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點一點暗下去,搜救人員輪換了好幾批,依然沒有南雲(yún)的下落。
衆(zhòng)人都開始焦灼不安。
在這樣的極端天氣下,搜救工作本就艱難,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到人,後果不堪設(shè)想。
冰天雪地的,一箇中了槍的孕婦,幾乎沒有什麼生還的可能。
南風(fēng)接連兩次進行搜救無果,坐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裡,心如死灰。
她攀登過無數(shù)的懸崖峭壁,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兇險,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讓她感到絕望。
對於自幼失去父母的她來說,姐姐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全部,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明白姐姐對她的意義。
姐姐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沒有姐姐,她就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萬山坐在帳篷的另一側(cè),兩隻手肘拄在大腿上,臉深埋在掌心裡,同樣疲憊而絕望。
他已經(jīng)先後下去過三次,每次都是體力嚴重不支纔上來稍微休息片刻。
時間緊迫,他一分一秒都不願耽誤。
他好害怕,到了最後,找到的是一具凍僵的屍體。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就忍不住渾身戰(zhàn)慄,連牙齒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顫,發(fā)出細碎的撞擊聲。
帳篷外面人影一晃,西洲拎著一隻行軍壺走了進來,壺裡裝著酒,他擰開蓋子,給萬山和南風(fēng)各倒了一杯。
“趕緊的,喝點酒暖暖身子,別凍壞了?!?
萬山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頭都沒擡一下。
南風(fēng)接過杯子,滿滿的一杯,一口就悶了。
火辣辣的滋味從喉嚨一直燒到五臟六腑,她猛烈地咳嗽了幾下,咳出兩眼淚。
西洲幫她拍了兩下背,說,“你就不能慢點喝呀?”
南風(fēng)咳得臉上充血,紅著眼睛把杯子塞到他手裡,站起來就走。
“哎,你去哪兒?”西洲叫她。
“再下去一趟?!蹦巷L(fēng)說。
“不行,天馬上就黑了,你不能再下去?!比f山起來拉住她。
“放手!”南風(fēng)已經(jīng)不再對他大呼小叫,目光冰冷地看著他。
“不行!”萬山堅持道,“你姐姐生死未卜,你要是再出意外,我怎麼對得起她。”
“你已經(jīng)對不起她了,跟我出不出意外無關(guān)。”南風(fēng)掙扎著說,“放開我,我死也要找到我姐?!?
“隨便你怎麼說,總之你不能再下去,你姐是因爲我出的事,就算死也該我來陪葬,輪不到你!”萬山拎起她的胳膊把她塞給西洲,轉(zhuǎn)身大步出了帳篷。
南風(fēng)在他身後嗚嗚咽咽地哭出聲。
山風(fēng)呼嘯著捲走最後一線光亮,天終於完全黑了。
照明燈把山頂照得亮如白晝,搜救工作仍然在加班加點的進行。
所長回所裡處理好一干罪犯的後續(xù)事宜,重新趕到山上坐陣。
上級部門得知情況後也派了人員來協(xié)助搜救,還帶來了兩隻搜救犬。
可是無論是人還是犬,始終都找不到南雲(yún)的下落。
萬山已經(jīng)虛脫,上來歇了不到十分鐘,又要下去。
所長見他走路都不穩(wěn),攔住他不準他再下去。
“你現(xiàn)在必須馬上休息進食,補充體力,這是命令,不許違抗!”
萬山根本不聽,硬著脖子往外走。
所長拉住他,無奈道,“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剛纔所裡來電話,說你媽聽說這事,冒著大雪去所裡打聽情況,受不了打擊暈倒了?!?
萬山猛地剎住腳,卻沒有回頭。
所長又說,“我知道你心急,但也不能不要命,這裡有這麼多人在找,要不,你先下山去看看你媽,安慰安慰老人家,我在這兒盯著,有情況隨時給你聯(lián)繫,行不行?”
“不用了?!比f山用力掰開他的手,“找不到南雲(yún),我沒臉見她,讓兄弟們先幫我照看她老人家,等我找到南雲(yún)再回去見她?!?
“山子……”所長還想再勸,萬山已經(jīng)頭也不回的走了。
“等一下!”南風(fēng)裹著毯子追出去。
萬山停下。
南風(fēng)走過去,突然一掌劈在他後頸。
萬山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雪地上。
西洲嚇一跳,忙上前去扶萬山,質(zhì)問南風(fēng),“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想讓他休息一下。”南風(fēng)說。
西洲愣了一下,“你不恨他啦?”
“廢什麼話,趕緊把人擡進去?!蹦巷L(fēng)面無表情地說。
西洲閉了嘴,和所長一起把萬山擡進帳篷。
時間緩慢又不可阻擋地流逝,夜越來越深。
山上的氣溫冷到了極點。
爲避免再出現(xiàn)不可預(yù)測的危險,搜救工作不得不被迫停止,全體人員轉(zhuǎn)移到護林房暫時休息。
生了火,做了簡單的吃食,大家食不知味地填飽了肚子,雖然都已經(jīng)疲憊不堪,卻都坐著不肯睡覺。
在那寂靜寒冷幽黑的不知名的地方,還有一個生死未卜的生命,除了被打暈後因爲極度虛脫遲遲未醒的萬山,沒有人能睡得進去,就這樣苦捱著時間,等待黎明的到來。
萬山在天色將要發(fā)白時被所長叫醒。
他睜開眼睛,茫然打量著四周,激靈一下坐起身。
“我怎麼會在這裡,南雲(yún)呢,找到她了嗎?”
“還沒有?!彼L說,“是所裡又來電話,你媽哭暈好幾回,住院了?!?
萬山抱著頭,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所長嘆息,“山子,下山去看看老人家吧!”
“好?!比f山?jīng)]再推脫,穿戴整齊下山去了。
所長派馮浩陪著他一起去。
兩兄弟打著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走,路上,萬山對馮浩說,“耗子,我有事拜託你。”
“什麼事,山哥你說,只要我能做到。”馮浩說。
“我想了又想,總覺得搜救的方向和思路有問題?!比f山說,“咱們常年巡山,那片山上你知道的,很多巖洞,裂縫,和冰窟窿,夏天的時候常常有動物不小心掉進去,到了冬天,雪下的大了,那些洞穴什麼的都被大雪覆蓋,根本看不出來。
我尋思著南雲(yún)有可能是在滾落的過程中掉進了某個洞裡,只是洞口比較隱蔽,或者地勢比較奇怪,所以咱們在搜救的時候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有這種可能,所以呢,你打算怎麼辦?”馮浩問。
“我想等下回去按照南雲(yún)滾落的方式也滾一回,看看能不能歪打正著……”萬山說。
“不行不行不行,這太冒險了,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馮浩不等他說完,就忙不迭地反對。
“就是有萬分之一,千萬分之一,億萬分之一,我也要試試?!比f山說,“沒有她我活不下去,橫豎是一死,不如賭一把。”
“那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出事,大娘怎麼辦?”馮浩問。
“所以我要拜託你呀,拜託你幫我照顧我媽,如果我回不來,你就代替我給她養(yǎng)老送終。”
“這不胡扯嗎?”馮浩說,“就算我答應(yīng),大娘也不會答應(yīng)。”
“她要是答應(yīng)呢?”萬山問。
“……”馮浩默了一下,說,“她答應(yīng)我就答應(yīng)。”
到了醫(yī)院,老太太正坐在病房裡默默垂淚,見萬山進來,頓時哭得泣不成聲。
“媽!”萬山走過去坐在牀沿叫她,“媽,你別哭了,別哭壞了身子……”
“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兒媳婦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我能不哭嗎?”老太太眼淚婆娑地說,“可憐我那大孫子,還不知道能不能……唉呀,老天爺,叫我老太婆怎麼活呀!”
萬山赤紅著眼,良久,撲通一聲跪在牀前。
“媽,我求你件事?!?
“啥事兒?”
“媽,我不能在這裡陪你,安慰的話,我也說不出來,我還要回去找南雲(yún),找不到她,我就不回來,如果她死了,我就……我求你,能原諒我!”
老太太挪到牀邊,把兒子的頭抱在懷裡,老淚縱橫。
“你去吧,媽不怪你,小南是爲了救你纔出的事,不管生死,她都是老萬家唯一的兒媳婦,如果不是她,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所以,無論你做什麼決定,媽都能接受?!?
“媽,我對不起你,如果我回不來,耗子就是你兒子,他替我會照顧你的,我走了!”萬山從母親懷裡退出來,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起身衝出了病房。
“山哥!”馮浩叫了一聲,也跪下來給老太太磕了三個頭,追著萬山出去了。
兩人離開醫(yī)院,原路返回,沒有去護林房,直接上了山。
此時天光才亮。
昨天被踩平的地方,已經(jīng)重新被大雪覆蓋,完全看不出活動的痕跡,萬山迎風(fēng)而立,對馮浩做最後的交待。
“耗子,如果我回不來,記得你答應(yīng)我的,替我照顧我媽?!?
“放心吧山哥,你媽就是我媽,我會好好孝敬她的?!瘪T浩眼眶通紅。
“好兄弟!”萬山抱了他一下,回憶著南雲(yún)滾落的位置,狀態(tài),力道,丈量好距離,就地躺下,吩咐馮浩,“來吧,推我一把!”
馮浩眼含熱淚,咬牙把他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