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倚陌和威爾森特就這麼奇怪的對視著,三個人圍成一個怪異的對峙圈,誰都沒有說話,連呼吸的聲音都很輕。
“你說什麼?要我和這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睡在一起?”首先開口的威爾森特帶著難以置信和暴躁的語氣,偏過頭看向一邊站著的冰雕一樣的管家賽門。
“是倚陌先生,威爾森特伯爵。”賽門不卑不亢的開口,讓人搞不懂他現在的情緒,一如既往的像個冰冷的機器。“親王大人希望你們能儘快的磨合相處,早點完成任務,之後你們就可以分開住了,而倚陌先生也可以獲得獨立的屬於自己的房間。”
賽門說著,擡眼看著一臉不滿的伯爵。
“如果可以的話,能現在就給我一個獨立的屬於自己的房間麼?”倚陌儘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看著眼前這個囂張的蝙蝠,不斷的告訴自己現在正是寄人籬下的時候,不能暴躁。
賽門轉頭,一雙沒有情緒的眼睛看向倚陌,靜默了一會,然後說,“我希望你們能夠接受這樣的安排,因爲這不是建議或者請求。”
說完,賽門退後一步,又看了一眼靠在門框上的威爾森特,補充道,“這是親王大人的命令。”之後,便轉身毫不留戀的就走了。
威爾森特本就皺起的眉頭現在已經接到一起了,倚陌臉色更加蒼白了,他不是不能忍的人,但是跟這個人一個房間總讓他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尤其是那個人看他的眼神。
孤兒都有一種脆弱而敏感的通病,倚陌當然也不例外,從他第一次看到男人的那雙眼睛,他就知道,這個男人不喜歡他,很不喜歡,最起碼不喜歡自己住進他的房間。
即使心裡面再鬧騰再難過,倚陌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垂下了眼,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等著男人的宣判。
“不能跟我睡在一張牀上。”
“嗯。”
“不能用我的東西。”
“嗯。”
“如果我沒有找你,你最好把自己隱形。”
“……知道了。”
倚陌回答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他從來沒有被人收養過,沒有體會過那種忐忑不安的感情,但是他現在一下子就瞭解了,那種束手束腳的壓迫感,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慌在心底裡醞釀沉澱。
他不是什麼好捏的軟柿子,也很傲很硬,但是,他現在的地位,他現在的身份,還有他現在的處境,都讓他不得不低頭。
倚陌告訴自己,只要趕快掌握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力量,然後殺死那個不知道長什麼樣的老禿驢,一切就會結束了,即使自己不能自由,但是至少會比現在有尊嚴。
男人的脖子上,沒有像別的人一樣顯示出藍色的紋路,倚陌沒有選擇,只能屈服,他連一丁點的震懾都做不到,只能逆來順受。
這沒什麼,很好,該找回來的,他一樣都不會放掉。
擡起眼,只看到了男人的背影,房門已經被讓了出來,而那倒無所謂的不耐煩的背影,就像在告訴倚陌——這是一種施捨。
多奇妙,倚陌一下子覺得,這樣或許也不錯,一條賤命,還有低賤的生活,絕配。
但是,那說的一定不會是他倚陌。
男人進了屋就徑直走到了臥室裡,‘嘭’的一聲甩上了門,讓剛剛跨進屋子的倚陌也渾身一震,眼神暗了暗,最終還是無所謂的輕輕的關上了門。
減少存在感,沒問題,只是沉默而已。
看了看緊閉的臥室,在這個只有一張牀的房子裡,能讓他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個。
光著的腳踩在客廳的厚厚的羊絨地攤上,沒有一點聲音,走向大大的落地窗,看了看外面的靜謐的夜景,不,應該是晨景吧。發了會呆,腦子什麼都想不起來,站到累了,就坐下,靠在牆上,微微合上了眼。
客廳有隻一個大的長條沙發,皮質很好,做工精細,上面好鋪著好看華美的墊子,但是倚陌並沒有躺上去,只是想著,男人要是起來看見自己霸著沙發還不一定會說什麼,所以就那麼坐在不算堅硬的地上,微微側過頭,等待睡眠。
清淨的月光透過窗子大在客廳裡,給房間裡的一切都籠上了一層朦朧不清的薄紗,倚陌一個人靠在牆角,一腿伸直一腿曲起,頭斜在一邊,恬靜的就像是一幅油畫。
明明那麼狼狽,卻依然那麼引人注目。那是他骨子裡的血液使他與生俱來的氣質,無關他的成長環境,無關他的心情,那是烙入骨髓的東西,發現的人,曾經有很多,但是珍惜的,卻又少的可憐。
他就像一直就是一個人,在這月光下,淺眠著,不曾有人靠近過,冷冷清清,卻不喜不悲。
而這一切,似乎被突然而來的覺醒無限拉長了。
威爾森特雖然脾氣壞,但還不到不講理的地步,躺在牀上躺了一會,纔想起來自己屋裡的那個應該就是被自己老大強行‘劫持’過來的,可憐的剛覺醒的獵人,暗罵一聲,從櫃子裡掏出一牀新被子。
一打開房門,看見空蕩蕩的沙發,他就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
那個人難道沒有一點禮貌麼?這種時候在別人房子裡亂逛什麼?倒是一點都不避諱。
剛走兩步,卻看見靠著落地窗的牆角,有一個人斜斜的靠在那裡,看樣子已經睡著了。
威爾森特站在原地想了想,覺得自己至少應該幫人把被子蓋上。
在心裡暗暗讚歎自己真的是好好先生,伯爵抱著蓬蓬的羽絨被往過走,可是沒幾步,卻停了下來。
睡著的人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微微搖了搖頭,然後睫毛輕顫了幾下,一雙有些水汽的眼鏡有些迷茫,然後漸漸清明,直直白白的看著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除了冷漠和疏離。
“這是被子。”威爾森特覺得有些尷尬,擡手揚了揚手裡的東西,然後退了幾步讓在了沙發上。“你晚上可以睡沙發。”
說完,也沒有停頓,就轉身回了臥室,關上門,卻覺得有些茫然。
剛剛那一幕像是定格在了眼前,揮之不去,“月光下的睡美人?”威爾森特忍不住的低喃,在反應過來自己說的話之後,一愣,然後一臉嫌棄,“腦子進水了吧!睡美人?哼。”
搖搖頭,重新爬回牀上,把屋外的人拋在腦後,捱上枕頭沒多久,就已經不知今夕是何夕。
倚陌靠在牆角冷冷的看著月光下那個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臥室的門後,才靜靜地從剛剛的夢裡面回過神來。
一轉眼就看到了沙放上撂著的被子,挑了挑眉,倒也沒有膩歪,既然人家通知了,特許了,恩準了,那自己就沒有必要推脫。
揉了揉被胳膊壓的有些麻的那隻腿,撐起身體,走到沙發,毫不客氣的躺了上去。
這回躺在柔軟的沙發上,蓋著蓬鬆的被子,倚陌卻沒有馬上入睡,剛剛的夢讓他覺得有些難受,心裡面猶如一塊大石壓在那裡,可是倚陌睜著眼,望著畫著壁畫的天花板,努力的回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下意識的,他覺得,那是他五歲之前的記憶,或者說,是到孤兒院以前的記憶。
那些混亂的糾結的,模糊的壓抑的,令人窒息的感覺,讓他忍不住狠狠的嚥了一口口水。
倚陌不知道自己就這麼睜著眼睛發了多久呆,直到房間裡傳來門把手轉動的聲音,他纔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抓著亂糟糟的頭髮的自己的‘好舍友’。起身,把被子疊好放在一邊,還伸手理了理本來就很平的撲在真皮沙發上的布墊子。
威爾森特看著男人的動作,愣了一下,打了一半的呵欠就這樣卡在了嘴裡,消失了一兩百年的罪惡感不知怎麼就突然跑了回來。
合上張大的嘴,有些尷尬的扁了扁嘴,走進浴室。
早餐是所有在城堡裡的貴族們一天之中唯一必須準時參加的聚會,出乎所有人預料的,那個空了幾百年的主座左手邊的位置,今天穩穩地坐了一個漂亮的男人。
大多數人對此感到好奇,各種目光毫不避諱的在倚陌身上游蕩,但是當事人只是微垂著眼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看不出驕傲,也看不出卑微,好像自己屁股底下的不過是一張平常不過的椅子,而自己做的位置不過是餐桌上的一個普通的角落。
其實倚陌真的沒什麼感情,他對別人的目光已經儘量忽略了,但是還是覺得有些如芒在背。
他只是很聽話的跟在自己‘舍友’的身後走到這個地方,再聽從賽門的分配做在了這裡,但是衆人的反應直白的告訴他,這個位置遠比他看上去的要複雜得多。
倚陌有些煩躁還很忐忑,他不是容易自卑的人,即使他無父無母沒人管教,但他總是很自信也很放縱,因爲他不在乎不介意而且有能力活得好好的,可是現在的處境,讓他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都無法像往常一樣,他要考慮的東西太多,關於自己的,還有關於趙瑜的,低聲下氣忍氣吞聲他並不擅長,但他不得不那麼做。
——因爲他現在脆弱得如同螻蟻,一切都掌握在別人手裡。
他討厭這種感覺,但是他卻無法拋下趙瑜選擇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