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香味是甜的。

傅九衢的呼吸是暖的。

辛夷心眼子裡直蹦噠，輕咳一聲，“好詩！郡王好興致。”

話未落，傅九衢那胳膊像是熊抱似的，將她整個人困在懷裡，緊了緊。

“那不是詩，是憐愛………”

平常的廣陵郡王可不會這麼孟浪。

辛夷嚴(yán)重懷疑傅九衢喝酒喝上頭了，“做什麼？馬車上呢？”

“不做什麼便不能抱你嗎？”傅九衢低頭，雙眼迷離地看她，突地俯身下來。

辛夷心頭一跳，雙頰莫名地發(fā)熱，傅九衢卻撩眼一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嘴脣與她的臉頰堪堪錯過，然後將腦袋不客氣地垂落在辛夷的肩膀上。

佳人在懷，他長長喟嘆。

“小十一，往後不可再亂跑……唉叫我好找。”

辛夷唔一聲，不和醉鬼爭辯，只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問道：“你上哪裡去找我的嗯？”

“你不知去向，我便讓人滿汴京尋你，你這小沒良心的，蹤跡全無，也沒有人見到你出城……”

傅九衢沒有提她失蹤後自己的恐懼，輕描淡寫地道：

“後來得知京兆郡君突然離京，這才猜到你同她在一起……我便去了趙將軍府上，等你。”

傅九衢溫?zé)岬暮粑吐湓诙H，像火苗，灼燙一片，狹窄的馬車在緩慢地顛簸中，漸漸旖旎，空氣裡的溫度彷彿也升高了許多。

辛夷快要喘不過氣來，推了推他死沉死沉的身子。

“看著這樣瘦，人卻這麼重。”

傅九衢彷彿未聽見她的抱怨，低低一笑，一手?jǐn)E高辛夷細(xì)白的下巴，慢條斯理地用玉板指摩挲著她的臉頰，黑眸凝視間若有柔光閃動，音色入耳，更是有一種危險難辨的味道。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小十一，你恰是喜歡的。”

“……”辛夷快要?dú)庑α恕?

這到底說誰是美人，誰對美人思之如狂？

“看來當(dāng)真是喝傻了。顛三倒四……”

“這句不喜歡？那換一句。”

傅九衢眉頭輕蹙，摟住她沉默半晌。

“當(dāng)時我醉美人家，美人顏色嬌如花……”

“……”辛夷斜著眼睛看他。

“翠眉蟬鬢生別離，一望不見心斷絕。”

“……”

“湘江兩岸花木深，美人不見愁人心。”

“……”

“相思一夜梅花發(fā)，忽到窗前疑是君……”

瘋了瘋了！

辛夷覺得傅九衢大概犯了背唐詩的癮，絮絮叨叨地看著她念，可笑又可愛。

“小十一，九哥背得不好麼？”傅九衢皺眉停下，看著她忍笑的臉，眼神突地幽沉，問得一本正經(jīng)。

辛夷淺淺發(fā)笑，正準(zhǔn)備表揚(yáng)他一番，扣在腰上的手便是一緊。

“不罰你，原是不知錯處的……”傅九衢低笑著壓向她，許是壓抑許久，又許是藉著酒意，這個吻帶了一點(diǎn)兇狠的意味。

“傅九衢！”辛夷呼吸不暢。

“叫九哥。”

固執(zhí)的廣陵郡王，扳回她躲避的腦袋。

辛夷無奈被鎮(zhèn)壓在他宛如熱浪的氣息下，攀住他的肩膀，承受著狂風(fēng)暴雨般的掠奪……

……

馬車在悅來客棧的門口停下，段隋給了馬伕賞錢，打簾子來相扶。

“九爺，到了。”

車裡的兩人對視一眼，辛夷臉頰緋紅，宛若桃枝落湖，氣氛氤氳漣渏……

段隋揉了揉鼻子，“九爺能走嗎？”

傅九衢唔一聲，腦袋耷拉下來，好像連說話都費(fèi)勁兒似的。

這男人真是醉得恰到好處呢？她無奈地瞥一眼段隋懷疑的目光，心虛地點(diǎn)頭。

“應(yīng)該是能的吧。我們扶著他一點(diǎn)。”

段隋：“好嘞。”

兩個人扶著傅九衢往裡走，程蒼攜刀在後，默默跟隨，而孫懷已然在客棧裡收拾好了房間，聽到動靜，顛顛兒地跑出來笑臉相迎。

“哎喲！我的爺，怎麼醉得這樣厲害？”

辛夷很想說某人一杯就倒，但廣陵郡王也是要臉的，只能含糊地笑道：“在趙將軍府上宴飲，大人們熱情，郡王推拒不了，便多飲了幾杯。”

孫懷嘆息一聲，連忙推開房門，由著他們將傅九衢擺在榻上。

他忙前忙後，爲(wèi)傅九衢擦手擦臉，正要讓人去擡熱水上來，不料喝醉的傅九衢不講道理，突然翻個身，擡頭掃一眼，便不滿地將人都趕了出去。

“小十一留下伺候我，你們退下。”

孫懷“啊”一聲，差點(diǎn)合不攏嘴。

程蒼和段隋亦是眼對眼，以爲(wèi)耳朵出了問題。

這是喝多了不講武德了麼？辛夷好笑地看著半闔眼睨向自己的廣陵郡王，想了想，對孫懷等人道：

“你們聽郡王吩咐吧。我來照顧郡王便是。”

她是個大夫，傅九衢此刻是個醉鬼，她覺得照顧傅九衢沒有什麼，而且，有了馬車上那一出親熱，她覺得這廝說不準(zhǔn)就是氣恨她從京中追過來，藉機(jī)報(bào)復(fù)自己……

那就讓他出出氣好了……

然而，孫懷他們可不這麼想。

多年來，九爺房裡從來沒有女子留宿侍候過。

今夜留下辛夷，是爲(wèi)哪般，不言而喻了。

孫懷三人心裡暗潮涌動，但到底都是見過世面的人，一個比一個還要鎮(zhèn)定，臉上裝得雲(yún)淡風(fēng)輕。

“那便有勞娘子了。”

辛夷微笑：“不用客氣。”

“那娘子一會兒要傳水，就叫小的一聲。我就在隔壁……”

孫懷吭哧吭哧地說著，話音未落，身子已然急奔而出，搶在程蒼和段隋的前面，消失。

這速度……

辛夷錯愕一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孫懷話裡的意思，不由好笑。

他一個公公，心裡咋這麼多花花顏色？

～

房裡安靜下來。

傅九衢往裡側(cè)一翻身，留出半張牀的位置，闔上眼很快便沒了聲音。

見他睡得很沉，辛夷沒有去打擾，翻出一本書在榻邊看了片刻，便打起了哈欠。

她找了兩張椅子搭起來，正準(zhǔn)備在這裡將就一夜，客棧裡便傳出一聲異動，像是貓兒夜驚，又似是女子短促的哀號。

只一瞬，便又恢復(fù)了寧靜。

辛夷輕手輕腳地熄了燈，走到窗邊側(cè)耳傾聽。

夜闌人靜，只有樹木發(fā)出的沙沙聲。

辛夷靜待片刻，慢慢撩起一角簾子。

窗外有隱隱的火光閃動。

“九哥，九哥，醒醒。你快醒醒！”辛夷俯身拍了拍沉睡的傅九衢。

他卻翻了個身，繼續(xù)睡覺。

這是醉成一個傻子了？

辛夷聽著驚慌的腳步和吶喊聲，牙齒一咬，拖著傅九衢的胳膊，正打算把人扛起來，窗戶突然傳出砰的一聲巨響。

幾個黑衣人破窗而入，手執(zhí)長刀，就好像早有準(zhǔn)備一般，直奔牀上的傅九衢而來，一柄柄閃爍的鋼刀帶著冰冷的寒意。

“兄弟們，宰了這個狗官！爲(wèi)民除害！”

辛夷撈起傅九衢的長劍，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站在牀前護(hù)住傅九衢，一張臉白得宛若地獄修羅。

“程蒼，段隋，快來保護(hù)九哥！”

她一邊注視著敵人，一邊厲聲大喝。

緊閉的房門被程蒼一腳踹開。

然而，一羣黑衣人突然涌了上來，攔在他和段隋的面前，讓他們無法抽身。

恰在此時，客棧外傳來一道破空的尖叫。

“走水了，走水了……”

火起的地方不止一處。

東、南、西、北四個角全都有著火點(diǎn)，在風(fēng)勢和桐油的助攻下很快擴(kuò)散，濃煙刺鼻。

客棧裡一陣騷動，火光照亮了天際。

店小二敲著一面小銅鼓，樓上樓下不停地叫人起身。

無數(shù)人被吵醒，驚慌地爬起來，收拾地收拾，跑路地跑路，滅火的滅火，裡裡外外亂成一團(tuán)。

辛夷暗道一聲不好，看著人多勢衆(zhòng)的黑衣人，冷著臉大聲問：“你們受何人指使？拿了他多少銀子？我給你們?nèi)叮∥灞叮　?

對方以爲(wèi)辛夷是傅九衢的侍衛(wèi)，獰笑著圍攏上來。

“我們不要錢，只要這個狗官的命。兄弟們，上！”

辛夷冷哼一聲，俏麗的臉上殺氣畢露。

“不怕死的就來——”

她作勢揚(yáng)劍，身後突然伸出一條長臂，攬住她的腰用力一拉便拖到了榻上，緊接著，那牀幔像是長了腿一般，突然騰空而起，直撲黑衣人的面門。

“我來。”傅九衢摟了摟辛夷，安撫般拍一下她的後背，慢條斯理地坐起，從辛夷手上接過長劍，朝面前的黑衣人冷冷一笑。

“你們來得太遲，我都睡醒一覺了。”

他目光清澈黑亮，幽深噙笑，哪裡有半分醉意？

辛夷突然驚覺是被這個傢伙給騙了。

他根本沒醉！

馬車上，也只是借酒調(diào)戲………

她幽幽怨怨地望一眼傅九衢，大有秋後算賬的意思。

傅九衢卻是一笑，朝黑衣人勾了勾手指。

“來，一起上！”

幾個黑衣人見傅九衢醒來，一張俊臉?biāo)菩Ψ切K無半分醉意，錯愕地愣了片刻，刀在身前，竟然有些不敢上前。

“你，你沒醉？”

傅九衢：“一杯怎麼會醉？”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稍頓，重重咬牙。

“殺！”

辛夷大駭。

傅九衢一個人孤身犯險，那多危險？她當(dāng)即彈跳起身，拿起櫃子上的一個青瓷纏花瓶便朝那羣黑衣人猛砸過去——

“郡王！”一聲嬌喝突然傳來。

辛夷扭頭一看，扯著嗓子大叫傅九衢的人，居然是周憶柳？

她腦子懵了片刻，來不及思忖周憶柳爲(wèi)何會出現(xiàn)在嶽州，就看見這個打扮清麗的女子帶著兩個長公主府的侍衛(wèi)衝入房裡。

“快救郡王！”

周憶柳一副美救英雄的模樣，不要命地奔向傅九衢。

兩個侍衛(wèi)也加入了戰(zhàn)局，而她，在一個黑衣人將腰刀刺向傅九衢胸膛的時候，往前一撲，將自己的身子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