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風盡殷發(fā)現(xiàn)了不對,隨著劫陣之中的戰(zhàn)況愈發(fā)激烈澎湃,紅蓮火海同樣緩緩開始流動,灑來的赤光落在沈採顏的玉顏上,似爲她染上了一層凜凜戰(zhàn)意。
“催玉到底是想算計誰?刑天之主還是藍菩妖聖?”風盡殷將水鏡中的爭殺盡收眼底,忐忑地開口。
劫陣中的激烈交鋒,實在讓她感到可怖,碎冥裂天的威殺將劫陣攪得無比凌`亂,道子斷了骨劍,毀了劍域,神魔也是身負重傷,灑下的點點金血,很是灼灼刺眼。
劫裡斬紅塵,無悔嘆浮沉,命債生了根,嗔裡生了恨,不慚太當真。
繼續(xù)看去,刑天之主似乎已經(jīng)傾盡了全力,雖是依舊踏在後羿神魔的肩頭,但身形已然有些不穩(wěn),甚至有淡淡的血跡從他的嘴角滑落。
“盡殷覺得呢,這可是最後一陣劫爭了。”沈採顏轉(zhuǎn)過螓首,輕輕在風盡殷的俏鼻上颳了一下,旋即嘆息一聲,“當真不容易,老爺爲了爭勝,也忍得很是辛苦呢。”
說完這話,鬼母牽起了風盡殷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旋即奇怪地掃了她一眼,眸子中有著淡淡的好笑之意,“笨成你這樣,還能得了這段因果,當真是你的福緣。”
風盡殷眸子中有著不解之意,不過臉上倒是倏地騰起了淺淺緋霞,微微垂下了頭,似是有些含羞。
“若是老爺是想將陣中之人盡數(shù)算計了呢?”
鬼母眸子中泛起一陣月波,原本隨意屈膝回折的姿勢卻是緩緩坐正了,旋即赤足輕踩於虛空中,晶瑩剔透的金花托在她的腳下,身上的宮裝如翼展一般披散開來,宛若靜靜春秋中的一朵明花。
慵懶之音落到耳際,令風盡殷不由得一怔,隨即默默無言。
“盡殷在想什麼呢?”沈採顏溫柔笑了笑,傾城之顏更見明光生豔,若紅蓮生出的溫柔纏`綿,似要去赴無悔的生死戰(zhàn),盈盈就這香暗。
“不會的,命曇宗連萬鬼峰都捨得讓出來,證明催玉和刑天之主交情非淺,加上此前兩人曾共赴了瀚海殺劫,後面必然是故作不和,方纔能掩護命曇宗崛起。”風盡殷心中靈光閃過,忽然間似是恍然大悟。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謊爲真,未破關(guān)竅之時,必是因果盡遮,眼下既然有所明悟,足以令人倒吸一口涼氣,佳人的花容已然變色。
“所以,刑天之主和催玉聯(lián)手,要算計的是藍菩妖聖?順便把北疆佔下,交由無間寺和萬鬼峰來執(zhí)掌!”風盡殷掩著檀口,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哼吟。
怪不得明明刑天之主知道黃泉神魔就是她身上的天子法體,卻是沒有絲毫嗔怨……
怪不得剛纔神魔道子和佛母故意立下賭約,放了萬鬼峰出命曇……
默劍和玉詭必然早有所約,甚至這密約早在催玉叛離命曇之時便立下了……
還是說……
正當風盡殷胡思亂想之際,耳畔卻是有溫熱蘭息拂過,沈採顏俯下`身子,輕輕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盡殷猜得真準,只是下次還是不要猜了,不然戳破了老爺?shù)柠犉ぃ墒且患曳☉土P的。”
家法?風盡殷不知想到什麼,溫嫩玉顏已然燙得嚇人。
“不過……”沈採顏話鋒一轉(zhuǎn),鳳目澈瞳之中蘊藏著絲絲諧趣,映著嬌俏笑意,如畫玉顏愈發(fā)懾人心魄,“這默劍是我見過唯一能與老爺匹敵的人物,知不知道什麼是雙英合璧,天下無敵?”
雙英合璧,天下無敵?
風盡殷瑩眸如水潤澤,向著水鏡之中看去……
道子正全力發(fā)動著命曇三界花,星屑已然遍佈劫陣,遮天蔽日,浩浩蕩蕩奔赴殺劫盛宴,神魔的戰(zhàn)喝正如浩大洪音,響徹在劫陣之中。
不過,透過水鏡能看到的景象已然愈發(fā)模糊了,也許,等劫陣被最終遮蔽那一刻,自家妙人兒就會現(xiàn)身於劫陣之中。
雙英合璧,顯虎躍龍驤,呈殺伐包藏,任馳狂,現(xiàn)英象。
風盡殷輕快地撫掌,更是情不自禁,緩緩吟出了聲,
“歲到淵劫多暮氣,清風亂拂愁緒,生死難知心難靜……”
鬼母將大袖一揮,無盡的戰(zhàn)鬼已然列陣煌煌,從寂寂冥霧中踏了出來,沉沉的戰(zhàn)鼓之聲宛若百萬雷霆怒聲咆哮。
紅蓮火海鼎沸如滾,萬千森冷鐵鋒同生錚錚之音,伸展至虛無中的石橋放出了淡淡毫光,甚至就連佛獄上空那寂寂的冥霧都化爲了巨大的漩渦。
“修行非過影,無痕不掛心……”
沈採顏身上鵝黃宮裝卻是化爲了赤血灼灼,紅蓮火焰溟濛盪漾,點綴在她的身周,宛若璀璨錦屏,好似瀲灩祥霞,那雙剪水秋瞳中灼灼生光。
如此妙人兒,彷彿隻身立在巍巍高臺,翻覆風雲(yún)來見,一刻不曾歇了眉間癡,要以金戈恨恨來落子。
真是有幸啊,見了這位老爺,隨了這位老爺,不知怎麼心神就被他牢牢牽住了。
他行來如此辛苦,自己這個萬鬼主魂未能斬敵於老爺身前,卻是有些失職。
好在今日,可以爲老爺做點事情!
“命曇英出催人醒,尚能劫中爭命……”
水鏡顯露的劫陣景象倏地熄滅,而前方紅蓮火海化出一片明光,將劫陣中的諸景再度幻化出來。
風盡殷難以置信地看著無頭神魔出現(xiàn)在劫陣之中,頓時渾身隱隱顫慄——這就是雙英的算計麼?
“老爺要喚我了,盡殷,你且等等我們,老爺這人雖然最喜騙人,卻從不欺心……”
沈採顏立在鬼陣之前,螓首回望,綻開了欣慰的笑容,柔柔出聲,“剛剛開了個小小玩笑,盡殷若是不服氣,由得你使盡手段討要回來,當然,只限在老爺跟前。”
風盡殷不明所以,不過,此時的她根本沒空細想,劫陣中已是再度出現(xiàn)了赤發(fā)蛇身的共工,將她的心神牢牢吸引了。
好大的手筆,好兇的殺局!兩尊先天神魔已然現(xiàn)身,加上隱在暗處的催玉,還有堪比神魔的鬼母,這就是針對至強妖聖的陷阱。
“無情殺奪暗成局……”
風盡殷幽幽一嘆,幸好天地中生了雙英,幸好雙英沒有真的反目,考慮到姜宗主的凜凜決然,考慮到催玉的足智多謀,爲了清洗天地,聯(lián)手欺瞞諸多有情衆(zhòng)生,終歸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況,從劫爭的效果來看,簡直是不要太好!看著劫陣之中,藍菩妖聖已然被駭?shù)谜f不出話來,風盡殷不由得啞然失笑。
啪!啪!啪!
心懷激盪之間,風盡殷似是舒了一口氣,愜意地拍著手掌,水眸過處,竟然有錚錚意氣之感,更是朱`脣輕啓,
“雙英合璧處,勝景呈光陰!”
此時,風盡殷心頭滿是淡淡的幸福,自家妙人兒正是天地雙英之一,何其有幸。
“無間行走姬催玉,請開地獄門!”刑天之主沉沉出聲,鬼母衝風盡殷狡黠地笑了笑,當即消失在了佛獄之中。
剎那間,風盡殷的眼神變得無比迷離,整個人彷彿被九霄雷霆砸中,呆呆怔在了當場。
眼前這一幕當真不是心魔作祟麼?
……看著姜默舒邀魔喚鬼,藍菩妖聖的眸子中不由得多出一抹灰白之氣。
神魔道子此時的形象顯得有些狼狽,半身道袍都沾著血色,手中的骨劍也斷了,髮髻更是早就被震散開來,煩惱絲隨意地散落在身後,甚至讓人尋不到一絲天宗宗主的氣象。
真年輕啊!
藍菩妖聖幽幽嘆息,在她的眼中,彷彿看到了一朵靜靜盛放的曇花,哪怕只是璀璨一瞬,也要無悔地明豔這沉沉夜幕。
在絕強妖聖的記憶中,有太多人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無論哪位,都遠遠及不上眼前這位人族的道子。
都說人族已然失了天地之眷,爲何卻予了命曇眼前這人?
“便是眼下,你也不是穩(wěn)勝,你可知道?”藍菩妖聖微微瞇著眼睛,眸子中生出錚錚決意,從不離手的柺杖已被她隨意地丟開了。
眼下,卻是最好的機會,這位神魔道子要殺自己,便需亮出所有伏下的底牌,絕不會容忍自己衝出劫陣暴露他的秘密。
對於自己來說,何嘗不是一樣的想法呢。
生死之間,誠有大恐怖,亦有大解脫。
姜默舒深以爲然地點點頭,“藍菩大聖說得是……不管是有心來算,又或是不慎入局,你我皆在劫中,只能有一人出陣。
殺伐之間,哪有十拿十穩(wěn)之事,我自認已經(jīng)做到窮盡所有,若是還落不下大聖,也只能怪命數(shù)險惡。”
烈烈戰(zhàn)旗立在劫陣之中,神魔道子昂手而立,在他的身後,三尊神魔凜凜生威,嫵媚鬼母則是站在他的身邊,宛若盛放的紅蓮。
無盡的鬼軍揚起手中的霜刃,精芒四射,似乎下個瞬間,就會朝著戰(zhàn)旗所指,無怨無悔地殺過去,將一切不順不喜不願不欲,盡數(shù)斬絕一空。
縱血潑得不夜天,放歌行來赴殺宴,斬得長風證枯榮,錚錚柔柔皆懷攬。
轟!
兇狠戰(zhàn)鬼列陣殺出,三尊神魔悍然撲上,劫陣之中再度化爲了不死不休的修羅之獄。
殺伐的正中心,忽然現(xiàn)出一頭巨象之形,僅爲五十來丈,通體皆爲玉白之色,僅僅口中三對象牙皆爲黝`黑玄渾。
霎時間,妖軀之中卻散發(fā)出沉沉如山的鎮(zhèn)壓之韻,森森妖氣更是宛若日月大潮,澎湃不絕。
無數(shù)的鬼刃狠狠砍下,彷彿飄渺雲(yún)界砸落的瓢潑大雨,將劫陣之中鋪得滿滿當當。
兩股洪流猛然一撞,爆發(fā)出無數(shù)的血色與斷刃,彷彿萬鈞神山從青冥砸下,又如同千萬焦雷轟然爆炸,巨大的聲響震迷了五蘊,惑亂了神識。
無數(shù)的鬼火爆散開來,好似乳燕歸林,回到了萬鬼旌旗之後,旋即生出鬼軀,再度浩浩蕩蕩衝陣而出。
血色映著沉沉冥霧,染了破碎霜刃,劫陣中的殺韻齊齊震動,爲無數(shù)鬼軍加持著煌煌戰(zhàn)意。
執(zhí)著錚錚而踏,以命來證順意一剎,且來血浪淘沙,且來狂笑天大地大,洗個無暇,道句來殺。
“姜默舒也好,姬催玉也罷,你要煉陷殺大獄,老身當鎮(zhèn)一方天地,分個勝負,分個生死,也好,也好!”
白色玉象猛然在劫陣之中一踏,億萬火星炸碎開來,虛空當即不住地崩解,青冥似在簌簌顫慄,彷彿面對無情而無上的鎮(zhèn)力而恐懼著。
姜默舒微微一笑,溫潤的眸子中沒有一絲分心和動搖,反而有著一抹欣慰,似是等待了許久。
儒雅道子輕輕一個彈指,無頭刑天已然先行衝了上去,如山堅盾更是被拋了開來,無頭神魔雙手持著巨斧,悍然斬出了至剛至猛之刃,是逆天之擊,是弒聖之勇。
哪怕對己殘忍,哪怕言我瘋魔,亦不讓那無上的“天”,那難知的“命”,可以恣意妄爲。
逆斬天傾殺勢,恨破罪我逆局。
鏗鏘……鏗鏘……
明月斧刃與白色的象鼻撞在了一處,暴烈之聲轟然炸開,如天劫雷霆一般激盪不休,光芒四濺,睥睨掃蕩。
姜默舒不由得很是動容,好強橫的妖聖戰(zhàn)軀,怪不得這位象聖當年能擊退三位大自在天子,果然是威靈之軀,果然有鎮(zhèn)天之力。
便是令后羿射它一箭,可以傷之,怕是也不能讓其隕落。怪不得這位藍菩妖聖之前一直沒有現(xiàn)出真身,恐怕正是打著要騙出后羿一箭的打算。
層層迭迭的滄浪涌了過去,愈發(fā)壯大,猶如一頭跳躍靈動的游龍,氣勢磅礴,猙獰兇惡。
浩瀚的波濤之聲宛若風雷激盪,迴盪在整個劫陣,令人心神搖曳。
然而在白象的眸子之中,卻是沉沉如淵,如聖如佛,那是於戰(zhàn)鬥中排除一切干擾的明光,是至聖至強對自身的認可,萬劫當過,焚燃不懼。
不見憤滿,不見心慚,不見機斷,不見善惡,只有最純粹的勝負,只分最赤誠的生死。
“好神魔,好道子,好殺伐,好痛快!
老身不得不說一句,姜默舒,伱是我見過最絕世的道子。”
白象致意似地揚了揚長鼻,旋即猛然朝共工神魔砸了過去,好似最極致的蠻荒之性,不見炫麗繽紛,唯有洶涌澎湃的鎮(zhèn)力,沾著就死,擦著就亡。
一砸之下,無有機巧,天崩地裂。
白象更是以碩大象足狠狠踏下,浩瀚的滄浪彷彿凝爲了琉璃靈材,被鎮(zhèn)力所擊竟然片片碎裂,散爲淺淺的雲(yún)煙,紛紛揚揚消散於劫陣之中。
共工奮力大吼,悍勇將雙臂向上一架,宛若託舉神山大嶽,將那玉色象鼻死死擋下。
下個瞬間,赤發(fā)神魔周身爆裂出萬千可怖的傷口,無數(shù)金色的血水噴薄而出,灑向劫陣之中,彷彿春來千紅萬紫次第盛開,明媚了山海,洗染了風月。
后羿已然出現(xiàn)在共工身側(cè),眸子中多出一抹剛毅,悍然擋下了象足的踐踏。
轟!
刑天一斧斬在了玉白象鼻之上,石破天驚,金光綻放開來,好似條條銀河,落墨於九天之上。
“姜默舒,你殺不了老身,血脈中的玄妙無窮無盡,你求諸外,我求內(nèi)神,不過是看誰走得更遠。”
白象長鼻之上的巨大傷口,不過呼吸之間,便恢復(fù)如初,烈烈嘶吼已然傳遍劫陣,“生死之間,總歸要看道力,總歸要比神通,你入道纔多久?!老身又成聖了多久?!
漫漫歲月的積蓄,你拿什麼來破?!你拿什麼來殺?”
姜默舒輕輕嘆息一聲,並沒有反駁,只是一抹青光從他的袖口中蜿蜒而出,他的眸子中更是生出了清麗而無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