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蘭芳

李姓青年一被擒住，其他的水手便不敢繼續(xù)反抗了，其中不少人只不過是出洋的平民，沒有見過這般陣仗，已經(jīng)嚇得兩腿發(fā)軟，那海盜個個如狼似虎，不可力敵，若不是李姓青年執(zhí)意對著幹，他們恐怕早就投降。

於英此時已經(jīng)帶著人遛了一圈整艘船，他帶著笑容對胡發(fā)奎道：“老大，這不是艘商船誒，是販賣人口的蛇頭船。”

李姓青年雖然被制住，但火氣卻不小，他叫道：“放屁！我們分明是送大夥出洋討生活的，怎地是蛇頭船？”

於英哼了一聲道：“不是蛇頭？可我剛纔打問了幾個，都說這船是收了他們的錢的，不是蛇頭是什麼？”

李姓青年理所當然地道：“船主送他們出洋，自然是需要船資的，你見過送人出洋不要錢的嗎？”說這話的時候他還一臉鄙夷的看著於英。

於英一腳把李姓青年踹倒，笑道：“你還真說對了，咱就是見過送人出洋不要錢的，不僅不要錢，還給錢給地。”

胡發(fā)奎也看出來這李姓青年是個渾人，跟他講話講不清楚，於是他走到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船主面前，問道：“敢問這位船老大貴姓？”

船老大打個千兒，道：“不敢不敢，免貴姓黃。”

“黃大班，借問您這是送這些父老鄉(xiāng)親去什麼地方啊？”

黃姓船主看了一眼李姓青年，他雖然狠狠地瞪著自己，但是黃船主還是覺得海盜更可怕一些，只能老實答道：“是去南洋婆羅洲的。”

胡發(fā)奎眉頭一挑，指著李姓青年道：“這位小公子似乎頗有地位，不知是什麼身份啊？”

黃船主竹筒倒豆子一般全吐了，道：“這位李公子尊名李念來，是蘭芳公司太哥羅芳伯的小舅子，李公子便是帶這些嘉應(yīng)州的客家鄉(xiāng)親，前往婆羅洲，爲蘭芳公司效力的。”

胡發(fā)奎沒想到居然抓出來了這麼一條魚，他本是明初人士，對於後世的歷史全然無知。但穿越後明代衆(zhòng)惡補的第一件事就是歷史，胡發(fā)奎畢竟勳貴世家，學(xué)識不錯，與很多人只是大略看看編年不同，他是將只要能找到的東西，都看了一遍。其中便包括這乾隆年間成立於西婆羅洲的蘭芳公司之事。

蘭芳公司由羅芳伯在1777年正式創(chuàng)建，在此之前便已初步形成組織。明清時期，已有相當數(shù)量的華人出洋殖民營生，他們的行爲大都是自發(fā)的。主要目的地就在東南亞，其中以菲律賓、婆羅洲居多。去往婆羅洲的移民們，主要販售商品，開採金銀礦藏，後期也有進行墾殖的。而人員一多，面對當?shù)赝寥说牟粦押靡猓臀鞣街趁裾叩呐艛D和侵害，華人們就自發(fā)地抱團了。

在十八世紀東南亞華人中，公司（kongsi）一詞是一種海外華人的社會、經(jīng)濟組織，它的含義，早期與海上貿(mào)易有關(guān)，後來就不限定在海事範圍了，它始終帶有合夥或共同事業(yè)的意味。最終也演變成了現(xiàn)代漢語和馬來語中的意思。

在蘭芳公司之前，婆羅洲其實已經(jīng)建立起了多個類似的組織，包括大港公司、三條溝、和順總廳等一系列的公司。這些公司往往帶有結(jié)社的性質(zhì)，主要是互幫互助，而在沒有明確強力統(tǒng)治的婆羅洲，則出現(xiàn)了政治性的特徵。

蘭芳並不是最早的華人殖民公司，但卻是最知名的，原因是民國時期，包括梁啓超在內(nèi)的諸多學(xué)問界大人物，都對蘭芳故事頗爲推崇，並認定這是華人在史上建立的第一個共和國，更是亞洲在近代建立的第一個共和國，與同時代建立的美利堅合衆(zhòng)國一東一西，堪稱近代民主史的典範。

自然後世越來越多的歷史學(xué)者認爲，梁啓超等人的看法，更多是一種一廂情願的美譽或者臉上貼金，一些人認爲蘭芳公司從來都沒有自稱過共和國。語源出自一位荷蘭學(xué)者高廷，他當時曾在印尼任職，在蘭芳公司的最後幾年中，高廷與蘭芳的末代甲太劉阿生有很多交往。在蘭芳公司被荷蘭人解散後的第二年，他寫了一本書《婆羅洲華人公司制度》，寫下他對蘭芳的認識和對荷蘭殖民當局的批評。在他看來，蘭芳公司與中國農(nóng)村的長老鄉(xiāng)紳根據(jù)民衆(zhòng)意願管理公共事物的村社自治是一致的，蘭芳就是“名正言順的寡頭政治共和國”。

很多史料被處於百年屈辱，急需要一點精神食糧提振心氣的民國文人們給發(fā)掘了，然後便有了“亞洲第一共和國”的種種。學(xué)者們普遍認爲，蘭芳公司不具備一個國家的基本特徵，也不具備國家行政和司法制度和職能。所謂的蘭芳大統(tǒng)制也不是大總統(tǒng)的意思，羅芳伯自承是當?shù)乜图胰说念I(lǐng)袖而已。

胡發(fā)奎前往南海辦事，自然對很多資料有所涉獵，蘭芳的事情他也知道的不少。不過這方面的史料頗爲雜亂，而且皆不是信史，相互之間甚至還有出入。今日在海上，卻碰上了蘭芳公司的人招募客家移民去婆羅洲，也是一樁奇事。

由於公司的組織形式是以中國傳統(tǒng)的鄉(xiāng)梓血族爲根基的，所以婆羅洲華人公司之間，還帶有明顯的地域偏見。這跟大唐的組織形式不同，在完整和細緻的規(guī)矩和組織下，大唐可以相對容易地吸收來自不同地域的人羣，將他們集中在一起進行工作。而東南亞的公司卻會不得不走上一條地域?qū)沟牡缆贰１热缙帕_洲最早優(yōu)勢的華人羣體是潮汕人，後來羅芳伯組建了以客家人爲主的蘭芳公司，便取代了潮汕人的地位。而其後，擔任蘭芳公司大統(tǒng)制的只能由嘉應(yīng)州人擔任，副首領(lǐng)則由大埔人擔任。

胡發(fā)奎也沒有太多心思跟婆羅洲的蘭芳公司糾纏的，他們在那處墾殖，歷史上可是發(fā)展了一百年時間，最終被荷蘭人所滅。也許大唐共和國對這裡會有什麼計劃，但是此時他卻不便做出什麼決定。而他身上肩負的任務(wù)也只有一個，那就是爲大唐共和國增添移民。於是，胡發(fā)奎將所有要出洋的鄉(xiāng)民喚上甲板來，便交代道：

“諸位鄉(xiāng)親據(jù)說乃是由大陸前往南洋婆羅洲營生，只是婆羅洲環(huán)境並不算如意，土人與我華人分分合合，多有衝突，而蘭芳公司卻並無精銳之軍隊可保大家，這生存環(huán)境更是堪憂。諸位去了只不過是苦力，比之在大陸可能更加辛苦。俺這裡倒是有一個更好去處，由此向東萬里，有一美洲大陸，幅員遼闊，物產(chǎn)充盈，更有我華人在彼處建立的大唐共和國。此際大唐共和國渴求民力，凡是慾望大唐者，可得銀元20枚，分地十畝，若是舉家而遷，更有額外優(yōu)惠。若是諸位鄉(xiāng)親有意，俺便可將你們先送到香港，等大唐船隻來時，便可送你們?nèi)ゴ筇啤！?

他的話引起了這羣出洋移民的一番騷動，大家原本見這些人是海盜，不免心中忐忑，可是沒想到這些海盜不僅不搶錢，而且還要送錢，二十塊銀元之外居然還有十畝田地，這實在令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林方和天地會的人，並不能涉及廣東的每個村鎮(zhèn)，所以還是有很多人不知道大唐在招募移民的消息的。倒是也有人隱約聽過這類似傳言，但是沒有見過招募移民的人，今日聽了這話，登時有些意動。

李念來一見，大爲驚駭，他的姐夫羅芳伯派他前往家鄉(xiāng)，就是爲了充實公司的人力，一方面與周遭其他公司對抗，奪佔高產(chǎn)金礦，另一方面也是更好地抵禦土人和荷蘭人。若是這些人都被海盜拉去了大唐，那麼他這任務(wù)就白做了。

“不要相信這羣海盜，他們都是謀財害命的賊人，必是擄掠了老鄉(xiāng)們?nèi)プ龊Ｙ\的，這世間哪有帶人出洋還送錢送地的美事！”李念來叫道。

別人一聽，似乎也頗有幾分道理，更爲?yīng)q豫了。

胡發(fā)奎冷笑一聲，給於英一個眼色，於英立即搬來兩個箱子，打開一看裡面俱是大唐花洋，銀光閃閃的樣子格外動人。

“這錢就在各位老鄉(xiāng)眼前，誰要去大唐，這便可領(lǐng)了這二十塊銀元，等過上些時日唐人的大船來了香港，便可以去了，一月功夫就能到。到時候分了田地，五年內(nèi)還無稅賦。大唐是言出必踐的，各位都是趕上了好時候，若是再過些年，怕是便沒有這麼好的事情了。這蘭芳不過是一幫泥腿子勾連起來的東西，無槍無炮，更無學(xué)識本領(lǐng)，哪裡比得過大唐已然建立共和之國，體恤民力，重民生計，若是不傻的，都知道該怎麼選擇。”

李念來仍是不服，決心要破壞此事，他自己其實也是不信的，他道：“就算此時拿了錢，等到了海賊窩，他們還會將錢收了去，海盜的鬼話也是能信的嗎？”

於英已然大怒，衝上去給了李念來幾個大嘴巴子，罵道：“你這潑貨，老大饒你一條性命，居然在這裡聒噪，我們海上營生的，第一就是講究信諾，哪能如你這蠢人一般？！”

胡發(fā)奎使人綁了李念來，不讓他再惹事，然後他對衆(zhòng)人道：“俺好聲好氣地與你們說這好事，你們自願那是最好，若是不從，少不得俺就是把二十塊銀元塞到你們手裡，綁著也將你們綁到大唐，異日你們都會謝謝俺，說不定還要給俺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