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私藏食物

越往南走越是令人心驚肉跳。

驕陽似火，田地乾涸，沿途都能看到逃荒的人羣。

戰(zhàn)爭的陰影無處不在，壓抑得熾焰下的人們喘不過氣。

紀(jì)威那幾十號人的隊伍，最初跟著廣陵郡王南行，一個個都很興奮，可顛簸了上百里路下來, 這夥人的勁頭全沒了。

日夜兼程、風(fēng)餐露宿，人沒得吃、馬沒得喝，他們疲乏至極……

往常還能順道打劫民衆(zhòng)以維持生計，可如今在傅九衢的眼皮子底下，再不敢造次。

他們?nèi)棠椭稻裴椴粌H沒有停下來歇口氣的打算，也沒有分發(fā)食物下來。

隊伍裡的詢問, 漸漸變成了抱怨。

“紀(jì)大人, 我們就這般乾熬下去嗎？”

“再不給點吃的喝的，莫說我們，馬都受不住了。”

“紀(jì)大人，我看那郡王就沒好有安心，該不會是想把我們當(dāng)成食物宰吃了吧……”

周圍幾個親衛(wèi)不停在紀(jì)威的耳邊抱怨，甚至有人低低地辱罵了起來，說傅九衢不拿士兵當(dāng)人看，自己在馬車裡吃肉喝酒，讓他們餓著肚子上戰(zhàn)場。

紀(jì)威看一眼前面的馬車，心裡問候了八百句老母，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相勸。

“再忍忍，等到了桂州跟上大部隊匯合就好。”

“紀(jì)大人……”一個心腹小聲地提醒，“若讓他們知道我們棄城逃跑的事情……還會給我們立功受賞的機會嗎？”

紀(jì)威沉下臉，“放你孃的屁！我們是力戰(zhàn)不敵，這才逃出來的。我妻女都死在城中，何來棄城逃跑一說？不要胡說八道自己嚇自己。”

訓(xùn)完, 紀(jì)威又嘆一聲。

“再者, 我不去投靠狄青，又能如何？帶著兄弟們上山當(dāng)土匪？”

衆(zhòng)人沉默。

他們心裡很清楚, 狄青一來，在二十萬大軍的鎮(zhèn)壓下，儂智高肯定蹦噠不了多久，等戰(zhàn)爭結(jié)束，棄城的事情肯定要逐一清算。

不去戴罪立功，又能逃到哪裡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他們別無選擇。

討好傅九衢是活命的唯一機會。

車隊一路南行，沿途不再停留，如同搬家的螞蟻一般，浩浩蕩蕩地在官道上蜿蜓。

天黑時，氣溫稍降，幾縷細(xì)風(fēng)夾雜著酷暑的熱氣，比白日裡添了涼爽，但飢渴和疲累，讓他們越發(fā)浮躁，喉嚨似有火燒一般，頭暈眼花……

“俺去找廣陵郡王討水。”一個校尉低啐一口, 突然衝上前來。

“不可, 萬萬不可。”紀(jì)威連忙阻止他，“兄弟們，郡王這是在考驗我們呢，若是惹他不快，只怕到了狄將軍跟前，咱們也沒得好果子吃。”

校尉看著紀(jì)威鼓鼓的馬囊，眼裡的光影黯淡了幾分。

“大人不愁吃喝，但俺們兄弟總不能活活餓死吧，還有這些馬，再不吃喝就得倒下了……大人不去，俺去。”

車隊後面的氣氛，坐在馬車裡的傅九衢自然知道。因此，當(dāng)那個面色臘黃的校尉打馬上來求見的時候，傅九衢撩開了簾子。

“何事？”

校尉不安地看著他，隨即低下頭，拱手道：“郡王，俺們已經(jīng)一天沒得吃喝了。人扛不住，馬也受累，快走不動道兒了。”

傅九衢淡淡道：“你們?nèi)ネ犊康掖髮④姡y道不準(zhǔn)備吃，不準(zhǔn)備喝，就帶幾十張嘴去？”

校尉嚥了下唾沫，“俺們能打仗，能賣命。”

傅九衢輕笑，“能打仗，能賣命，爲(wèi)何棄城而逃？”

校尉臉色一變，登顯慌亂，“俺，俺……”他不安地看著傅九衢，嘴皮囁嚅幾下，終究沒有再解釋。

“俺有罪！但俺絕非貪生怕死之輩……”

“罷了。”傅九衢輕飄飄睨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看你還算有點骨氣，本王交給你一個差事。”

校尉愣住：“啥？”

傅九衢微微一笑，看著他滿帶期望的眼神，淡淡地道：“程蒼，給他吃飽喝足，派他去給本王探路送信！”

程蒼應(yīng)一聲，望著那人：“跟我來。”

校尉喜不自勝，“俺絕不辜負(fù)郡王所託。”

待馬步聲遠(yuǎn)去，辛夷才側(cè)目問傅九衢。

“九哥爲(wèi)何要把差事給他？紀(jì)威的人，你信得過麼？”

傅九衢淡淡一笑，“幾十號人，渴了，餓了，沒一個有種的敢上來找我。獨他一人大著膽子來了。就衝這勇氣，也應(yīng)該給他一個死在戰(zhàn)場的機會。”

辛夷內(nèi)心微惻。

就他一個人該死在戰(zhàn)場上？

那紀(jì)威呢，不配死在戰(zhàn)場上嗎？

不等辛夷問他，傅九衢便打開車簾，讓段隋招呼隊伍停下。

“原地休息，給人馬派糧。”

段隋喜滋滋地應(yīng)道：“是，九爺。”

說是派糧，但馬車上的餘糧已經(jīng)不多了。

人可以熬著，馬卻不講道理，實在餓狠了，是會罷工的。

段隋讓人將馬車上的黍米和水桶都搬了下來，優(yōu)先滿足了馬匹，衆(zhòng)人再草草吃了點東西。

乾糧已經(jīng)沒有了，段隋扛了一袋精糧和一桶水過去，讓紀(jì)威那羣人，自想辦法。

無鍋無竈，這些人愣愣相看著，一橫心，就著生米嚼了嚥下，再對付著喝幾口清水，算是暫時解決了饑荒。

馬車裡，清風(fēng)拂著簾帷。

傅九衢從抽屜裡掏出用油紙包好的薰牛肉乾和兩個青幽幽的蘋果，塞到辛夷的手上。

“快吃。”

辛夷大爲(wèi)震驚，“九哥，你居然私藏東西？”

在碰見災(zāi)民的時候，看到好幾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子，辛夷心生憐憫，一口氣將高淼爲(wèi)自己準(zhǔn)備的果子零嘴和肉脯等全給了他們……

哪料，傅九衢竟然藏了那麼多好東西在抽屜裡。

辛夷笑不可抑，拿起蘋果在袖子上擦擦就要入嘴，卻被傅九衢阻止。

但見他掏出一把匕首，拿來果子仔細(xì)削了皮，再用潔白的帕子墊著交到辛夷的手上。

“不著急，吃了還有。”

辛苦嘴裡發(fā)酸，拎起那果皮。

“這丟了多浪費……”

“餵馬。”

“好吧。九哥英明，想得就是比我深遠(yuǎn)………”

辛夷想到傅九衢偷偷藏東西的樣子，不禁好笑，一語雙關(guān)的逗他。

傅九衢冷目淡淡，“沒良心的東西。”

辛夷低笑，將削好的蘋果遞到傅九衢的嘴邊：“來吧，良心來了。咬一口！”

傅九衢別開頭，“我不喜歡吃。”

辛夷噙著笑，哼聲，“這叫同甘共苦。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傅九衢看她固執(zhí)，輕輕咬一口。

“你說的姥姥山，離州府有多遠(yuǎn)？”

辛夷想了一下，搖頭。

這個劇情於她來說，只是劇情而已，跑地圖都是直達(dá)，哪裡知道有多遠(yuǎn)？

傅九衢：“你這個……小騙子。”

看這傢伙咬牙，辛夷突然皺了皺眉，疑惑地道：“九哥，你依著我放糧給百姓，有沒有想過，我萬一找不到水源和糧食，到時候，你怎麼辦？”

傅九衢勾脣，在她腦袋上一彈，“我就沒有指望你。我算過了，等人馬歇口氣，子時出發(fā)，一口氣到桂州也不過明兒晌午，即使缺少水糧，倒也無妨……”

辛夷沉眉道：“那九哥想過沒有，桂州也缺水呢？”

大軍出征都帶有糧草，路上也會有補給，但如果缺水就麻煩了。

傅九衢淡淡一笑，握住辛夷的手。

“會有辦法的，餓不著你。”

辛夷咬一口果子，睨著他笑。

“九哥知道崀山嗎？姥姥山便在荊湖南路和廣南西路交界處，崀山之側(cè)，崀山有紅土丹霞，地貌獨特，很好辨認(rèn)，到那裡，一打聽就找到了……”

傅九衢目光飄悠悠地，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方纔不是說，不知多遠(yuǎn)？騙子”

辛夷眨個眼，“九哥問我離州府有多遠(yuǎn)，我確實不知道啊。哪有騙你？”

傅九衢點她腦袋，清冷的面孔彷彿映入了半盞月光，隱隱見笑。

“辛夷，你總能給我驚喜。”

～

東方泛起的金輝穿過雲(yún)層灑在大地時，一行人已到兩州交界之處。

走了一夜，又困又餓的隊伍裡，不安的情緒漸漸滋生。

辛夷看到崀山熟悉的輪廓，那塊大石頭就落了下來。

沒有變，和她在《汴京賦》裡看過的一模一樣。

“九哥，再往前約莫一里地，就是姥姥山了。”

傅九衢見她說得篤定，就像曾經(jīng)來過一般，眼底疑惑更濃，但他沒有多問，而是吩咐車隊停下來。

“程蒼，你帶人原地等待，在附近找找有沒有水源，餵馬充飢。段隋，你叫上三五人，跟我前面探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