次修習鬼道神通這般如有神助,甚至讓他覺得舒心愜意。
那麼眼下,就是最讓人煎熬的時刻。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是金玉麒麟駐蹕,不對,父親休息的地方。
君羅玲正打著哈欠,一副強撐著眼皮的模樣,瞄到關二山看向她,當即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二山,我們爲什麼要這麼早來?”
天真而稚`嫩的問題,卻是讓關二山說不出話來。
子欲孝,親卻身遠,這種問題本來也是君羅玲的傷心事,如何能提?!怕是話一出口,這怯生生的小姑娘就得哭著跑回去,片刻之後,金曦之主就得殺到此處。
師尊攔不住,父親不好讓他爲難,宗主倒是擋得住,問題這個點好像是宗主每日閉關的時間。
爲了不吃苦頭,關二山果斷編了個謊話,“麒麟路過命曇,豈能失禮,我等作爲後輩,自然要隨侍在旁,這個也是宗主應承過的……”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二山你準備得如此妥當,有淨面之水,有溫喉之茶,哇,還有點心……”
君羅玲盤點著一應物事,不由得小眼睛都瞇起了,暗自將一切細節都牢記於心,二山好會的說,這一套若是拿去孝敬自家師尊,怕是師尊又得誇自己懂事,哎……
“噓,小聲點……”關二山神情緊張,連忙在嘴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他本也沒打算讓君羅玲前來,不過準備好一應物事,卻是好幾次都提不起勇氣獨自前來,實在沒辦法,才拉了君羅玲壯膽。
這也許就是文課裡說的,近親情更怯吧。
“進來吧,下次別這麼早了,看把羅玲給困得!”清若朗月的聲音驟然響起。
“嘖……”關二山一咋舌,愣在了當場。
倒是君羅玲做了個鬼臉,大大方方拉了俊俏童子一把,衝那一堆物事擡擡下巴,端著其中一部份推門而入。
關二山這纔回過神來,趕緊跟上,走了兩步,卻是自己在腦門上輕拍了一下,又折身回來拿上了剩下的東西。
“來一起吃吧,這麼多東西,二山有心了,不過大家一起吃卻是要更香一些。”鄭景星溫潤地笑笑,金質玉相盈盈入骨,讓人不敢直視。
“好啊,二山快來……”
君羅玲一把拉住關二山,將他按在了麒麟邊上,俊俏童子似是掙扎不動,又彷彿反抗不得,也就半推半就地從了。
鄭景星哈哈一笑,隨手遞了兩塊點心放到兩人手上,調笑道,“呀,這是誰家這麼善解人意的小娘子啊,也不知以後哪個有福氣的,能成爲你的道侶……”
紅霞騰得衝上君羅玲的臉頰,嘴脣囁嚅兩下,卻是說不出話來,只是一雙大眼睛提溜溜地看著那手下敗將,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
關二山沒有關注到君羅玲的異樣,只是認真地吃著點心,吭哧吭哧地,絲毫不敢擡頭。
“二山,你現在鬼道神通可曾精熟了,對了,上次你說要自創鬼道神通,可有眉目了?”鄭景星眸子中閃過諧趣,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
俊俏童子不由得神色一黯,嘴脣囁嚅兩下,卻是說不出話來,眸子中已然有些泛紅,明明那鬼道大神通只差一點點就可以出世了,偏偏天子落陷,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上次是兩脈魔妙如沙崩散,這次是四脈魔妙逝去如煙,他找誰說理去?
“我辜負了麒麟你的期望,我明明很努力的,卻老是功虧一簣,我……”關二山猛然擡起頭來,眸子中已然有著盈盈水意。
俊俏童子一臉委屈的模樣,頓時給鄭景星嚇了一跳,哎,裝成小大人的模樣,終究還是個孩子。
鄭景星衝巴掌大的閻羅天子撇了撇嘴巴,閻羅天子則是一臉無辜地攤攤手。
關二山忽然感到頭髮被揉了兩下,接著就是爽朗的笑聲,“好了,沒成就沒成吧,我修行的時候不知道失敗過多少次呢,不過看你這麼委屈,我便答應你家宗主好啦,這次去鎖龍大營,也帶你去散散心!”
幸福來得太突然,以至於關二山愣在了原處,恍惚間還在思量自家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還有兩個時辰我們就轉進幽冥通道了,不過這事呢,需要你師尊同意,這個我幫不了你,你自己去跟養憂真人說吧,他若同意,我便帶上你……”
話音剛落,關二山已然化爲一道鬼煙,猛地向殿外撲去,唯留下渺渺言語,“師尊向來順著我,說好的,不許變……”
看著目瞪口呆的君羅玲,鄭景星惡作劇似地笑了笑,“遭了,羅玲,把你給忘了,姜宗主,似乎只拜託我帶二山去散心呢。”
“我……沒有關係的,二山開心就好!”說到最後,聲音已然細若蚊蚋,君羅玲死死咬住了嘴脣,那淚珠子在眼眶裡是滾了又滾。
“不過,我聽說金曦之主,也會去鎖龍大營輪值,也不知道命曇宗有沒有帶親傳弟子歷練的慣例……”
轟,一道陰華當即撞開了殿門,消失得無影無蹤,哪知過了幾息,卻又轉了回來,急急留下一句,“謝謝麒麟!”
然後再度遁了個沒影。
“形勢這麼嚴峻麼?”閻羅天子不由得慨然出聲。
“龍鳳兩脈得了天地承認,參考龍宮,要落下真鳳必然有極大的因果礙難。
所以,能用的都要用上,多一位神魔天命,就多一分殺伐氣運,哪怕多一分,搞不好就是成敗的關鍵。”
鄭景星淡淡地點點頭,眸子中變得無比鄭重,“別忘了,對面還有個迦雲真,他若是看破了我們的所圖,第七明凰怕是就死不了。”
閻羅天子嘿嘿一笑,不屑地朝萬鬼峰方向撇了一眼,“明白了,我會看顧好關二山的,你且放手去做,謝厲軍那廝被伏宇初絆住,除了惑人耳目,屁用都沒,還得是師尊我來助你!”
“那就多謝師尊了,這一路行來,得師尊助益良多,姜默舒很是感激。”
第二元神長身而起,拱手一禮。
殺伐不知春秋去,錚錚方覺因果深,揀盡寒枝不肯棲,懶向紅塵老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