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歧，你意思是……
“這裡黑棋之所以下這手並……是因爲角上有棋？”
半小時後，通舸樓內的華夏研討室內。
眼見面對白棋的小尖，柳世賢先先點再刺，連續先手後直接並了一手。而面對這招棋孫熠則直接開始了長考，這一想就是二十幾分鍾過去了。
這手並看似古怪，卻直接命中了AI的一選！
再看兩邊的剩餘時間，此時柳世賢還有二十分鐘，而孫熠僅有三分鐘不到！
見此狀況，正在此處觀戰的尚朝天不由得向學生問起了其中奧妙。
因爲年歲太大外帶久疏戰陣，雖然他能意識到孫熠之所以在此長考是因爲角上的變化，但具體這個變化是怎樣的，他也只能求教於學生。
“……是這樣的老師。
“這裡孫哥應該是在想角上是否要補棋。”
作爲公認的當世前二，在有AI輔助的情況下，雷歧已經徹底搞清了角上每一個變化，開始細細解說起來：
“黑棋這手並，一來是瞄著後續扳完打吃等擴大眼位的手段，二來也是防止跨斷等與左邊白棋聯絡的手段。
“只要黑棋封住了白棋，那麼黑棋有在角上和白棋殺氣的後續應手。
“如果這裡白棋選擇從外面封住黑棋，黑棋接下來就有飛了後立的手段。
“角上的死活對殺計算非常複雜，但簡單來說，無論白棋扳收氣還是立收氣，白棋都只快一氣！
“儘管角上沒有出棋，但黑棋外面所有的收氣全部都是先手！
“而這一連串先手走完，黑棋眼位一下子豐富起來，甚至收完氣後黑棋都可以直接脫先！
“這最後一處沒有安定的大龍直接先手活，那柳世賢自然可以一舉逆轉局勢！
“所以……按照柳世賢的想法，這裡白棋大致要角上補一手，黑棋再向外跳出。
“這裡能先併到一下，無論是從目數還是做眼都是幫助極大的！
“所以此時孫哥他需要去算角上的變化，決定這裡是否可以從外面直接封住黑棋。”
看著學生擺出的變化，此時的尚朝天總算全部看清，但他忍不住繼續追問道：
“可按你這麼說……白棋難道不應該補棋嗎？
“但爲什麼AI的一選推薦……
“就是從外面封住啊？！”
“這裡……我感覺柳世賢可能誤算了。”
雷歧微微感慨道：
“儘管柳世賢現在是當世第一人，但他確實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攻殺嗅覺極爲敏銳的‘柳不守’了！”
此時，一旁急不可耐的劉虞鴻當即追問道：
“白棋……有手段？”
“有的，但只此一手。”
雷歧重新擺道：
“就是這手一路尖——這手棋因爲不直接緊氣，所以非常之盲點，估計柳世賢沒有算到。
“這裡尖完後一路有了硬腿的同時還瞄著隨時挖上去吃住角上黑棋，黑棋最強應對只有粘住。
“但這兩手棋交換，白棋是起到了做出硬腿的作用的，相當於預收了一氣，而黑棋這手棋在對殺裡沒有起到作用，至此白棋快出兩氣，黑棋通過一系列逼迫收氣先手活出大龍的方案就此破產，只能委屈求活。
“而根據AI的計算，這裡黑棋在先手收氣失敗後，就只能扳了後打吃再長這麼個活法，但這麼一來落了後手不說，左邊白棋也以極高效的方式大量成空，一眼看過去白棋目數明顯領先！至此白棋帶著大致三目半的優勢進入到收官！
“儘管必須承認，柳世賢是‘世一官’的有力競爭者，但孫哥的官子也絕對是世界前五級別的水準，一兩目的優勢或許不好說，但三目半恐怕柳世賢就很難很難追回來了！
“所以……現在的關鍵還是在於孫哥能不能算清角上的變化。
“如果能夠算清……這盤棋機會不小！”
不過雖然雷歧給了樂觀的判斷，但劉虞鴻卻有些急切地說道：
“可現在猴兒保留時間只有一分半了，再下下去就要開始讀秒了！
“這要下錯，不是局勢瞬間就逆轉了嗎！”
“虞鴻，你別急！
“芮昭不都說沒問題了嗎？”
此時尚朝天揚了揚一邊正同時小聲播放【圍棋小昭】直播的手機，而直播中芮昭已經開始和華冉討論左下變化走完後白棋會搶哪裡的大場，彷彿全然不覺得這裡孫熠可能會走錯！
只是安慰歸這麼安慰，但尚朝天自己對於芮昭這種“半場開香檳”的行爲，都不由得捏了把汗。
如果說是在下棋的是芮昭，尚朝天真的相信她能夠算清。
但如果是孫熠，儘管這裡柳世賢給了機會，但面對這位自己已經七年不勝的鐵苦手給的考驗，“強弱鑑定器”能否戰勝心魔，尚朝天心中不由得還是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不過就在這時，僅有一分多鐘保留時間的孫熠似乎終於做好了自己的決定。
第106手，白棋飛封，逼黑棋在角上動手！
看到這手棋，師徒三人精神都不由得一振——雖然這並不是最關鍵的一手，但這看上去，好像孫熠已經判斷出角上的最優解！
而直播畫面裡，柳世賢對於這手棋似乎也頗爲意外，但也幾乎沒怎麼思考就拿出了預定手段——角上小飛！
後續白棋擋是必然，而黑棋的立同樣是秒下！
十秒不到的功夫，局面就已經來到了剛剛雷歧所擺出的最關鍵之處！
在這一瞬間，研討室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尚朝天手機中【圍棋小昭】的直播都一下子沒了聲音。
不過，這個寂靜的瞬間只停留了短短一瞬而已……
因爲下一手棋，孫熠依舊是沒有任何猶豫的秒下！
第110手，白棋一路尖！
正中AI一選！
…
…
“我去！孫猴兒牛逼！！！
“這手棋直接把柳世賢給下懵了啊！！！”
十分鐘後，圍甲鵬澤隊的訓練基地。
看到直播畫面上柳世賢皺眉苦思著的樣子，今天同樣與隊中隊員一起觀看比賽的方兆祥忍不住讚歎了一句。
“狠哥！我感覺上回看到柳世賢那麼懵的時候，還要追溯到你2023年三爽杯陰到他的時候了！”
“瞎說，他那時可沒皺這眉頭！”
儘管當初在三爽杯上阻擊柳世賢的高光時刻唐關勝沒少掛在嘴邊，但狠哥說話做事向來實話實說：
“那時他雖然看上去有點惋惜吧！但似乎對於輸棋也看得很開……最後和我覆盤的時候都有說有笑。
“倒是眼下……看來他是真不想輸啊！”
“我估計之前他一直以爲自己還握有優勢……最起碼肯定不劣！”
褚駿不由得插話道：
“他估計覺得，只要左下能按自己意圖順利定型，那靠官子收掉比賽的可能性還非常大！
“只是這漏算了這手一路尖，著實有些要命！”
“呵！
“已經背叛了力戰之道的叛徒，必然被剝奪敏銳的戰鬥嗅覺！這是他該！”
一旁的皇伯南頗有點大仇得報的味道。
順帶一提——龍伯生涯至今對柳世賢六戰全敗，從來都未能“手刃叛徒”。
所以眼見這回時隔多年，又見柳世賢在世賽上被華夏棋手屠龍，有這語氣並不奇怪：
“孫熠他扛住了考驗啊！真的把這個局部全部給算清楚了！
“現在根據AI的判斷，黑棋想要做活只有扳打後俗並了，但要這麼下，黑棋想純靠官子翻身，估計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面對孫熠關鍵時刻出色的發揮，出現漏算的柳世賢在此用去了剩下所有的保留時間，這才最後給出了自己最後的答案：
第111手，黑棋小飛！
看到這招的龍伯，頓時高喊起來：
“這是勝負手！他想騙到這個先手來逆轉局面！
“猴兒別中計隨手下擋啊！你現在……”
然而，還不等龍伯念道完，孫熠的下一手就出現在了盤面上：
第112手，白棋團！
“我去！孫猴兒直接秒下了團！”
方兆祥驚呼道：
“剛剛柳世賢在花時間長考的時候，孫熠也在算吶！現在也徹底算清了！
“他這秒下襬明一副已經算清楚了的樣子，特別誅心好嗎！”
“這不僅僅是誅心，這已經是要殺人了！”
皇伯南聲音更高一度：
“剛剛這手棋下完，黑棋已經只能老實擋住做眼，又虧了兩目出去！
“五到六目的官子差距……面對孫熠，這哪怕是柳少爺也決計收不回來！
“我估計黑棋只能繼續下騙招了吧？
“果然，下一手黑棋小飛，擺明希望白棋拐進來就是！
“不是，柳少爺你別把孫熠當傻子啊！他這幾天多想殺你大龍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看，這裡的夾又是秒下！
“現在看過去……黑棋已經沒有活大龍的辦法了！
“孫猴兒……他要贏了啊！！！”
正如皇伯南所言，接下來的攻防近乎一本道！
柳世賢的每一手棋都用到了讀秒的最後，甚至還用了兩次延時！
但孫熠此時則面色不改、手不留情。已經徹底算清死活的他招招秒下，就是要把黑棋的大龍往絕路上逼！
第127手，眼見就地活棋無望的柳世賢選擇夾，試圖反擊左側白棋做最後一搏！
但此時孫熠依舊沉穩，展現出了極強的直線計算能力。
就地一立阻渡後招招一選！至142手，白棋全部連出，沒有任何問題！
甚至當黑棋在左上打吃威脅左邊整塊白棋時，孫熠甚至率先在中央反擠了一手，開始打起了外圍黑棋的主意，儼然已經殺紅了眼！！！
“木大木大！全部木大！”
看到這，唐關勝已經感覺興奮了起來！
“孫猴兒這盤下得太漂亮了，哪怕確認屠龍後也沒有絲毫退讓，就挑最狠的下！
“你們看看柳世賢的這個表情，我好久沒有看到柳世賢有這麼窘迫了！”
方兆祥點了點頭：“沒辦法，眼見大龍被屠，自己還進入讀秒沒有時間細想，這個感覺是挺難受的……”
“拉倒吧！”
龍伯直接反駁道：
“這盤棋他越細想越會發現自己已經是徹頭徹尾的死路一條，還不如早點超生吶！”
眼見隊中兩位老大哥都一副戰犯派頭，一旁的褚駿忍不住說了句：
“雖然我感覺……像這手擠是不是多少有些沒必要？別一招不慎把好局送了？”
“什麼沒必要？！這可是三番棋！這盤棋的氣勢可會決定第三盤棋的走向！”
龍伯當即反駁道：
“小褚，你現在也二十歲了，很快也要進入到最頂尖棋手之列！
“我可以告訴你，面對上手，就是要有這氣勢！
“圍棋不僅比拼的是棋藝，更比拼的是精神意志！氣勢不能輸！
“就像芮昭一樣，管你什麼十四冠王、農心之神，我就是要攆狗一樣把你攆得滿街跑！哪怕是輸了也要把你嚇得一身汗！
“孫熠這盤也是一樣，都把你屠龍了你還在掙扎，那就要上臉色！
“什麼玩意兒啊！再掙扎再屠你一條！看你老實不老實！”
“呃……嗯。”
儘管這話由作爲狂熱屠龍分子的龍伯說出口，讓褚駿不敢全信，但眼下孫熠在棋盤上那極爲強勢的氣勢，已經通過一手硬過一手的進攻展現得淋漓盡致！
及至182手，眼見全盤已無任何掙扎機會，柳世賢選擇投子，對孫熠七年不敗的紀錄就此作古！
一直被抽的陀螺，這回抓住機會死死捲住了鞭子，向自己一直以來的鐵苦手、回敬了一盤極有氣勢的屠龍局！雙方將在第三局中再決生死！
而在比賽結束時，孫熠卻並未有像半決賽時的那聲嘶吼一樣的激動表現。
剛剛還在棋盤上殺氣四溢的他，此時卻極爲淡定地開始與對手的覆盤。
就好像是在與一位同齡人剛剛結束了一場極爲焦灼的比賽一般，沒有絲毫不尋常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