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驟然一驚。握著他的手又緊了幾分。
我想起他之前跟我說過的一些沒頭沒腦的話,這段時間真正瞭解他之後,才漸漸理解。
知了:如果你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你的親弟弟或親妹妹能換你的命,你會用他的命來換嗎?
我:不會。
知了:如果你對他們沒有感情呢?
我:親生的弟弟妹妹怎麼會沒有感情?
知了:如果,他們的出生就是爲了換你的命呢?
我查過,他的病如果要治癒,必須要經過造血幹細胞移植手術,即足量的骨髓。所以,他如果想要活下去,他的生命必須與親生弟弟或妹妹的生命來交換。
所以,他一直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就像是,空難時,所有人都跳傘逃生了,飛機上還有你和另外一個人,而只剩下最後一個降落傘。
他說過,面對人生最艱難的選擇時,他選擇了逃避,所以,纔會出現在我面前。
我暗暗對自己說:“無論你如何抉擇,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無條件站在你這邊?!?
忽然想起了什麼,趁前面一個紅燈,我從包裡拿出一包薄荷糖,得意洋洋的在六萬塊的眼前甩了甩。
“鐺鐺鐺鐺!”
六萬塊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
“我說過的,你跟我說過的話我都記得?!蔽艺f:“那天你跟我說,小時候,每次去醫院,你媽都會給你買一包清涼糖,時隔十四年,你媽都沒有忘記這個習慣,那天你媽陪你去醫院,拿出當年的清涼糖時,你差點就感動得哭了……所以,我也想看看你感動的樣子。”
六萬塊一臉黑線:“我就是很好奇,這種東西,你們到底從哪裡搞得來的啊?”
我說:“小學裡的小賣部?。 ?
六萬塊:……
正要拆包裝紙,六萬塊卻牢牢的抓著我的手不放,我說:“你不放手我怎麼拆?”
他說:“你不屬狗的麼,用牙?!?
我頓時無語,不過還真的低頭用牙咬開了。
我說:“你不放手我怎麼拿著吃?”
六萬塊把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拿下來,伸進袋子裡拿了一個,放到我嘴巴,我張嘴正要吃的時候,他飛快的丟進了自己的嘴裡。
第二個也是一樣。
“賤-人?!蔽业芍f。
他得意洋洋的砸吧砸吧嘴,說:“你越罵我就越沒有吃!”
我說:“你神氣什麼,我這還有一包呢,這一包都是我的!”我直接把那一包塞回口袋裡,氣呼呼道:“不給你吃了?!?
他說:“人蠢真的沒藥救了,你爲什麼沒有想過,我爲什麼一隻手可以拿,你就不可以?”
我說:“因爲我另一隻手要拿著麼!”
他說:“你就不會先放了再拿麼?”
我恍然大悟,愣神之際,六萬塊忽然側身吻住了我,撬開我的脣,把一顆糖推了過來……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我已然石化,這時紅燈已轉綠,聽見後面的車摁喇叭的聲音,六萬塊一踩油門,把車開了老遠。
我又羞又惱,說:“你怎麼可以這樣!”
他說:“怎麼,不喜歡?”
我說:“不喜歡?!?
他說:“口是心非的傢伙,上次和你看韓劇,你看到這樣的梗不是興奮的尖叫麼?”
我說:“你聽錯啦,我說的是‘不,喜歡?!?
聽見他輕笑一聲,我害羞的把臉轉到了窗外。
一直到醫院,我們的手都沒有鬆開,下車後,六萬塊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都沒有掛號,帶著我熟門熟路的徑直上了樓。
那個樓層都是血液病科,在走廊裡,見到很多因放療,化療大量脫髮,面色蒼白,形容枯槁的病人。
六萬塊低聲告訴我說,這裡大多是得了白血病,血友病的人。
在走廊的盡頭,我看到了“光洙”,他站在病房的門口,看見我們走來,衝我們點了點頭。
看到我們緊握的手,光洙的目光在我臉上流連了一下,就對六萬塊說:“少爺,我已經安排好了,張醫師就在裡面等著你?!?
臥槽,少爺?!我忍不住打了個趔趄,你丫的演民國大片呢!
六萬塊點了點頭,光洙幫我們推開了門。
我又想起那天在砸場子他幫我開門的畫面了,那時候還真的只當他是個門童。不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得出,他是六萬塊身邊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走進去,一股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不過房間里布置得很整齊,牀頭櫃上還放了百合花和加溼器,給人一種很寧靜祥和的感覺。地上鋪了地毯,就連窗簾的布料都和其他病房不一樣,一看就是VIP級別的病房。
看見我們進來,坐在裡面的一個穿白大褂的老頭扶了扶眼鏡,說:“桑公子來啦?”
六萬塊說:“嗯,張醫生久等了,我們現在開始吧。”
老頭板著臉沉聲說:“年前的時候就讓你的秘書打電話了,怎麼這麼晚纔來???不知道你的情況很危險,一天都拖不得的麼?”
六萬塊說:“那個時候我在外地?!?
“就算在美國也要趕回來??!不要命啦!出了事情怎麼辦了??!”老頭的聲音一下子擡高了八度,沒好氣的說,“最怕遇見你們這種病人,仗著自己家有點勢力,不遵從醫囑,出了問題就找我們醫院,年輕任性,自己的小命一點都不在乎……”
我頓時目瞪口呆,看那老頭像訓孫子一樣的罵了六萬塊好久,六萬塊腦門上汗都出來了,任是忍著,沒回一句嘴,老頭罵過癮了,最後纔打電話讓護士把準備好的血袋端過來。
我懷疑這老頭一定是昨晚上搓麻將輸掉了,簡直比更年期的婦女還要可怕。
護士端了個托盤過來,我看見上面層層疊疊的血包,頓時驚呆了,“一次要輸那麼多???這些血,都是人造血嗎?”
六萬塊躺在了牀上,我陪他坐在一邊,老頭沒理我,一把拽過了六萬塊的胳膊,我看見他迅速在六萬塊胳膊上擦了酒精消毒後,拿了根很粗的鋼針,一下就戳進了六萬塊的手臂裡。
我不忍心看,嚇得閉上了眼睛。握住六萬塊的手驟然一緊,他反而回握了我的手一下,暗示我不要害怕。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睛看見血袋裡的血順著透明的塑料管流進六萬塊的胳膊裡了。
我說:“一次輸入這麼多假血,會很難受吧?!?
六萬塊說:“這裡一共1000cc。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我就像吸血鬼一樣?”
我搖了搖頭,只是一臉擔憂的望著他。
六萬塊淡淡一笑,說:“每次到了換血的日子,都是我最痛苦的時候。”
“先前還沒有人造血的時候,我不能接受除直系外其他人哪怕是相同血型的血,這1000cc都是用我爸的,你能相像,從一個人身上,一下子抽走那麼多血嗎?”
我瞥著托盤裡那一大堆血袋,頓時覺得不寒而慄。
“我爸抽完那1000cc,整張臉都是白的,渾身都在打著顫,下樓了一陣風都能颳倒,可是,爲了不讓我們擔心,還要盡力讓自己維持若無其事。”
“那時,我面臨的是身體和靈魂上雙重的痛苦。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吸血鬼,真的,吸自己親生父親的血,我無顏面對他,很多時候,我都想要一死了之。”
“子陌?!?
看著他的神情,我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
“我爸纔剛剛抽完1000cc血,爲了準備下一次我輸血的時候能有足夠的血,一個大男人,連續幾個月,每天都喝當歸紅棗湯,就是你們女人來大姨媽時補血的那種玩意,直到人造血可以滿足我的需求時,他纔沒喝……”
六萬塊說到這裡的時候,眼圈是紅的,可是,他就是倔強的沒讓眼淚流出來,我的眼淚卻不聽使喚的往外涌個不停,稀里嘩啦的。
我知道,因爲我們是一顆心的,所以你的痛苦我都感同身受。
我擦了擦眼淚,望著他安慰說:“子陌,你別想了,已經過去了,現在,你們不是都好好的麼。”
六萬塊說:“莎莎,我沒有難過,只是很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因爲有你,因爲我爸,我媽,我現在,有多麼想要活下去。”
我說:“你一定能活下去的,只要你能挺過去,接受移植手術,手術之後,你就會好起來了?!?
“手術……”六萬塊眼神忽然泛空了,沒有說話。
輸完這些血要經過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因爲,整個過程要控制好血壓,整整兩個多小時,才輸完了這些血。輸過血之後,六萬塊顯得很疲憊,躺在牀上睡著了,那個幫他輸血的老頭,拍了拍我對我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我跟他走到了走廊裡,才發現光洙居然還在那裡,蹲在那裡一直等著,見著門開著,立刻站起來問我:“怎麼樣,輸完了沒有?”
我點了點頭,奇怪道:“咦,你剛怎麼沒有進去,我還以爲你走了呢。”
他說:“那裡不是誰都能進的好麼,不過少爺順利的換過血,我就放心了。”
醫生把我拉到一邊說:“聽說,桑公子有個未婚妻,應該就是你吧?!?
我點了點頭。
他說:“現在,桑公子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他的病其實已經很嚴重了,但是他很要強,並沒有表現出來,無論這個病把他折磨得多痛苦,他都不希望自己看起來像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