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回答我這個問題麼?”
蘇恬定定的看著邵立輝,也沒遺漏掉在乍一聽到她的問題後,邵立輝那突然就變得有些倉皇的神色,如此看來,他是真的有事情在瞞著自己,於是蘇恬的態度的也就不自覺強硬了一些。
邵立輝在她灼灼的目光中像是被尖利的針刺中了心臟一般,一下子疼痛起來,他神色從一開始因意料之外的詫異慌亂逐漸變爲無力的黯然,他沉默了一陣後才苦笑著嘆了口氣,然後點了點頭。
“我確實是在你之前就認識你父母,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邵立輝像是刺探,又像是擔憂的低問著蘇恬。
蘇恬依舊定眼看著他,而邵立輝也沒有再回避她,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幾秒鐘,卻都從對方眼裡看不到有什麼僞裝,這讓蘇恬更加的心煩意亂,她不想因爲猜忌而失去一個一直以來都和自己真心相待的朋友,也害怕讓自己再一次淪爲別人棋盤上的棋子。
“那你以前的時候爲什麼要裝得和他們不認識一樣?”蘇恬收回了剛纔灼灼逼人的眼光,不知不覺就有了點挫敗的感覺,只是糾纏著她的問題,該問的她還是想要弄明白,越是在意這個朋友,就越不想讓彼此之間還存在什麼疑慮隔閡。
“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是我在失憶之後暈倒在路邊,是你救了我?!彼泡p了聲音,開始慢悠悠帶著些嘆息的意味訴說那段存在於自己短暫記憶中的事情:“是你把我送到醫院的,後來我家人爲了感謝你才請你做我的私人醫生,可你們卻說那是你們第一次相見,爲什麼呢?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好隱瞞的,你們一個是我的家人,一個是我的好朋友,如果真的認識,有必要對我隱瞞麼?”
除非他們之間有什麼秘密不想讓她知道,所以纔會乾脆裝得他們之間也是不曾認識過的人,而她又把他們都當成是自己的親人朋友,不會輕易的懷疑,那些所謂被翻過去的秘密也許就真的成爲永久的秘密了,若不是,她會在那個夢魘中看到那可怕的一切的話。
蘇恬想到手術檯上割向自己臉龐的刀子,後背就不自覺猛地一陣發寒,緊接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心理影響而產生的錯覺,竟感覺臉龐也有微微的刺痛感,她伸手捂住發冷刺痛的臉,深吸了一口氣纔好不容易把情緒平靜下來。
邵立輝看著她這樣子,心口也提起了起來,他趕緊站起身走過來:“蘇恬?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痛?你的臉痛嗎?”他緊張的問著,就想伸手過來幫她檢查,卻被蘇恬輕輕一揮手就擋開了。
蘇恬搖搖頭再度擡起臉,用已經恢復平靜的樣子面對著他:“你爲什麼會覺得我的臉會痛呢?是因爲你也知道,那些新聞報導上說的其實沒錯,我確實被做過整容手術是不是?因爲你也知道現在這張臉根本就不是我的是嗎?”
她已經把問題挑得這麼直白的問了出來,再不容逃避,她要的只是他的一個答案一個解釋,蘇恬覺得這已經是她能爲他們這段友誼做的最大的努力和讓步。
邵立輝嘴脣微微一下顫動,跟著喉頭也哽了一下,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一臉爲難和低落,然而他也知道此時此刻的蘇恬已經不比從前,她不再是那個任他們說什麼都會相信,記憶和生活感情都是一張白紙的女人。
他手杵著桌沿走回到自己對面的位置上再度坐了下來,再次開口的時候,他像也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準備面對,而不再那麼糾結爲難,看著她的眼神亦是一如既往的坦誠:“是的,我欺騙了你,我其實在那之前就認識你們,那時你受了重傷,是你爸媽來找我幫忙,誰知你醒過來後就失去了記憶,他們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很痛苦,說你既然已經不記得了,就讓你徹底忘記也好,所以才和我商量以後不要再和你提起那些事,也就乾脆裝作不認識對方,以免讓你再想起來。”
他說得確實誠懇而坦白,絲毫不像是再有什麼隱瞞和欺騙,可蘇恬卻知道父母這樣選擇的原因絕不會是因爲怕她想起來會痛苦,他們在手術室門外說的話還那麼清晰刺耳的時時迴響在她腦子裡,讓她聞之心寒,她不過是作爲家人報仇的一個工具而已,這樣的覺悟讓她膽戰心驚。
所以如果不是邵立輝演技太高還有所隱瞞的話,就是連他也是被她家那對精明的父母算計了。
蘇恬在桌子底下不禁使勁握住了拳頭,緊到指甲都刺進了手掌心她都感覺不到有多痛,因爲只有這樣的刺痛才能讓她清醒一些,才能緩解她心中更加巨大更加可怕的痛苦。
“蘇恬,我知道你不希望朋友之間有所隱瞞,可我保證,我真的沒有惡意,伯父伯母說你的經歷太過慘痛,不想再讓你想起,徒增痛苦,我也覺得很有道理,一個人如果能有機會從過去的痛苦泥沼中得到解脫,能夠爬出來未嘗不是一件幸運,又何苦一定要找回那些好不容易忘掉的,讓自己再度陷入苦難之中呢?所以我才配合他們演戲,才那麼小心翼翼的不想讓你恢復記憶,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蘇恬,你還相信我嗎?”
邵立輝終於把藏在心裡的秘密說出來之後,又急急的解釋著自己當初這麼選擇的原因,不管是因爲他們這麼久的友誼,還是爲了他對她那份難以割捨的感情,他都不希望她對他還有什麼懷疑。
“我相信你。”蘇恬安靜的聽他說完,看著他一副緊張的樣子,她卻顯得很平靜淡然,只是像在陳述一個事實般淡淡的說著:“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你既然知道我是個失去過記憶,沒有過去的人,那我的人生就是從醒過來之後開始,而你,是我在那之後第一個讓我信任的朋友,所以我現在纔會和你坐在這裡,纔會這麼直接的跟你要答案,這一切就是因爲我並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你明白了嗎?”
邵立輝怔怔的點頭,眼中波光微閃,不能說不受觸動的,和蘇恬認識以來,這還是她第一回這麼真誠的說起她對他們友誼的在乎,是的,友誼,雖然想到這點還是會有心酸的感覺,可是不管是友誼還是愛情,那也都是一種感情,他都不想失去。
“我明白,你放心吧,我不會再瞞你什麼的,因爲這件事,我也一直擔心,擔心你哪天想起來會怎麼樣,蘇恬,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你相信,我是真心不想看到你痛苦的?!?
“你說能夠忘記是一種幸運,可是一個人到底是糊里糊塗的活著好,還是清醒的面對好呢?”蘇恬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眸子裡面閃耀著光芒愈加的讓她顯得光彩奪目,讓人移不開眼光:“我想明白了,就算過去的經歷有多麼的不堪,多麼痛不欲生,與其像現在這樣不清不楚的活著,我寧可和命運賭一把,立輝,你會幫我嗎?”
邵立輝怔然,過了良久也只是呆呆的看著蘇恬,她周身散發出來的光彩太過耀人,他無法抗拒,不能閃躲,只能任由自己的心神都被她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之間便取走。
“你還是想……”邵立輝愣了好一會才頹然的開口,語氣裡雖然是在疑問,卻是明知到答案還不肯死心的無能爲力,他試圖想再勸蘇恬,又在她前所未有堅定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只餘下徒勞的嘆息。
“所以我沒有猜錯,給我做整容手術的人,確實就是你對吧?”蘇恬沒有再給她勸說自己的機會,她也是好不容易纔下定了這個決心,唯恐自己又會害怕會退縮,就只能乘勢追擊,也斷了自己萬一會退縮的後路,擺出一副決定了就馬上要放手去做的姿態。
邵立輝的承認也更加證實了她的那個夢裡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不是什麼噩夢,而是她真真實實存在過的過去,既然能在夢裡看到那些,也就說明,她還是有可能恢復的,她的心口驀地揪緊。
沒錯,在經歷過一場場夢魘中那些幾度讓她痛苦萬分的感覺之後,說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可這卻是她不得不做的選擇,世上的確沒有兩全其美,沒有萬事順心,既然選擇了不想醉生夢死,那麼醒過來後即便是痛死,她也只能承受。
“你告訴我,我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既然是你給我做的整容手術,那你一定知道我以前的樣子吧?或者你還知道我以前到底是誰,我經歷過一些什麼?告訴我?!睅缀跏穷澏吨艈柍鲞@番話。
心臟深處微妙喧囂著的某一個地方卻在偷偷的抱著某種看起來不切實際的期待,抑或是奢望,唐恬說過,你就是我,我要你代替我去愛他,那麼如果真的是呢?那就不存在替身的問題了不是嗎,只是在這樣有可能嗎?她是不是太過貪心了。
邵立輝垂下頭喝了一口咖啡,把浮動在他眼裡的情緒不動聲色的掩飾過去,他握著咖啡杯的手也在不自覺的收緊,最後變成了帶著些傷感和沉痛的無奈低聲說道:“對不起蘇恬,我並不知道你的過去,我說在救你之前認識你們,也就是幫你做手術而已,關於你的事情,我也是聽你爸媽說起的,而你以前的樣子?!彼D了頓,眉峰驟地緊了緊,隨即又鬆開,最後長長的一聲嘆息:“你以前應該也是很漂亮的,即使你的臉已經毀了,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可這雙眼睛,自始至終都不曾變過,是我見過最璀璨的眼睛?!?
蘇恬渾身一震,似乎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從她的喉嚨口直直的跌落到心臟深處,摔了個四仰八叉,那驀然的一沉一空,卻分不清是失落還是放鬆,這就是等待一個答案的滋味,當中種種緊張猜測,好的壞的,對了錯了,其實過程都是一種折磨。
“好了,你也別多想,既然你決定要找回記憶,我會幫你的,這種事急不來,你不能這麼緊張?!鄙哿⑤x看著她這個樣子,又是擔心又是不安,溫言勸解著,也等於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蘇恬也只好默默的點頭,等待的滋味雖然不好受,追尋最終答案的過程雖然是煎熬,可也是必經之路,選擇了就容不得逃避。
她還正想拜託邵立輝幫自己保密不要告訴家人的時候突然手機就響了起來,她還以爲是範明哲不放心打電話過來催她,一看來電卻是那個她已經好幾天都不見蹤影的所謂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