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這篇番外是想在元宵節那天放上來的,可惜越寫越多,一個小篇章又被我寫成了上下篇,後來又碰到了月底加班,沒有時間上網,只好到今天才更新啦。正文一直還沒寫下去,預計下月會陸續開始的。
元宵節的夜晚,漆黑的夜空早已被各種各樣燦爛奪目的煙花點綴的繽紛十色。滬上的大
街小巷,都能看見孩子們歡笑著,拉著精心製作好的兔子燈,前後追逐嬉鬧著的熱鬧情景。大紅色的燈籠高高的掛在各家各戶的門楣上,新年的喜慶氣氛因爲元宵節的到來而沒有半分減少。
韓婉婷和父母一起在家吃過了熱乎乎的湯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走到窗前,看到窗外不遠處的天空上不時有美麗的煙花升起,便禁不住倚靠在窗邊,靜靜的看著。看著看著,不知爲何,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那個男孩。
他是個靠偷竊和坑蒙拐騙爲生的壞孩子,按理說,她本不應該和這樣的人交朋友,確切的說,應該是當瘟神一樣退避三舍。但奇怪的是,自從認識了他,認識了他手下的那些男孩子們之後,她越來越覺得,他和他們並不是像很多人腦海中想象的那樣壞,那樣的不可救藥。相反,她總是能從他們粗俗到粗鄙的言行舉止上看到人性中極爲美好的一面,有時,他們的行爲都會讓她感到高尚,很多大人們所沒有的高尚品質。
因此,她瞞著父母和親朋,偷偷的與那些男孩子們做起了朋友。儘管她的出現給那些男孩子們帶去了不少困擾和麻煩,但她依然無法阻止自己想要與他們做朋友的心意。如同是著了迷一樣的,她從自己被既定好的生活軌跡中漸漸的偏離,被他和他們所吸引。尤其是那個身世成謎且桀驁兇蠻的男孩子,她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他,瞭解他,想要進入他的生活圈子,想要走進他難以琢磨的內心世界。
就像現在這樣的元宵佳節,是一家團圓的好日子。可是,對那些從小就無父無母,孤身在上海流浪的男孩子們來說,這樣的節日反而是最容易勾起他們傷心往事的時刻。如果有選擇,誰願意舉目無親,一世漂泊。說到底,他們都是可憐人。即便是那個最爲兇悍的男孩,又何嘗不是身世最爲悲慘的可憐人呢?
在過去的那麼多個節日裡,尤其是親人們團聚團圓的節日裡,他都是怎麼度過的?是一個人過的,還是和那些同樣無依無靠的男孩子們龜縮在那間冬冷夏熱的小閣樓裡依偎著度過的?過新年,過元宵這樣的節日裡,他們有新衣服穿嗎?他們有熱乎乎的飯菜吃嗎?
其實,這些問題的答案,不用她多思考就已經明白的擺在那裡。對於只求溫飽,只求生存的他們來說,過節無疑是一種極爲奢侈的想法。她的這些問題顯然都是多餘的。她記得,以前,他每次看到她拿著自己做的小餅乾來,就一次次的譏諷自己是“皇親國戚”,一次次的當面指責自己是一個只會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永遠不會懂得民生疾苦,永遠無法體會掙扎在社會最下層百姓的生活是何等的悲慘。他總是毫不客氣的嘲諷她,是權錢家族裡生出來的,又一個專門剝削民脂民膏的“蛀蟲”。他還說,她的幸福就是建立在傲慢的無視他人痛苦的基礎上的。
曾經她對他的這種嚴厲的指責,很是氣憤,每每都要與他爭辯起來。她總是努力的想要讓他知道,即便是出身權貴家族,也不一定所有的人都是“蛀蟲”,不一定所有的人都不懂得民生疾苦,不一定所有的人都是隻顧著享樂、追求權與錢。
但是,漸漸的,她從他們所遭受的經歷中明白了他的憤恨根源所在;漸漸的也能夠理解他爲什麼總是那麼的不屑於這個世道。很多時候,她都希望能夠用自己的點滴力量來幫助他們擺脫當下貧苦的狀況。但他從不願意當面接受她的幫助,無論是金錢還是物質。因爲那被他認爲是她給予的施捨。對於這樣的“施捨”,有著極強自尊心,或者說有著極強自卑心的他,是絕對不願意接受的。所以,他寧願餓死、凍死,哪怕是病死都不會接受她的任何好意。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和很多人不一樣的奇怪的人,也是一個讓她無時無刻不惦記的人。今天是元宵節,他現在在幹什麼呢?是又出去“幹活”去了?還是和其他男孩子們呆在小閣樓裡?今天天很冷,天空裡還飄著雪花,他們會冷嗎?會凍著嗎?有沒有吃上熱飯熱菜?
一個個問題不斷的從她腦海中浮現出來,讓她有些坐立不安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思前想後了好一會兒,看著窗外時斷時續的飄雪,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做出了一個很大膽的決定。
時鐘的指針漸漸的走到了晚上九點。她和父母道了晚安之後,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穿好了外出的衣裳,側著耳朵趴在門上聽著門外的動靜。過了一會兒,她聽見父母進了臥房,又聽見樓下傭人們將客廳大門關上的聲音,聽見他們紛紛回到自己房間的腳步聲,直到最後門外終於安靜了下來,再沒有半點動靜。
又靜靜地等了一會,確定門外終於“安全”了之後,她便躡手躡腳的偷偷溜下了樓,來到了廚房裡。
她知道,今天家裡的湯圓多下了一些,沒有吃完,母親的意思是吃不完就倒了,可張媽眼看著那麼好的水磨湯圓不捨得扔,於是都被她放進了保溫的籠龕裡,準備放到第二天早上再熱一熱,自己拿來當早飯吃。
爲了這些湯圓,韓婉婷特意摸進了廚房,藉著廊燈的餘光,在廚房裡找了一個熱水瓶,將全部的熱水倒了,然後把張媽收在籠龕裡的湯圓全部倒進了熱水瓶裡。帶著半熱水瓶湯圓,她悄悄的摸到了家中的後門,趁著看門的王伯上廁所的當口,飛快的溜出了家,一路小跑著向著那羣男孩子們居住的小弄堂跑去。
路上行人不多,但卻並不冷清。不時有孩子們的嬉笑聲從各條弄堂裡飛出來,還有不斷在天空中響起的爆竹聲與煙花聲飛進她的耳中。天很冷,她的小臉和鼻子被凍得通紅,口中呵出一團團的白氣,在黑夜中也顯得格外分明。路上還有積雪,她抱著熱水瓶不敢跑得太快,只能邁著小碎步的走在路上。有從她身邊經過的路人會朝她投去奇怪的眼光,大約都是很好奇,一個穿著不俗的漂亮女孩,怎麼會那麼奇怪的抱著一個半舊不新的熱水瓶走在街上吧。
異樣的眼光她並不在意,而是格外小心的在意自己的腳下。走了沒多久,她就已經來到了那條小弄堂的門口。與其他弄堂的熱鬧不同,這條弄堂裡幾乎聽不見孩子們玩兔子燈的嬉鬧聲,也沒有放爆竹的聲音,家家戶戶都關著門,顯得格外冷清。
她有些不解,抱著熱水瓶來到弄堂的深處,仰頭看閣樓最上方的房間。那裡一片漆黑,似乎沒有人在家。她不免有些失望,這樣晚了,爲什麼房間裡都沒有人呢?難道還在“幹活”嗎?還是出了什麼事?
她的心裡存著一絲希望,抱著熱水瓶站在樓下等了一會,直到雪都漸漸的停了,可還是沒有人出現。眼看著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她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於是,她仰頭看了看那間漆黑一片的房間,決定摸黑上樓去,將熱水瓶放在他們的閣樓門口之後就回去。無論如何,不管他們在與不在,她都將自己的心意送到了,也算是了結了自己的一個心願。
送完熱水瓶,她走下樓。剛下了一層,就聽樓下響起了零零碎碎的腳步聲和阿根的大嗓門。是他們回來了!她的心頭本是一喜,下意識的想要迎上去,忽然眼前頓時出現了一張男孩怒氣衝衝的面容。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是來送湯圓的,以他的個性,是絕對不會接受的,說不定還會當場讓她拿回家去,那豈不是白費了自己的一片心意嗎?
想到這裡,她沒有猶豫,連忙躲進了樓道旁邊一個背光的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喘的躲著,聽著。她聽見男孩子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聽起來有氣無力的樣子,可她幾乎沒有聽見他的說話聲,一直在滔滔不絕的,除了黑皮和阿龍,就只有阿根的大嗓門在嚷嚷著。她聽著他們的腳步聲走上了樓,然後聽見了樓頂上傳來的騷動聲,又聽見阿根又驚又喜的大叫著:
“看!老大!是熱乎乎還冒著熱氣的湯圓啊!怎麼會放在咱們家的門口?你說是不是上次的那個什麼‘田螺姑娘’又給我們送吃的來了?”
“我正好餓得前胸貼後背呢,趕緊!趕緊!趕緊找碗出來,大傢伙一起分了!”
“管它是‘田螺姑娘’還是‘田螺大媽’,反正能給咱們送東西吃的,一定是大好人!要是被我見到她,就是讓我衝她叫‘祖宗’都沒問題啊!”
黑皮、阿龍和四毛他們熱烈的議論聲幾乎快把小閣樓的樓頂給掀翻了,但依然沒有他的聲音。她聽見了男孩子們準備碗筷的聲音,聽見了他們關門的聲音,還聽見了他們嘻嘻哈哈吃著湯圓的動靜。她又靜靜的等了一會兒,等她覺得樓上氣氛熱烈的根本沒有人再會發現她的存在的時候,便悄悄的從角落裡探出身來,躡手躡腳的準備摸著樓梯的扶手摸黑下樓。
就在她準備下樓的時候,冷不丁從一旁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漆黑的樓道里,陡然間冒出的這隻大手登時把她嚇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頭皮發麻,尖叫聲下意識的就要脫口而出。這時,那隻抓住她胳膊的大手猛地將她拉進了一具溫暖的胸膛前,另外有隻手飛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後有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是我。”
是他?!熟悉的聲音頓時安撫了她驚惶的心,整個人不由得一鬆,雙腿竟在這時發軟起來。他一把托住了她發軟下滑的身體,有力的雙臂穿過她的肋下,將她牢牢的抱在了自己的胸前。逼仄而窄小的樓梯間裡,緊密相貼的身體和兩人鼻息相聞的姿態讓她的臉上頓時飛起了紅暈,渾身發熱,她羞臊得幾乎不敢看他,只是半低著頭,小聲的說道:
“謝謝!……請問,可以放開我了嗎?”
如同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像被火燙到了似的,忙不迭的將被他牢牢抱著的女孩一下子推得遠遠的,口中還很不客氣的回答道:
“切!你以爲自己是金元寶啊,我會死抱著你不放手嗎?”
他狀似驕傲的扭過頭去,從鼻子裡發出極爲不屑的輕哼聲。漆黑的樓道間既能成爲曖昧的溫牀,同樣也能成爲最好的遮羞布。若此時他們的頭頂上有盞明亮的電燈,那麼他們都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難掩的羞澀與緊張,更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少男少女之間那無法言說的絲絲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