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屋內。
阿青有些疑問:
“什麼?聊什麼?和誰?”
歐陽戎伸出手,又捻起一顆蜜餞,丟進嘴裡,含了一會兒,緩緩咀嚼。
他稍微有點口齒不清:
“聊天呀,和你嫂子。”
阿青小臉變了變。
榻前的氣氛,突然有些古怪的寂靜起來。
阿青臉色微變,忍不住了,主動問道:
“阿兄,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不會是繡娘姐姐她……她是……”
歐陽戎等了會兒,見她有些結巴,語氣淡然的打斷道:
“不提女君殿稱號,你那位七師叔的真名叫什麼,你知道嗎?”
阿青有些懵懂搖頭:
“不知。”
歐陽戎語氣平靜且認真:
“趙清秀。她叫趙清秀。”
“趙清秀……”阿青下意識道:“秀娘……繡娘!她就是繡娘姐姐?”
歐陽戎沒點頭,也沒搖頭,繼續(xù)說道:
“你去見了知霜小娘,她和其它女君絲毫沒有提到她的去向?”
阿青搖頭。
她眼底佈滿了波瀾,深深的低頭不語。
像是在努力消化著。
歐陽戎剛要開口,少女立馬搶答道:
“阿兄,我、我會幫你盯著,若是有七師叔……有繡娘姐姐的消息,我會立馬和你說,另外,我平日也去打聽下……所以說,阿兄這次來,是覺得繡娘姐姐就在劍澤內對嗎?”
歐陽戎沉默了下,算是默認。
“嗯嗯。辛苦阿青。”
阿青搖頭:“阿兄忘了,咱們本就是爲了此事而來。”
歐陽戎沉吟片刻,道:
“不過,阿青不要太明顯的問,否則容易引起懷疑……”
阿青甜甜一笑:
“知道的,阿兄,我纔不傻。”
“那就好。”
歐陽戎望了眼窗外夜色,又回過頭叮囑道;
“阿青,雖然此行,你是來幫我尋繡孃的,一開始是如此目的,但是現(xiàn)在看來,進入劍澤對你而言,也是一樁大福緣,拋開個人情緒,客觀看,你很適合當越女,甚至以後可能進入女君殿,這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他頓了頓,又額外語重心長的一句:
“若是沒有來,還是按照原先的路徑,柳大娘雖然把你託付給我,但是我能給你的安排的,很大可能是你不太喜歡的,例如循規(guī)蹈矩尋個良善人家……但是現(xiàn)在進了劍澤,劍澤內的前途,目前看遠比我安排的更好。
“你若能習得雲夢劍澤的秘傳劍術,習得一身本事,未來能更加遠大光明,不管是留在劍澤,還是下山入世,都不愁安身立命,這是傍身的真本事,就像小師妹那樣。
“先天的出身只能看命,無法強求,而你這種後天的機會,不知世間多少日子平淡的小娘豔羨……光是看這次的三關考覈,諶佳欣、宋芷安她們發(fā)出的噪音就可知道。”
阿青忍不住打斷:
“阿兄,何出此言,須知,我是因爲你才摔玉的,因爲你的事纔來的,哪怕入了劍澤,你依舊是我阿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能因你而來,也能因你而去。
“不管以後發(fā)生什麼,咱們都能商量著來,共同進退,辦法總比困難多……難道你忘了阿母說的,咱們兄妹要互幫互助?”
歐陽戎搖頭,語氣有些重:
“沒忘,但有些話,不準你說的太早,你有遠大前程,就要好好把握,人之一生,有些機會只有一次,任性不得。
“囉嗦這麼多,其實還是那個簡單道理,除了找繡孃的事外,我與雲夢劍澤的恩怨是我個人的,不可影響到你,你也不要揹負壓力,就安安靜靜做個新晉的女君弟子,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阿青聽的有些怔然,中途想要反駁,卻被他按住肩膀,她聽到聽到歐陽戎的語氣露出一些豁然,嘴角相似含笑的對她說:
“所以你喊知霜小娘師尊,有些替她說話,我並不反對,因爲她確實對你不錯,至於她與我的恩恩怨怨,那是兩碼事,我自會解決,所以剛剛的打趣,也是隻是玩笑話,你繼續(xù)保持……阿青已經做的很好了。”
歐陽戎又笑著補充一句:
“這麼好的阿青,知霜小娘真應該感謝我把阿妹遞過來。”
阿青有些啞然,小臉還是有些泛紅,不知說些什麼好。
“時間不早了。”
歐陽戎主動起身,準備招呼阿青休息,走去爲她抱了一牀被褥過來。
阿青兩手撐著下巴,默默觀摩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歐陽戎走到中途,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回頭問:
“下午你們是不是去參加了一個密室考覈?讓你們去接觸什麼劍來著?”
阿青回過神:
“啊,嗯嗯,是有一個,那是第四關考覈,只針對入選了越女與竹堂的新人。”
“阿青成績如何?”
阿青搖頭:“那口劍我也催動不了,也是紋絲不動,阿兄,我是不是有些笨?”
歐陽戎立即搖頭,“不,你可知它是檢驗何種天賦?”
阿青安靜片刻,輕聲道; щщщ?тт kǎn?¢ o
“它的考覈方式,很像我在阿兄那兒見到的事……我猜到了些,不知對不對。”
歐陽戎仔細看了看壓低嗓音說話的少女。
阿青見過【匠作】。
當初歐陽戎從柳子麟那兒截胡【匠作】後,曾準備把鼎劍與墨家劍匣給阿青,因爲這是最初那位老匠作要做的事,準備把阿青與【匠作】送給雲夢劍澤……當時他就猜測,老匠作似是看出了阿青的某種天賦……所以應該這是阿青的機緣,她拿纔是天經地義,只是阿青拒絕了他。
現(xiàn)在再看,這惹人可疑的第四關特殊考覈,阿青並沒有過,有些細節(jié),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歐陽戎目露思索。
首先有一點應該是可以確認的,作爲傳奇鑄劍師,那位老匠作的眼光不會錯的,【匠作】很可能也適配阿青,或者說,阿青就是【匠作】的氣盛之人,也是老匠作最先發(fā)現(xiàn)的初代人選。
她是不缺執(zhí)劍人天賦的。
而這次,那個第四關特殊考覈失敗,要不是密室內那一口劍的原因,要不就是這場考覈要測試的東西,與歐陽戎猜想的不一樣,不涉及執(zhí)劍人天賦。
可是根據(jù)歐陽戎打聽到的消息與細節(jié),那女君殿很明顯是在篩選隱君人選,雖然多年以來都沒有結果,但依舊鍥而不捨。
思來想去,歐陽戎想到一種可能能去解釋:
女君殿利用第四關密室考覈要尋找的,並不是什麼執(zhí)劍人天賦,而是一口未知鼎劍的氣盛之人。
在雲夢劍澤內,可能還存在另一口鼎劍!
所以女君殿此舉,並不是未雨綢繆的尋找蓮塔之盟承諾歸還她們的這口【匠作】的氣盛之人……
這時,一旁傳來阿青的呢喃聲:
“幸虧阿兄沒有去,否則就要暴露了,阿兄若去,動了密室內那口劍,定然驚動師尊她們,到那時候想低調都難了,容易露餡。”
歐陽戎回頭,發(fā)現(xiàn)阿青正盯著他的臉龐。
他沒有立馬回話。
阿青只知道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尋繡娘,並不知道他還想找【長生藥】的劍訣。
而眼下看,劍訣尚無端倪,反而是一口未知鼎劍隱隱露出蹤跡。
這雲夢劍澤不愧是在世外屹立千年的隱世上宗,藏著的東西真多。
歐陽戎心中幽幽一嘆。
與此同時,外面隱隱傳來有節(jié)奏的呼嚕聲。
阿青頓時偏轉目光,看了會兒窗外,忍不住笑問;
“阿兄,沙大哥每夜如此嗎?你平日怎麼睡的。”
歐陽戎回過神,沒說話,立即朝門口走去,阿青拉住了他袖口,忍笑搖頭:
“不用喊他,我晚上打坐,不睡覺,師尊新傳了我一套吐納之法,能養(yǎng)精蓄神,沙大哥的呼嚕不影響的。”
歐陽戎這才停步,頷首道;
“那先休息吧,你睡牀頭,我睡牀尾,明早送你回去。”
不等阿青開口,他又指了指旁邊的小桌子,溫聲道:
“你先休息,我要處理些事,不發(fā)出聲響,你當我不存在就行。”
“嗯嗯。”
阿青低埋著腦袋,走去牀榻邊,先是取了一件此前幫歐陽戎迭好的額外儒衫,抱著它出門,似是去浴室那邊洗漱。
歐陽戎沒去多看,來到桌邊,將桃花源畫放在手邊。
他正襟危坐,閉上眼睛,先沉入了功德塔中……
再睜開眼,是一片白霧繚繞的空間,已置身於功德塔中。
歐陽戎照例看了眼頭頂?shù)那嚆~古鐘,已經寂靜許久,沒有發(fā)生新異變。
他目光收回,投向了小木魚。
【功德:一千五百三十三】
上次看還是小六百來著,到現(xiàn)在翻了一番有餘,多了小一千功德吧。
主要是從下午雞湯事件到晚膳阿青當衆(zhòng)現(xiàn)身、再到剛剛贈桃阿青等事,不停的反饋給他功德值。
每一份功德具體來源難以細究,但歐陽戎對小木魚的機制熟悉了後,大致能猜到一些方向。
距離三千功德還有一些距離,歐陽戎臉色平靜的離開了功德塔。
對他而言,三千功德是一條心理安全線,不僅可以自身使用降神符籙來壓軸翻盤,或者喚來崔浩傳道。
還能遠程降神至洛陽的離大郎或江州潯陽城的燕六郎身上,幫助他們脫險逃困。
所以至關重要。
不過自從他病假離開潯陽城後,不在刺史位上,再加上潯陽石窟、星子坊廉租房等營造已經完工,小木魚積攢功德的速度越來越慢。
而且要是放在以前,他還能沒事去找找小師妹或者女史大人,找她們兩個功德小禮包蹭出一點來。
現(xiàn)在暫時沒了,歐陽戎只能期待龍城折翼渠、星子坊廉租房等營造長尾效應反饋的被動功德收入。
再外加裴十三娘幫忙主持的潯陽石窟,時不時賣出一座石窟給廟觀,每一次請到“真佛”後都會結算的一筆筆功德。
大致檢查並歸理了一遍,歐陽戎輕咬舌尖,脫離了功德塔。
再度睜開眼,還坐在桌前,藉著一盞燈火,歐陽戎從桃花源圖中,取出一枚墨家劍匣,準備例行檢查……
突然,他發(fā)現(xiàn)面前的油燈,有些格外的明亮,像是被人重新加了些燈油。
回頭一看,後方牀榻上的被褥,已經鼓鼓囊囊起來。
房門也被人重新反鎖了。
歐陽戎忍不住看了眼已經上榻休眠的少女背影。
阿青洗漱沐浴後,好像換上了他的一件青藍色僧衣,代替爲睡裙。
她剛剛還說要打坐修煉,結果一上榻就躺下了。
看來今天也是累了。
歐陽戎走去,給阿青露出的小巧肩頭蓋了蓋被褥。
裹僧衣的少女像在熟睡,一動不動。
歐陽戎重新回到桌邊,忙了一會兒後,他安靜下來,等聽到了少女均勻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陸續(xù)傳來,才輕手輕腳的起身,拿起一迭僧衣,出門洗漱。
用涼水簡單衝了個澡,歐陽戎回到屋內,小心翼翼的熄燈,上榻。
歐陽戎在牀尾一頭睡,用迭起的衣服當枕頭,牀頭那邊讓給了阿青。
他單手枕著腦袋,望著窗前月色稍微照亮些的天花板。
耳畔是阿青的呼吸聲,遠處隱隱還傳來沙二狗的呼嚕。
漸漸的眼皮難以支撐一樣,徐徐閉合。
歐陽戎也不知是睡了多久,迷糊之際,突然感覺有一雙手摟住了他腰,好像還有一隻腿搭在了他肚子上……
歐陽戎瞬間清醒了,轉頭一瞧,黑暗中隱隱能看見枕邊少女蓬鬆散亂的長髮,看不清的小臉蛋正呼出溫熱之氣,淡淡的奶香與皁角味的髮香瀰漫歐陽戎的鼻尖……阿青不知何時睡到了他這一側,小手緊緊摟著他腰,一隻腳丫壓得他腰側有些發(fā)麻。
歐陽戎頓時眉頭皺起。
“阿青?”
他呼喊了聲,枕畔睡覺粘人的阿妹沒有動靜。
歐陽戎想也不想,就要起身,去拿開她胳膊,結果就聽到一道軟軟糯糯的少女嗓音:
“……阿、阿兄,你不在時,我好想你……”
不知她是醒還是睡夢,這道夢囈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一位年幼阿妹對成年阿兄的百般捨不得……
歐陽戎動作頓住,整個人寂靜下來。
他沒有去推開阿青手臂。
夜,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