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是一處瘡疤,最怕戳,卻偏偏讓人給戳了一下。於是,連膿帶血,連痛帶癢,一股腦兒地涌出來。鍾兒便神不守舍地胡亂度過了難熬的一天。他想,明天還是去縣城看一下,該死該活的,總得有個結果。
第二天一大早,鍾兒對木琴說道,今兒,我想到學校看看去。
木琴整整鍾兒的衣襟道,不管考得考不,都得趕緊回來呀。
鍾兒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坐車趕到縣城,鍾兒直奔學校。
學校大門的西牆貼了一大片紅紙,面寫滿了考生的姓名和分數。紅紙經風吹日曬雨淋,變得白慘慘的,跟小孩的尿布差不多。有的名字被有意撕掉,露出後面髒兮兮的牆壁,像只絕望的眼睛。除了馬路匆匆行走的人羣和車輛,榜前還有一羣伸長了脖子心情焦慮的人。
鍾兒環顧四周,見無人注意,就緊張而又急切地!看起來,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兒裡。但是,他絕望了。自己的分數,比一批本科線僅僅差了零點五分。就是零點五分呀。要是自己在複習時稍稍用一點兒的力氣,要是自己在考試時稍微用心一丁點兒,要是自己在填報志願時不那麼狂妄自大,把二本以及其他專科、中專都填了,也不至於落到現今兒的下場。他死死地盯著自己名下的那串分數,像盯著幾隻剛從廁所裡飛出來的臭哄哄的蒼蠅。他的心徹底地涼了,有種想哭的。
鍾兒走在大街,腦袋裡一片空白。
縣城雖是一彈丸之地,比起鄉村來,也算得繁華了。大街兩邊一處接一處的商店、門頭、小攤兒,如林立的崗哨,機警地注視著街面的行人。經濟基礎稍雄厚的,就買個大音箱放在店門口,音量放到最大,轟炸機般在街面一遍又一遍地轟炸著;稍差點的,店主就拿一個手提話筒,喊一聲,再摁一下話柄的按鈕,傳出一段《十五的月亮》的電子樂器聲;再差點的,乾脆扯開喉嚨喊賣,外帶堆起的滿臉笑容。
大街的人川流不息,一個個都有副冷冰冰的面孔。在中伏期的烈日下,像一塊塊移動著的有生命特徵的雪糕“娃娃頭”。
下午的時候,他不知不覺地走出縣城,踏了回家的路面。直到這時,他才醒悟過來。應該回家了,而且自己正走在回家的路。他感到驚奇,怎麼就不知不覺地往回走了呢。
遠遠看到一輛破舊的公共汽車駛來,他不假思索地站在路中央,揮手示意停車。客車攜著滿屁股的灰塵,轟然停在了鍾兒面前。司機近乎暴怒地呵斥了鍾兒一頓。鍾兒似乎沒有啥反應,而是面無表情地了車,暈暈乎乎地被載到了鎮子。他下了車就走,忘了給車票錢。又被賣票的婆娘追了去,狠狠地數落了一通兒,交了錢,纔算完事。
鍾兒朝十幾裡外村子的方向一步步挪去。他怕敢見到村人,更怕見到家人,不知如何向他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