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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神沒有七情六慾

池魚看著面前這個人,看著他上下動著的薄脣和這張面無表情的臉,突然覺得很是陌生。

沈故淵怎麼會耍起無賴來了?跟小孩子一樣,做錯事也不肯承認,就因爲你沒抓他個現行。他對付沈棄淮的手段那般高明,運籌帷幄深藏不露,而如今,怎麼就跟她來這一套了?

又好氣又好笑,池魚身子微微發抖,盯著他問:“你想怎麼樣?”

沈故淵終於看向她,輕笑道:“我能怎樣?倒是要問葉夫人,你想怎麼樣?”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嚇了一跳,寧池魚嘴脣泛白,整張臉也憔悴得很,只有眼睛勉強有些精神,臉色難看極了。

眉心一皺,他伸手就將她拉過來:“你怎麼這麼涼?!”

他的手已經算很冷的了,結果一握她的,才發現她更冷。

寧池魚的身子一向是很溫暖的,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見,沈故淵莫名覺得慌,想傳點溫度給她,但他自己也沒有。

“不勞王爺費心。”池魚抽回手,平靜地看著他道:“人在寒風站久了,都是會涼的,您既然想給我教訓,讓我站半個時辰,現在又假惺惺的幹什麼呢?”

沈故淵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他剛接到通傳說她來了,想擺擺架子都沒忍住就讓人把她帶進來,怎麼卻成了故意讓她站半個時辰了?

強硬地把她的手拉回來,沈故淵沉聲道:“你既然是來求我的,就別擺著這張讓人看了就不想幫忙的臉。”

池魚僵硬了身子,緩緩擡頭看他一眼,嗤笑道:“真是對不起,我沒有擺正態度,要不我現在給您磕個頭,您把人放了?”

“寧池魚。”沈故淵不悅地道:“我脾氣不好,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心裡憋屈,池魚咬牙,眼眶微微發紅:“那您直說吧,您要怎麼樣才願意放了葉凜城?”

“喲,奮不顧身給人擋攻擊還不夠,現在還要爲了他來求我?”沈故淵眼裡驟然涌了?霧,脣邊卻是勾了笑,似嘲似諷地道:“是不是爲了他,我要你怎麼樣都行?”

捏緊拳頭,池魚道:“我現在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如果爲難我能讓王爺心裡舒坦,把人放了。那也隨您。”

一股子火氣從心裡直衝頭顱,沈故淵氣極反笑:“好,葉夫人真是有情有義。既然你願意,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沒有利用價值了,不是還有身體嗎?”

眼裡頓時涌上恐懼,池魚白著臉,往後退了三大步。

“怎麼?”沈故淵嗤笑:“方纔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怎樣都隨我嗎?這就怕了?那葉凜城可就出不來了。”

渾身發抖,越抖越厲害,池魚雙眼通紅,定定地看了面前這人半晌,一字一句地道:“王爺知道自己現在像誰嗎?”

“像誰?”沈故淵冷哼。

“沈棄淮啊。”紅著眼笑著拍手,池魚咬牙切齒地道:“這股子噁心勁兒,真是跟他一模一樣!”

沈故淵暴怒,伸手就狠命抓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抵在背後的隔斷上:“你說什麼?!”

“連發狠起來的樣子都很像。”池魚咯咯直笑,眼神冷漠:“不過,也有不像的,至少他沒威脅過我。”

“寧池魚。”沈故淵半闔了眼,眼裡殺氣頓起:“你別以爲我當真不敢傷你。”

“您說笑了。”池魚輕笑,仰頭看著他:“不是已經傷過了嗎?”

手微微一僵,沈故淵瞬間有些狼狽,眼神閃爍片刻,別開頭咬牙道:“我不是已經道歉了嗎?”

“咯咯咯。”池魚笑得眼睛瞇起,盈盈泛光:“是啊,多謝王爺,跟我道歉了。”

喉頭微動,沈故淵起身就想鬆開她,然而剛要站直身子,腰帶竟然就被人勾著拉了回去。

“王爺不是想要我的身體嗎?”池魚微笑,眼裡的紅色褪去,眼波盈盈,卻是看不清情緒了。一手勾著他的腰,一手扯著他的腰帶,輕聲道:“我給你啊。”

烏髮漫散。衣襟微開,面前的女子身子輕輕顫著,動作卻是大膽,扯了他的腰帶,解開他外裳的繫帶,竟然就直接鑽進他的懷裡,將他的外袍繫帶重新系上,把她自個兒也攏在了他的衣裳裡。

她擡頭看著他笑,貼著他的身子,將自己身上的喜服一件件地脫掉。

大紅的鴛鴦褙子、並蒂蓮的外袍、繡著鶼鰈的貼身衣裙,寧池魚眼裡波瀾不起,伸出藕臂攀上他的脖頸,勾脣問他:“王爺是要這樣才肯放了葉凜城,是嗎?”

沈故淵僵硬地站著,感覺到自己身前貼著的美好線條,看著面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沙啞著嗓子問她:“你現在是在報復我嗎?”

“王爺這說的是什麼話?”池魚眨眨眼:“您自己提的要求。怎麼就成了我報復您了?”

狠狠掐著她纖細的腰,沈故淵道:“我以爲你不會答應。”

她分明是怕他的,只要有碰觸,身子都微微發抖,可這雙眼裡卻偏偏滿是無所謂的神情,反而顯得他很狼狽。

神仙是不重欲的,上一次是鄭嬤嬤搗的鬼,這一次沒有。但……該死的,他怎麼還是有反應?手的反應甚至比腦袋更快,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辦,就已經捏著她的腰在往自己身上壓了。

池魚輕笑,睨著他,又像是透過他看著別處,淡淡地道:“只要王爺說話算話,事後放了葉凜城,要怎麼對我都沒關係。”

葉凜城就當真那麼重要?沈故淵瞇眼,手上力道更重,揉捏著她的腰身,恨不得給揉進自己的骨頭裡。

很疼,但這點程度,池魚已經不覺得奇怪了,叫喚都懶得叫喚,任憑他處置。

沈故淵覺得自己可能是發狂了,方纔還只是想讓寧池魚給他服個軟,好好跟他說說話,不知怎麼就變成了眼下這樣。捏著她,他本來也只是想欺負她一下,讓自己心裡好過些,誰知道她這柔軟溫暖的身子,竟然引得他凡心大動。

不對勁,很不對勁。

腦子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是怎麼回事,身子就已經把人撲壓在了地毯上。柔軟的地毯上散落著她大紅的嫁衣,把人按在上頭,沈故淵喉結微動,張口就咬她。

只是這回,沒有上回那般兇狠,輕輕一咬,牙印都沒敢留,他便輕吻上去,輾轉安撫。

池魚是做好了再被蹂躪一次的準備的,但沒有等來狂風暴雨,倒是迎來了一陣微風和煦,她有點怔愣,睜眼看著身上的人。

沈故淵眼裡有痛色,好像在懊悔什麼,懊悔之餘,臉上神色難得地溫柔起來。

這人是表現變臉的?池魚想笑,但壓根笑不出來,脣上被人一吻,壓著的委屈止也止不住地順著眼角往下流。

沈故淵瞧見了,眼裡神色很複雜,白髮垂落下來,覆蓋住了兩人的身子,他低頭,憐愛地含了含她的脣瓣。

他不是個會哄女人的人,雖然也常常笑塵世裡的癡男怨女,總有因爲口舌而毀姻緣的傻子在。但當真輪到自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能讓她別生氣了。

思來想去,沈故淵果斷地咬開她脖頸上繫著的繩帶。

外頭下起了小雪,屋子裡卻是溫暖如春。

天色破曉,池魚動了動身子,剛曲起腿,紅色的綢緞就從腿上滑了下去,冰涼又柔和。

她側頭,沈故淵就躺在她身側,伸手摟著她,一雙美目緊閉,沒有再像上一次那樣直接扔下她離開。

茫然地看了他兩眼,池魚起身,撿起自己的衣裳,一件件地穿上。

“你要去哪裡?”沈故淵閉著眼睛開口問。

池魚頭也沒回:“昨晚王爺可還盡興?”

“……”

“要是盡興了,還請兌現自己的承諾。”繫上外袍的繫帶,池魚起身,整理好嫁衣,平靜地看著他道:“要是不盡興,我也沒什麼辦法了。”

抵死的纏綿,汗落掌心的熱情,雲雨歡騰的極致,沈故淵不盡興是不可能的,然而一大早就聽她說這種話,他很是不悅,起身道:“你還要跟我鬧多久的脾氣?”

鄭嬤嬤都說,夫妻吵架,牀頭打架牀尾和。牀尾都和了,她爲什麼還這樣?

池魚覺得好笑:“王爺以爲,我是在鬧脾氣?是因爲生你的氣,所以這個態度?”

“不然呢?”沈故淵皺眉:“你不生我氣,爲什麼是這個態度?”

池魚想了想,問他:“你覺得,後來,我對沈棄淮那種冷漠的態度,是因爲我還恨他嗎?”

“不是。”沈故淵搖頭,她的恨意在後頭已經放下了,只是不愛了,所以冷漠罷了。

“那不就得了?”池魚聳肩:“一樣的道理。”

眼睛一瞇,沈故淵冷笑:“那你還能與我歡好?”

“歡好這東西,未必跟感情有關。”池魚平靜地道:“先前您不是也對我沒有感情,在外力的作用下,照樣與我歡好嗎?而我,說白了。只是爲了救葉凜城罷了。”

裝腔作勢!沈故淵很納悶,到底是誰把寧池魚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以前的她,分明耿直又單純,有什麼說什麼,絕不遮遮掩掩。現在可好,牙尖嘴利,不露心思,看得他真想掐死她!

“想救葉凜城是嗎?”起身,沈故淵站在牀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脣:“吻上來。”

池魚瞇眼:“還有要求?”

“有沒有要求,決定權在我手裡。”沈故淵淡淡地道:“你大可以放棄。”

坦白說,池魚真的想放棄了,這人是變著法在羞辱她!然而……想了想踏霄那張氣憤的臉,池魚嘆了口氣,走到他身邊,踮起腳去貼沈故淵的脣。

沈故淵站得筆直,頭都沒低一下。以池魚的身高,踮起腳都碰不著。

有些惱恨地抓住他的衣襟往下扯,池魚道:“你想讓我吻,能不能配合點?”

“不能。”沈故淵斜眼睨著她道:“你自己想辦法。”

氣憤不已,池魚左右看了看,搬了個凳子放在他面前,踩上去抓著沈故淵的下巴讓他仰起頭,然後狠狠地壓了壓他的嘴脣。

“夠了嗎?”

撇嘴擡袖擦了擦,沈故淵道:“收拾一下,跟我走。”

他讓親的,這還擦呢?池魚磨牙,擡袖也把自己的嘴脣擦了擦,就著旁邊水盆裡的水洗漱一番,然後跟在他後頭出門。

“你這喜服上都是我的味道。”沈故淵看著她問:“不換一身嗎?”

池魚皮笑肉不笑地道:“還沒入洞房,喜服不能脫。要換,也得讓我夫君來給我換。”

這話是故意氣他的,絕對是!沈故淵冷笑,他這種聰明絕頂的天神,會上這種凡人小姑娘的當?

……真是氣死人了!

咬了咬牙,沈故淵道:“你身子給我了,還能洞房花燭呢?”

“我夫君說他不介意。”池魚道:“他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就行。”

當然不介意了,壓根就不會洞房嘛,她可沒撒謊!

沈故淵臉色沉了沉:“你敢跟他在一起試試。”

“怎麼?”池魚譏誚地看著他:“您又想用什麼損招來搞破壞?”

“搞破壞?”沈故淵勾脣:“我能直接讓他去閻王那裡報到。”

池魚停下了步子,皺眉道:“你說過你不殺生。”

“但是有人找死,我不能攔著他。”沈故淵繼續往前走:“寧池魚,我說過了,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背後發涼,池魚皺眉盯著他的背影,想了許久,才擡步跟上去。

“我想吃糖葫蘆。”馬車走到半路突然停下,沈故淵掀開車簾看了看旁邊的糖葫蘆山,說了這麼一句。

池魚朝駕車的蘇銘努嘴:“聽見你家主子的要求了嗎?還不去?”

蘇銘應了一聲,正想下車,冷不防就感覺到一股子熟悉的殺氣,微微一愣。立馬在車轅上坐得端端正正地道:“池魚姑娘您自己去吧,小的今天……腿腳不方便。”

掃一眼他正常無比的腿腳,池魚瞇眼,抱著嫁衣跳下車,氣哼哼地朝糖葫蘆攤衝過去。

但不知怎麼的,本來還人煙稀少的糖葫蘆攤,在她過去的時候,立馬圍了好大一羣人,池魚被堵在外頭進不去,左右看看,這附近就這一家,沒別的地方賣糖葫蘆了。

皺眉回頭,馬車上的沈故淵掀開簾子,正撐著下巴期盼地看著她。

咬咬牙,池魚繼續回頭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這才終於買到一串。

“主子。”蘇銘眼神古怪地道:“您至於嗎?”

買個糖葫蘆都非得爲難人?

“你不懂。”沈故淵心情好了點。瞇眼看著捏著糖葫蘆氣喘吁吁往回跑的人,低聲道:“這樣我心裡舒坦。”

變態吧!蘇銘完全不能理解這有什麼好舒坦的,見著池魚姑娘已經回來了,便沒有多說。

“給!”池魚沒好氣地把糖葫蘆塞進他手裡。

馬車繼續前行,沈故淵勾脣咬著糖葫蘆,眼睛一瞥外頭,又道:“我還想要個風車。”

池魚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問:“您還有什麼想要的?”

“糖人和糖畫都可以,那邊的撥浪鼓也來一個。”

“……”

她這是有求於人,不能怪人家要求多,也絕對不能動手打人,肯定打不過。她要冷靜,不就是買些小玩意兒而已嘛?

惡狠狠地把他腰間的荷包扯下來,池魚掀開車簾下車,挨個去買。

集市上人可多了,見個新娘子來買這些東西,都很好奇地指指點點。池魚沒敢擡頭。把東西都買齊了,擠開人羣回去了馬車上。

“瞧瞧這額頭上的汗。”沈故淵勾脣,難得好心地遞了帕子給她:“擦擦。”

池魚也不客氣,接過來抹了把臉,還擤了個鼻涕,連著帕子一併扔出了馬車。

沈故淵也不生氣,抱著他的小玩意兒,心裡舒坦了不少,一路上沒再爲難,馬車很快就到了廷尉衙門,他慢悠悠地下去,跟楊廷尉嘀咕幾句,楊清袖很耿直地就讓他們去大牢門口等一會兒。

池魚皺眉看著那天牢門口,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有人架著葉凜城出來了。

遠遠地就看見他有鞭痕的喜服,池魚心裡一緊,提著裙子大步跑過去。接替了獄卒的位置,著急地問:“你沒事吧?”

葉凜城有點驚訝,上下看她一眼:“你怎麼來了?”

說著,又看了一眼遠處的沈故淵,神色頓時嚴肅,拂開另一個獄卒,雙手捏著她的肩膀問:“你求他了?”

寧池魚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還在意這個呢?身上全是傷,還不快回去?”

葉凜城哭笑不得:“這點傷算得了什麼?你倒是告訴我,你怎麼求他的?”

抿了抿脣,池魚垂眸:“他好歹曾經是我師父,說兩句軟話不難。”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

心裡一鬆,葉凜城低咒一聲:“陰溝裡翻船,連累你了,我本來路上想跑的,誰知道那個叫趙飲馬的死纏著我不放,所以只能進去了。”

“廢話少說。”池魚推他一把:“踏霄還在院子裡等你。”

“你不也在等我嘛?”擠眉弄眼地看著她,葉凜城道:“咱們回去補個洞房花燭怎麼樣?”

“我不介意給你傷口上補一刀。”池魚冷笑。

“你好兇啊!”葉凜城臉一垮。拉著旁邊的獄卒就指著她道:“兄弟,你見過這麼兇的媳婦兒嗎?竟然兇我!”

獄卒一臉懵逼,看看他又看看池魚,不知道說什麼好。

葉凜城一把將人扔開,委委屈屈地看著池魚道:“我大難不死,你難道不該給我個擁抱?”

池魚給了他一個白眼。

打打鬧鬧的兩個人,穿著拜堂的喜服,像極了一對佳偶。

沈故淵站在遠處冷眼旁觀,突然覺得糖葫蘆沒那麼好吃,懷裡的東西也沒那麼好玩了。

原以爲看她費心費力地給他買東西,心裡就會舒坦。可一看她對葉凜城的態度,沈故淵覺得,她越一百個人去給他買糖葫蘆,他心裡也依舊不舒坦。

“寧池魚。”他開口喊了一聲:“你還要站在那裡多久?”

微微一愣,池魚回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怎麼?王爺還有吩咐?”

什麼叫翻臉不認人,什麼叫過河就拆橋!沈故淵這叫一個氣啊:“人出來了,你就這個態度了?”

那不然呢?池魚聳肩:“您想要我如何?”

“你該回王府了。”沈故淵咬牙:“堂堂郡主,在外頭胡作非爲,像話嗎?”

“回王府?”池魚輕笑:“那本也不是我的家,回去做什麼?王爺忘記了?當初說不想看見我,不回府的人,不是您嗎?”

沈故淵瞇眼:“我現在想看見你了,如何?”

“不巧。”池魚朝他行禮:“我不想看見您了。”

說罷,拉起葉凜城就走。

“寧池魚!”沈故淵怒喝。

“哦對了。”池魚回頭,神色平靜地道:“我差點忘記問了,這親事也已經成了,王爺的目的,達到了嗎?”

臉上的怒意一頓,沈故淵想,對啊,還有這麼一件事,寧池魚的姻緣,這就算了了嗎?

伸手從袖子裡拿了姻緣簿出來,他翻了翻,下頷緊繃。

寧池魚、葉凜城。

成親乃是姻緣締結的象徵,所謂姻緣,也就是指的成親大禮。寧池魚這樣的舉動,把他原本捆在沈知白身上的紅繩掙斷了,自己同葉凜城捆在了一起。

還真是像鄭嬤嬤說的那樣,這個人,有自己掌握姻緣的能力。

她的姻緣成了,他欠的債,也就算還清了,兩人之間,再無瓜葛。

合上姻緣簿,沈故淵有點茫然。結束了嗎?他不必再管她的死活了?也不必再替她牽線了?

擡頭掃了那邊的兩個人一眼,沈故淵呆呆地點頭:“目的達到了。”

“那就好。”池魚頷首:“王爺保重。”

雪落在人身上,冰涼沁骨,沈故淵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兩個人走遠,眼裡都是茫然。

……

“所以。您就讓他們走了?”鄭嬤嬤瞪大眼看著他問。

沈故淵裹著被子,眼神空洞:“不然呢?我沒有理由要她留下了啊,她也不用再聽我的了。”

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他的肩頭一巴掌,鄭嬤嬤道:“您分明心裡想留,爲什麼非要找個由頭?”

要是平時,鄭嬤嬤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拍這一巴掌的,但眼下的沈故淵一點脾氣都沒有,抱著湯婆子茫然地看著她:“沒有由頭,我爲什麼想留下她?”

鄭嬤嬤氣極反笑:“因爲您心裡有她啊!”

“胡說!”沈故淵皺眉:“你見過哪個天神心裡會有人的?”

“沒見過就一定沒有嗎?”鄭嬤嬤道:“我問您,您與池魚丫頭,是有夫妻之實的對吧?”

沈故淵抿脣,點了點頭。

“那她要是嫁給別人,您心裡舒坦嗎?”

“你想糊弄我?”沈故淵不悅地瞇眼:“佔有慾和心裡有沒有一個人,是兩碼事。”

還不太好騙啊?鄭嬤嬤乾笑兩聲,連忙道:“老身不是那個意思,老身是說,池魚丫頭已經是您的人了,您既然不願意她嫁給別人,何不就把她留在身邊?”

“她是人,我是神。”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鄭嬤嬤,沈故淵道:“我和她在一起,不到一百年,她就會死。”

“這個咱們再議。”鄭嬤嬤擺手:“現在只看當下您是不是喜歡她。”

喜歡?沈故淵嗤笑,這種凡人的感情,他怎麼可能有?

喜、怒、哀、懼、愛、恨、欲,這些是在他成神的時候,就完全摒棄了的,哪裡還有再滋生的道理。

鄭嬤嬤欲言又止,最後只嘆了口氣:“大人讓您歷劫的良苦用心,您還是沒能察覺。”

良苦用心?沈故淵皺眉,那老頭子就是覺得他歷練不夠,所以折騰他罷了,哪裡還有什麼良苦用心。

“時候不早了,你別說了,去休息吧。”沈故淵道:“剩下的我自己想。”

鄭嬤嬤應了,起身離開。沈故淵一個人躺在暖玉牀上,依舊是渾身冰涼。

這樣一個人睡,不做噩夢纔是奇怪了。沈故淵想著,果然又回到了大雪紛飛的夢境。

“不是我……”有人被長劍貫穿胸口,口吐鮮血,滿眼焦急地看著面前的人道:“不是我!”

“不是你還能是誰?”看不清臉的女子持劍冷笑:“沈羲,你欠我的,命都還不清!”

“玉兒……”

“你沒資格這樣叫我!”

長劍狠狠拔出,帶著一串鮮血飛濺,灑在雪地上,紅得耀眼。那女人扔了劍,頭也不回地走了,紅色的衣裙在雪風中翻飛,背影之決絕,任憑誰傾盡江山也挽不回。

沈故淵看得不耐煩,上前去就想把那女人拉住。這女人在他夢境裡留下過很多次背影了。有什麼話不能留下來跟人說清楚呢?

“喂!”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將人扯得轉過身來,皺眉道:“你爲什麼不……”

“聽他說完”這四個字還沒出口,沈故淵傻住了。

寧池魚雙眼通紅地看著他,掙脫開他的鉗制,冷聲道:“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心口一疼,沈故淵慌了神,張嘴想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是,那人就扭頭,繼續往前走了,只在雪地裡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孤獨又倔強。

……

池魚睜開眼,葉凜城還躺在她牀邊的地鋪上呼呼大睡。

茫然地坐起身,池魚回憶了一下方纔的夢境,暗罵一聲自己可真是賤,恩怨都已經了了,怎麼還能夢見沈故淵?

不過夢裡的他眉眼間可像人多了,有七情六慾,生動得很。

搖搖頭,她起身,輕手輕腳地繞過葉凜城,收拾完自個兒,順便把屋子也收拾了。

葉凜城醒來的時候,桌上都已經擺好了早膳,池魚眉目溫和地道:“該起身了。”

感動得很,葉凜城道:“有個媳婦兒就是好啊,還有這種待遇!”

興沖沖地收拾好坐在桌邊,葉凜城看了看菜色:“你做的?”

池魚微笑:“我做的話,你吃了就得去醫館裡躺著了。”

這是踏霄買回來的,小菜清粥,舒坦得很。

葉凜城撇嘴道:“我不怕,你做的,再難吃我也吃。”

池魚哼笑。用完早膳正想和他商量離開京城的事情,結果踏霄就進來道:“嫂子,有人找你。”

誰找她能找來這裡?池魚皺眉,心裡有點不好的預感,提著裙子出門一看,卻是鄭嬤嬤。

“姑娘。”鄭嬤嬤看見她就迎了上來,著急忙慌地道:“主子病了!”

池魚挑眉:“他又不是人,怎麼也會生病的?”

“不知道啊。”鄭嬤嬤苦惱地道:“今早上一起來老身去喚他,就見他發了高熱——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情況!吃了藥也不見醒轉!”

心裡微緊,池魚抿脣:“嬤嬤你是妙手回春的高手,您都沒辦法,來找我有什麼用?”

“常病有醫,心病無醫啊!”鄭嬤嬤搖頭:“主子昨兒回來就不太正常,老身只能來求求姑娘了!”

“心病?”池魚笑了笑:“那他可能是高興吧,昨兒終於達成所願,想必不久就能離開這裡了。”

達成所願了?鄭嬤嬤一愣,眼珠子一轉,立馬拍了拍大腿:“原來是這樣啊!”

“嗯?”

“主子的目的,不就是讓姑娘你姻緣得成嗎?現在完成了,他的確是可以走了。”鄭嬤嬤道:“但他卻突然病了,想必……就是不想走。”

池魚輕笑:“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鄭嬤嬤看了她一眼:“主子不想走的原因,姑娘覺得,當真與您沒關係嗎?”

池魚沉?片刻,低聲開口:“嬤嬤,我被人傷過,傷過很多次之後,就再也不會自作多情了,寧肯相信別人恨我,也不會再懷疑別人愛我,您懂嗎?”

鄭嬤嬤一愣,眼裡陡然涌出愧疚來:“這也怪我……”

“不怪嬤嬤。”池魚搖頭:“只是沈故淵這個人以後怎麼樣都跟我沒關係,我不會管他。”

“姑娘。”鄭嬤嬤皺眉:“您若是當真打心底不想管,嬤嬤今日也就不來了,可您……分明沒能放下他。又何必逞強?”

放不下是一回事,會不會去做表現出放不下心思的行爲,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啊!池魚搖頭:“嬤嬤不必再勸,我心意已決。”

“那……”鄭嬤嬤重重地嘆了口氣:“那我自己想想辦法吧。”

池魚頷首,目送她離開。

“你分明放不下,在這兒裝什麼大尾巴狼呢?”葉凜城靠在門邊,嘖嘖搖頭。

池魚回頭瞪他一眼:“你也不知道迴避?”

“我?”葉凜城好笑地道:“我是你夫君,有什麼可迴避的?”

池魚瞇了瞇眼。

葉凜城立馬改口:“就算不是夫君,老子也霸道慣了,去哪兒都不迴避的!”

沒好氣地擺了擺手,池魚道:“先想想什麼時候離開京城吧,你保不齊就又被抓回去了。”

“你別急。”葉凜城道:“除了踏霄,所有人都已經被我趕走了,現在沒人能再把老子抓回去!”

這麼有自信?池魚哼笑:“雙拳難敵四掌,咱們還是先走爲妙。”

“別啊。”葉凜城終於吐露了心聲:“我熱鬧還沒看夠呢!”

池魚哭笑不得,叉腰看著他問:“你還想看什麼熱鬧?”

“聽聞朝廷花了天價,請了一尊金佛進宮。”葉凜城搓了搓手:“我還想看看那金佛是什麼樣子的。”

賊心難改啊!池魚跺腳:“你又想偷東西?”

“這哪裡能算是偷?”葉凜城神色嚴肅。一本正經地道:“我給它換個地方放而已嘛!”

“別的東西也就罷了,金佛你怎麼偷?”池魚比劃了一下:“那麼大,給你你也搬不走啊!”

“這個就不用你管了。”葉凜城摸了摸下巴:“況且,你也不是很想離開京城,就暫且先住一段時間吧。”

說罷,轉身就繼續回去喝粥。

池魚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感覺這人好像是爲了她留下來的,又好像不是。

上回皇族避難,不得已闖了太祖陵寢,孝親王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連續好幾日都夢見太祖,是以決定請金佛回來,在宮中做法事,然後把金佛放進皇陵。

爲了這儀式,孝親王不眠不休兩日,將皇族中人全部召集。一起跪在宮中做法。

池魚跪在隊伍的最後,無奈地道:“我怎麼也要來?”

沈知白跪在她旁邊,低聲道:“你也是皇族中人,寧王可是太祖封的王位,世襲的王爺。”

池魚不吭聲了,沈知白掃了一眼她高高梳起來的婦人髮髻,搖頭道:“你可真是意氣用事。”

“抱歉。”池魚道:“沒讓你來。”

“有什麼關係?”沈知白聳肩:“我也不想去,要真去了,當真會忍不住搶親。”

她是一早就想過小侯爺可能會來,與其到時候場面無法控制,那不如提前給他去一封信,叫他不管發生什麼,都別去她所在的宅院裡。

沈知白當真是聽她話的,甚至還把沈故淵給糊弄了過去。那天他沒來,她省了很多力氣。

池魚由衷地道:“多謝你。”

沈知白擺手,嘆息道:“我只是有點不高興,你竟然寧願隨便嫁個人,也不願意嫁給我。”

池魚失笑:“小侯爺,我這樣的人嫁給你,不是太委屈你了嗎?”

“那是你覺得我會委屈,實際上,我會很高興。”沈知白道:“雖然我可能會找不到禮堂的位置,把你牽到別的地方去,但只要能三拜行禮,那就行。”

池魚笑了笑:“有緣無分啊小侯爺,相約來世吧。”

可不就是有緣無分麼?就像他在月老廟求的那根籤一樣,什麼結果都不會有。

沈知白嘆了口氣,不經意地一擡頭,卻看見右前方的沈故淵在側頭看著這邊。

微微挑眉,沈知白低聲道:“池魚,你有沒有覺得,三皇叔最近變了些?”

池魚頭也沒擡:“什麼變了?”

“我也說不上來。”沈知白道:“但他好像有喜怒哀樂了,鮮活了不少。以前像個畫裡走出來的仙,不食人間煙火的。”

池魚不予置評,盯著地面想,沈故淵哪能有喜怒哀樂啊,這七情六慾之中,他頂多佔一個“怒”,沒事就怒火沖天的,也不知道嚇唬誰。

號角聲響,四周都安靜了下來,孝親王站在祭祀臺子上,嘰裡呱啦說了一大堆要敬奉太祖的話,然後就讓高僧做法。

按照規矩,皇室中人都得守夜,但年紀大的人可不會老老實實一直跪著,都藉著身子不舒服的由頭去宮殿裡歇息。所以到傍晚的時候,跪著的都是一羣老實巴交的晚輩。

“你困嗎?”掃了一眼旁邊跪坐著睡著的各家侯爺世子,沈知白小聲問了池魚一句。

池魚這三天就睡了一個好覺,此時也忍不住打呵欠,道:“瞇一會兒吧。”

沈知白點頭。守著讓她休息。

天漸漸?下來,四周都很是安靜,只有人綿長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池魚正養著神,冷不防的,好像聽見衣裳摩擦的聲音在前頭響起。

警覺地睜開眼,池魚擡頭,就見那尊比人還高的金佛安靜地佇立著,四周的人都垂著頭打瞌睡,沒有人動彈。

幻聽了嗎?池魚疑惑地搖搖頭,又盯著那金佛看了許久,確定沒有別的動靜了,才繼續休息。

沈故淵站在遠處的宮殿屋檐下,揣著紅袍袖子看著那尊金佛,一頭白髮被夜風吹得飛揚,臉上還有病態的嫣紅。

“主子,您先進去休息吧。”鄭嬤嬤低聲道:“不用您來守著的。”

“無妨。”沈故淵擺手。

他不想睡覺,不然,真被困在那夢魘裡醒不來了也不一定。

法事做了兩天,金佛就要入皇陵。孝親王只選了一些信得過的人跟著,其中自然有池魚和沈知白。

“孝皇叔最近真是操勞。”沈知白嘆息:“人都瘦了。”

池魚想起上次孝親王在陵墓裡磕頭的場景,聳了聳肩:“他是真的很敬重太祖。”

上回進過皇陵的人,都被他喊去一一談話,命令所有人封口,不得泄露皇陵所在,否則誅連三族。這回去,也只帶了禁軍在山下守著,上山的時候,那金佛全靠皇族中人來擡。

沈知白和沈故淵都在擡佛的人選之中,然而,池魚掃了一眼沈故淵的臉色,微微抿脣。

他好像真的病得不輕。

明天凌晨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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