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景安推門而進,冷沉的視線,精準地落在病牀上,那個背對著房門而臥的女人,久久地,不曾移開過。
聽到門開的聲響,夜羽凡下意識認爲還是韓遠川,頭也不回地緩慢睜開眼,平靜說道,“韓哥,你放心去忙你的事,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男人聞言後,不悅地皺緊眉頭,低沉地說道,“是我。”
耳畔傳來熟悉入骨的男性嗓音,夜羽凡身體猛然抖了抖,極慢極慢地翻了身,漆黑眼瞳幽幽地轉了轉。
引入眼簾的,是一張刻在心底的英俊男人臉龐。
是那個把她高高寵溺到天上又把她狠狠摔在地上的魂淡男人。
因爲見到他而愣怔的神智一點一點地恢復,夜羽凡氣恨的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可眼睛卻不爭氣地凝在他挺拔的身影上。
呼吸裡,濃濃的,都是屬於他的涼薄氣息。
凝視著他削薄的嘴脣,深刻的五官,能清楚地瞧出來,因爲瘦了不少的緣故,臉部線條越發顯得緊繃冷厲。
心裡溼漉漉地酸楚,爲自己,也爲他。
原來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里,不只是她一個人承受到了無窮無盡的悲痛與絕望。
夜羽凡動了動蒼白的脣瓣,卻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羈景安幽幽看著她,緩慢地弓下高大的身軀,粗礪的指腹覆蓋在她消瘦的臉頰上面,柔情撫摸,“你足足躲了我五天五夜,折磨了我一百二十個小時,七千兩百分鐘,四十三萬零兩千秒,還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
夜羽凡聞言,看著他深深凹陷的眼窩,以及眼窩下那片濃厚的黑眼圈,心口倏然一痛,喉嚨哽咽難受,卻依然硬起地咬緊脣瓣不吭聲。
鬧成今天這個樣子,又不是她的過錯,說起來,她們之間到底是誰折磨誰?
幽靜的病房裡,由於兩人的默然,氣氛變得很尷尬,也很凝固。
羈景安盯著她的同時,修長的手指也沒有閒下來,慢慢遊移落在了夜羽凡的脣珠,低低緩緩地問,“爲什麼不回答我?”
“爲什麼要回答你?”
終究是心裡意難平,夜羽凡擡手一把打掉他的大掌,憤懣地嘶吼起來,心裡積壓的傷心與悲痛,化爲一顆顆憤怒的子彈毫不留情地射進了男人的胸膛,“羈景安,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你的什麼人?是你喜歡的女人,還是可有可無的寵物?如果你真的把我當成你的女人,又爲什麼要捨棄我優先把莫雨柔送去醫院?你是不是也認爲是我把她從二樓窗口推下去?又是我把她甩到街道被轎車撞擊?我告訴你,我根本什麼都沒有做,甚至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是莫雨柔自己整出來的,真正無辜的人是我,受到傷害的人,也是我!”
說到最後,隱隱帶著壓抑到極點的哭腔。
男人只是深深地盯著她,半晌也沒有開腔說話。
他越是沉默,夜羽凡越是心塞,梗得慌。
靜默的意思,她明白。
這是不信任她沒有幹那些傷害莫雨柔的事。
在他心底,壓根就不相信她的一面之詞。
上一次就是太過輕易原諒了他,纔會導致他變本加厲,不把她放在心上,一次,又一次地因爲莫雨柔而棄她不顧。
吃一塹,長一智。
這回,她再也不會愚蠢如斯。
“你別動我。”
夜羽凡感覺到他微涼的手掌在她的耳垂輕輕地捏了捏,忿忿地用力把臉扭到一旁,躲避了他看似溫情實則挑逗的舉動。
她使小性子不願意讓他觸碰,羈景安也就不再勉強,泛著鮮紅血絲的眼眸緊迫地盯著她,眸底依稀掠起疼惜之色,“好好養身體,什麼都別多想。”
“你走吧,我有韓哥照顧,好得不能再好。”
夜羽凡翻了個身,努力壓抑內心中翻滾的酸澀情緒,背對著他,明明心裡渴望他能多陪陪她,卻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別給我提韓遠川,這輩子,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男人眸子陡然陰鷙如狼,目光是夜羽凡從未見過的冰冷冷,“你敢跟韓遠川攪合在一起,我就能手起刀落殺了他。”
“你憑什麼殺了韓哥?當你欺騙我說公司有事要求我先回公寓實際上卻是摟抱著莫雨柔卿卿我我的時候,我親眼看到受不了打擊跑到酒吧喝酒買醉,是韓哥安慰我把我送回去……而這次,你只顧著莫雨柔的死活,毫不在乎我,又是韓哥把我送到醫院救治忙前忙後。”夜羽凡痛苦地呼吸著,胸口急劇起伏,伸出手指向門口,厲聲嘶喝,“你走吧,我累了,想要休息。”
說完,死死地閉緊了眼睛,再也不想看見他。
就在這時,羈景安的手機響了。
可能他接聽之時沒注意摁了免提鍵,夜羽凡能清晰地聽見電話裡頭醫生的焦急聲音,“羈先生,莫小姐突然內臟大出血,急需進行第二次手術……”
緊接著,她聽見了男人步伐匆匆離開了病房。
夜羽凡輕輕扯脣自嘲一笑。
說了那麼多,到最後,還不是莫雨柔的性命比她更重要。
也是奇怪,自從羈景安來了一趟後,韓遠川就再也沒有來她這裡露過面。
夜羽凡只是心思比較善良單純,但並不愚蠢。
稍微往細裡想,就知道肯定是羈景安暗自設了絆子,以至於韓遠川對她無暇兼顧。
這樣也好。
她有足夠清靜的時間來仔細想一想,她與羈景安的這段感情,該何去何從。
韓遠川沒來,羈景安卻只要有空就會到夜羽凡的病房站站坐坐。
即使兩人全程無交流,他也毫不介意。
他說,“來,吃藥。”
夜羽凡就著他的手一骨碌吞進了藥丸,沉默不說話。
“喝水。”
夜羽凡漠然喝水。
羈景安說什麼,她就做什麼,但她就是不搭理他,把他當成了無足輕重的透明人,完全變了個人,安安靜靜的,一整天都可以不吭聲。
疏離淡漠的,就像她從未愛上過他。
羈景安很熟悉夜羽凡這樣的眼神。
當初她被宸梓楓傷害到了極點,傷心欲絕過後,看向宸梓楓的視線,也是這樣冰冷,毫無情緒。
從未產生過的惶恐開始在羈景安的內心蔓延,可對著不哭不鬧的夜羽凡,一向殺伐決斷的男人,感覺到束手無策。
兩人之間的沉悶壓抑氣氛,終於在週六的上午被打破了。
羈景安來了一趟,公司突然臨時有急事,默默凝視著夜羽凡平靜無波的臉龐,他轉身離開,走的太急,以至於忘記了關攏門。
羈景安走了,甚至連溫暖的空氣也帶走了,房間裡遍佈冰冷的氣息。
病房門虛掩著,夜羽凡躺在牀上盯著那扇門發呆。
然後,她就那樣看著一個窈窕玲瓏的女人緩緩推開門,朝她走來。
微笑著站在她眼前,距離不到半米,伸手可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