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誠與爹爹的話毫無顧忌,而是接著說道:“娘子,你可一定要醒過來。”
趙挺之說道:“你沒聽說嗎?大夫說了,清照她沒有事情。”
趙明誠轉(zhuǎn)頭回來看著爹爹說道:“暫時是沒有事情,可是以後呢?娘子她醒過來之後,我又如何對她說?再讓她憤怒嗎?”
說到此處,趙明誠連連搖頭說道:“不,不,娘子就在趙府之內(nèi),不論誰人都不能讓她走。”
趙挺之面色難看,臉上的老肉繃緊了,心裡連連嘆息,卻又想道:“算了算了,清照沒事就好。明誠現(xiàn)在也是難以平復(fù)內(nèi)心情緒,因此如此說話而已,我不便再與他多說話了。”
於是搖頭一嘆氣,趙挺之內(nèi)心想道:“算了,算了,我先回去,等清照好一些再說吧。”
一轉(zhuǎn)身與皓月一示意,讓皓月跑了過來,說道:“小姐現(xiàn)在很是身子虛弱,你可要好生照顧小姐,千萬不能怠慢了。”
皓月忙點(diǎn)頭說道:“皓月知道。”
趙挺之連連搖頭,嘆息了一聲,轉(zhuǎn)頭走去了。
趙明誠就守在娘子身旁,伸手將娘子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臉龐邊上輕輕撫摸著,流著眼淚盯著娘子看,說道:“娘子,你在摸我,你知道嗎?你感覺出來嗎?”
皓月在一旁盯著,眼淚不禁也是奔了出來,內(nèi)心想道:“小姐現(xiàn)在成了這個樣子,趙相公你可要在小姐身旁。好好看著她,好好守護(hù)她。”
趙明誠眨了眨已經(jīng)溼潤多時的淚眼,盯著娘子看。內(nèi)心想著,怎麼就是這個樣子,娘子前些日子還替恩師擔(dān)心,好不容易好受了一些,卻又成了被貶對象了。
世事無常,怎麼就這樣捉弄人?娘子她快要生產(chǎn),卻還需要長途奔波嗎?
趙明誠攥住娘子的手。緊緊難以放開,真生怕自己一放開便是久久放開,再不能握住了。
淚眼低頭。趙明誠不去看娘子,真不敢想自己與娘子遠(yuǎn)距千里之外會是什麼感覺。
可是不看娘子,又是不行。此時此刻自己這一雙眼睛彷彿又是爲(wèi)娘子而長的,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刻都要難受。
低了低頭。趙明誠又將臉擡起正對娘子,嘴脣哭得斜了,也則難以忍受痛心,痛罷再痛,哭罷再哭。
皓月也守候在門口,不敢胡亂走動一步,也不想胡亂走動一步了。此刻自己除了要在自己好生看著小姐,自己是哪裡也不想去了。
日升日落。漸漸過去兩日,李清照這才微微醒轉(zhuǎn)過來。眨動眼睛,見自己眼前是一雙眼睛。
再眨了眨,仔細(xì)一看,卻見自己眼前是一張臉。
李清照虛弱地開口說道:“相公。”
趙明誠臉色登時一凝住,卻又迸出大笑來,將娘子的手?jǐn)埲胱约簯阎校H切叫道:“娘子,娘子,你醒過來了嗎?”
李清照向上一彎嘴脣,虛弱地呼吸了一口氣,柔聲說道:“我,我暈過去了嗎?”
皓月此時也在旁邊,見小姐醒轉(zhuǎn),興奮道:“小姐醒了嗎?”
李清照輕輕一點(diǎn)頭,與皓月笑道:“我剛剛醒來。我,我睡了多長時候?”
皓月歡喜道:“小姐那一日昏過去,可就一直不醒,直到兩日之後的今天。趙相公可是給嚇壞了,他一直在小姐身旁守候著,就等著小姐能快些醒過來,因此一等就等到了現(xiàn)在。”
李清照驚訝道:“怎麼,我都已經(jīng)昏過去有兩日了嗎?那孩子是否……”
趙明誠搖頭說道:“孩子沒有事情。娘子不管多少日,娘子你醒過來就好了。你餓了嗎?我去給你端飯吃。”
李清照這才放心,看著相公,嘻嘻笑道:“我不餓。相公說話好逗趣,難不成我昏睡上一年半載的,相公也會守在我身旁嗎?”
趙明誠點(diǎn)頭說道:“兩三年也沒問題啊,除了娘子,明誠還能掛念什麼?”
皓月高興,也跟著說道:“趙相公你怎麼也不想一想就答應(yīng)?小姐話也說得過了,哪有人昏睡一年半載的?”
李清照聽罷便微笑著,卻也落著熱淚,嗤嗤笑語道:“我就是聽聽相公會說什麼。”
趙明誠愣了一下,滿臉羞紅道:“我只顧回答娘子的話,卻沒有多想。”
皓月道:“趙相公這樣也是正常,只管娘子如何,哪裡管他春夏秋冬?”
趙明誠起身來,手一鬆,又指向皓月,連連點(diǎn)頭說道:“對,對,妹妹這話說得絕了,只管娘子如何,哪裡管他春夏秋冬?哈哈,有趣,嘻嘻,有趣得很。”
李清照本來還被相公緊握著雙手,此刻一被放開,登時有些不舒服了,忙嗔怪道:“我的手冷了。”
趙明誠轉(zhuǎn)身來看看,忙大悟,低身下去又將娘子的雙手緊緊握住。
李清照芳心自然歡喜,說道:“你別老蹲著,坐到牀邊上來。”
趙明誠隨即便坐到牀邊上來。
李清照又與皓月說道:“妹妹也,也坐到椅子上去,站著坐什麼?那也太累了。”
皓月也不爭辯,就去搬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李清照用力,反而將相公的雙手給捏得緊了,說道:“我真不知竟然會昏睡這麼長的時間,累得相公日夜操勞,照顧我,守護(hù)我。”
趙明誠道:“這又算得什麼?幾日不算,幾個月也不怎麼算。”
皓月問道:“那要多久纔算?”
趙明誠道:“怎麼也要一兩年,不過也沒有這樣的事情。”
他話剛剛說罷,就聽娘子和皓月二人笑聲。
趙明誠只覺她們二人是在笑自己,笑得好。自己還就是想讓她二人笑起來纔好。
想了想,趙明誠又說道:“方纔我問娘子你,不餓啊。那你渴嗎?”
李清照搖頭說道:“我也不渴。”
趙明誠疑惑道:“你既然不餓。你也不渴,你又怎麼樣了?”
皓月道:“趙相公這幾日來一直喂小姐熱湯什麼的,喂得習(xí)慣了,因此纔想著再喂小姐些。”
李清照抿嘴道:“原來如此。相公,清照不想吃也不想喝,就想著一直看著相公。”
趙明誠道:“那太好說了,明誠就在這裡待著。讓娘子你看一個夠。”
李清照搖頭說道:“我看不夠。”
趙明誠道:“那好說,我還真怕娘子看得厭煩了。從此以後,明誠哪裡都不去了。就坐在這裡陪著娘子,讓娘子一直看下去。”
李清照搖頭道:“太學(xué)府還是要去的。”
“上什麼太學(xué)。”趙明誠一搖頭,說道:“我不喜歡去太學(xué)。”
李清照雖然聽聞此話內(nèi)心歡喜,卻是嬉笑著搖頭。說道:“胡說。相公在太學(xué)之中可以獲取官位,日後都靠它了。”
趙明誠搖頭說道:“那些古文都是治國之道,我看了又有什麼意思?還不如三變的詞作,聽著便覺得好。”
李清照嘻嘻道:“那也得學(xué),你我日後的生活,都靠它得來的官位了,你若不學(xué),還想讓我養(yǎng)活你嗎?”
趙明誠搖頭說道:“那倒不是。那好。我再去太學(xué),等我回來了。就讓娘子你看個夠,怎麼樣?”
李清照點(diǎn)頭,說道:“清照日日夜夜盼著相公回家。”
皓月疑惑道:“日日夜夜?”
疑惑罷了,皓月登時便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便將嘴閉上。
李清照疑惑道:“日日夜夜怎麼了?”
趙明誠道:“就是,日日夜夜不行嗎?雖然娘子要回老家,可是……”
話到此處,趙明誠也被自己這一句無心之話給說得呆了神。
對,娘子都要被貶回鄉(xiāng)了,還怎麼日日夜夜?
李清照聞言,低下頭來咳嗽了一聲,同時雙手鬆開,胡亂在牀上摸著。
趙明誠忙去在娘子後背上拍了拍,急道:“娘子你可別有事情啊。”
過了半晌,李清照才緩過神來,將臉凝住,無奈之下,思忖半天,終於無奈道:“這已成了事實(shí),我們都不能更改。”
趙明誠道:“怎麼不能更改了?”
李清照聞言,臉上消沉之色登時消失,換來的是滿臉紅潤,一轉(zhuǎn)臉,正與相公相對,問道:“相公有辦法嗎?”
趙明誠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說道:“這旨意是前幾天的,娘子你都在家待了幾天了,我也沒見誰來這裡催促啊。”
皓月一睜大眼睛,說道:“正是,皓月怎麼沒向這邊想呢?莫不是皇上只是說空話吧?”
說到後面“說空話”三個字,皓月將頭低了下來,故意將聲音壓低了。
李清照想了想,覺得妹妹這話說得對啊。
趙明誠本來也就是那麼一說,卻是不經(jīng)意之間好似說出了好事來,於是登時點(diǎn)頭道:“正是正是,明誠覺得,他下他的旨意,至於我們的如何,那便是我們的事情了。或許皇上只是嚇唬人的呢?”
李清照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卻還是難以相信,不過聽相公這麼說,倒是被他給說動了,因此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來。
趙明誠再次將娘子的雙手緊緊握住,喘著粗氣說道:“那好,那好,我們以後就在這屋子裡不出去了,外面任由皇上怎麼折騰,都與我們沒有關(guān)係。”
李清照笑著斥責(zé)道:“相公胡說,我不出去可以,你還要去太學(xué)。”
趙明誠點(diǎn)頭說道:“行,行,娘子你怎麼說都行。”
皓月聞言,也是忍不住嗤嗤笑道:“看來趙相公說的是真的了?這都幾日了,都沒動靜。”
趙明誠盯著娘子的眼睛,越看越是美麗,笑語不斷,突然看娘子的眼睛轉(zhuǎn)向自己身後去,於是自然而然地轉(zhuǎn)身去看,正見爹爹在自己身後站立著。
“爹爹?你怎麼來了?”趙明誠道。
李清照也說道:“公公。”
趙挺之幾步上前來,突然興奮道:“清照你醒過來了嗎?”
李清照見公公的歡喜模樣,內(nèi)心知道公公一定十分掛念自己了,因此歡喜道:“嗯,我剛剛醒來的。”
趙挺之點(diǎn)頭說道:“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又一轉(zhuǎn)了語調(diào),問道:“怎麼,還有事情嗎?頭痛嗎?肚子痛嗎?老夫這就去給你找個大夫來看看吧。”
李清照搖頭笑語道:“多謝公公關(guān)心,清照已經(jīng)沒有事情了。”
趙明誠也點(diǎn)頭興奮道:“爹爹,娘子她,她好了。不過,不過還需養(yǎng)上一些日子。”
“養(yǎng)多久?”趙挺之問道。
趙明誠擡頭思忖,又看爹爹說道:“養(yǎng)個一二年的吧。”
趙挺之低頭,又?jǐn)E頭笑道:“廚房飯好了,明誠,你這個當(dāng)丈夫的不要偷懶了,隨我去端來。”
李清照還欲客氣客氣,可是又一想,公公主動關(guān)心,自己也就不要再推脫了。
趙明誠點(diǎn)頭道:“哎。”
一起身,趙明誠隨爹爹一同出了房間去。
趙挺之出門之後,並未去廚房,而是向著一個人少的地方走去。
趙明誠疑惑道:“爹爹哪裡去?不是去廚房嗎?”
趙挺之將趙明誠向旁邊一拉,嘆了一口氣,臉上沒有了方纔的神色,說道:“明誠,爹爹說了,你,你可莫要胡鬧。”
趙明誠本來興高采烈,卻見爹爹臉色變了,又聽爹爹說這種話,因此也嚴(yán)肅起來,問道:“爹爹說什麼事情?”
趙挺之嘆氣道:“皇上有旨,讓京城之內(nèi)所有元佑後人在兩日之內(nèi)都出京城,若不出去,嚴(yán)厲懲罰。”
趙明誠一愣神,說道:“怎麼?”
趙挺之說道:“聖上這個意思,便是要驅(qū)趕元佑後人了。清照就在其中。”
趙明誠搖搖頭,無奈苦笑了笑,彷彿覺得這事情不靠譜,又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趙挺之說道:“行了,你以爲(wèi)我這個老頭子願意這樣嗎?我一把年紀(jì)了,雖然和李格非鬥了一輩子,卻也不會和自己的兒媳婦過不去。”
趙明誠還好似不相信,一面搖晃著腦袋,一面向後退了幾步,面部呆滯,說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趙挺之苦著臉說道:“我也不相信,可是事實(shí)如此,你讓我怎麼說?”
趙明誠還是搖頭向後退步,說道:“我還是不相信,我不信。”
趙挺之突然一瞪眼睛,衝著明誠說道:“明誠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