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御風而行,冷風灌入衣衫,寒意入骨。
糖寶咬牙,不肯放棄的一次次搜尋著花千骨的氣息,漫天漫地,卻上天無處入地無門。
心中慌張至極,彷彿又回到了當初撕心裂肺的那些年,東方彧卿死得慘烈,骨頭媽媽又被尊上囚禁,她用盡力氣,卻連她身在何處都不知,她獨自一人在這茫茫的天地間,一朝失去了所有的支撐……
不放棄,絕不能放棄她!不顧虛耗過度了靈力,再次凝神,拼命想要搜尋到花千骨的氣息。
突然一絲迴應傳入靈臺,她欣喜的睜開眼,那氣息雖微弱,但是她的氣息沒有錯!
糖寶急忙擦擦淚水,循著那方向,直朝長留海底而去。
另一邊,笙簫默一路御劍,四處茫茫,白子畫早已不見了蹤跡,他心中焦急,隱隱又有些懼怕,無論怎樣,現下須先找到花千骨纔好,若再拖延下去,花千骨未找到,單是白子畫,恐怕便先要收斂不住。
花千骨的氣息自是搜不到的,若是搜得到,以白子畫的本領,怎麼可能至今仍無消息,想來一定是被人刻意掩了住,可遍尋這六界,誰又有這能耐?
笙簫默轉了轉念頭,乾脆凝眉仔細搜尋白子畫的氣息。
這些年白子畫渡給她仙氣應是不少,再加之他二人寸步不離,他只盼著她多少沾染上了些。白子畫難以搜尋到自己的氣息,他此番前來,但願能盡一些力。
手下動了動,他眼神一深,急向一處而去。
糖寶潛入了長留海底,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破了周遭結界,隨著那縷似有若無的氣息一路行到了深處,只見眼前竟巍峨立著一口數丈方圓的巨鍾,周圍罩著金光,說不出的神聖**。糖寶有些後怕,不由退了兩步,可眼神一轉,驚然瞥到了那巨鐘下壓著的一抹小小衣角。
“骨頭媽媽?” 糖寶衝上前,她察覺到的氣息正是從此而來,難道她竟被壓在了這鐘下嗎?她張手去推,拼命的想將它推開些,無奈力量相差實在懸殊。
她呼喚,那鍾裡卻沒有一絲回聲,不由更是心焦,糖寶再顧不得,乾脆啓了異朽閣的禁咒,欲將那鍾移開些,掌間一翻,只聽一聲轟鳴,海浪翻滾,沉寂多年的金色巨鍾緩緩掀了開來,淺白的衣角露出了更多,是花千骨的一件衣裳沒錯,卻絲毫不見花千骨的蹤影!
心臟一震,糖寶回過神來,再見眼前這番景象,那口鐘搖搖欲墜,幾乎已支撐不住。
她作爲異朽閣的靈蟲,自然也通曉天地,方纔是心急才亂了陣腳,這時仔細一想,眼前的大概便是長留的凌雲鍾。
長留仙山之所以能飄然於三重天上,全靠這口凌雲鐘的支撐,凌雲鍾一倒,整座長留山便要塌陷了!
是霓漫天———
糖寶咬牙切齒,一定是她騙她來此,又拿骨頭的衣裳騙她誤啓了凌雲鍾。
怎麼辦?腦袋完全亂作一團,海底四周已是氣泡翻滾,隱隱醞釀著鉅變,糖寶忙結起仙印,拼命想將它安放回原地,然而她小小的仙術打在這巨鐘上,卻如石沉大海。巨鍾傾斜,轟鳴聲不絕,眼見千鈞一髮,糖寶來不及多想,飛身而下,強行以身子托住了凌雲鍾。
暮色下,一抹青色一閃,笙簫默在一處破廟前停了下來,冷望了片刻,用掌力逼開了門,踏身進去,目光所及,除了雜亂的塵絲蛛網,再無他物。
眉頭不由皺了皺,他分明感應到了一絲白子畫的氣息,張手召出劍來,於地上列了仙術陣法,眸色一緊,揚手震然一推,只見眼前一草一木如撕皺的畫紙般,詭異的一寸寸剝落下來,露出了另一番絕然不同的景象。
笙簫默瞇了瞇眼,不遠處,一片暗不見天日中,竟佇著一黑衣白髮的女妖,那女人並不回頭,站在那裡,卻彷彿融入黑暗裡的鬼魅,令人看了心生寒慄。
笙簫默淡然上前兩步,開門見山道,“花千骨呢?”
黑衣女人長袖一揮,身側隱隱浮現的結界裡,花千骨靜靜的沉睡漂浮。
笙簫默見狀一驚,正要上前———
“別急…..”黑衣女人聲音有些僵硬,空蕩蕩飄在四周,“我沒想殺她,只想拿她和你換一個人。”
笙簫默頓下腳步,打量那背影片刻,冷笑一聲,“我憑什麼要答應你。”
“因爲她是花千骨…..”
笙簫默一哼,背過身去,“你也說了她是花千骨,是我師兄家的花千骨,又不是我自家的。她於我非親非故,我今日來幫忙,救得了固然好,救不了我也盡了力,我又何苦要受你要挾!”
那女人似是有些急,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與你換的,不過是你們長留無關緊要的人,她對白子畫又是何等分量,你當真不顧及?”
呵,還是個沉不住氣的妖怪?
笙簫默負過手去,平靜道,“你倒是說說,想換誰?”
黑衣女人退了兩步, “我想換鬼厲,他被你長留抓了去,日夜折磨。”
鬼厲?笙簫默一嗤,“我長留沒這號人物。”
“你還不承認!”黑衣女子怒氣暴漲,白髮四散飄蕩,凌冽殺意瀰漫,“你長留已罰了我天牢地牢之刑,爲何還不放過他!”
笙簫默詫異擡眼,皺眉細看了她半晌,沉道,“是你?”
這女人他還是有些印象的,本也是長留弟子,卻偷溜下界,擅動凡心,以致膽大妄爲的助心上人吸人靈氣求長生,抓回來後,摩嚴罰了天牢十五年地牢十五年,沒想到竟被她逃脫了出來?
笙簫默冷道,“我原還覺得你可憐,原來竟是如此蠢貨,你那相好既然是妖,又怎麼輪得上我長留來管?我長留的牢房可緊俏的很,沒空裝他!”
黑衣女人一愣,“他若不是被你們長留攝了去,我爲何找不到他?”
“哼,那自是爲了躲你。”
“不、不可能,我與他同生共死。”
“真是可笑,當初便是他將你供了出去。”
“我不信!他說要替我照顧親人,等我受罰出來!”
“是在變相告訴你,別反過來將他供了出去。”
“那、那他?”
笙簫默似笑非笑掃她一眼,手上一轉,半空中映出的玄光鏡裡,滿是一片酒色財氣的淫靡景象,“哼,看看吧,這就是你那‘同生共死’的鬼厲。”
這女妖滿心滿眼都在她那心上人身上,他自然知道摧毀她的意志比任何神兵利器都管用。
果然那女人見此,整張臉都慘白了下來,僵在原地,睜著眼仿若死屍。
笙簫默不再理睬,轉身飛快以仙力震破了結界。
一陣碎裂之聲,伴隨著封印的靈力四散,他張臂接過花千骨,見她依舊不醒,神識更是混沌不清,不由急忙探向她的靈臺———
本就不甚穩固的仙體此時早已是虛弱至極。
笙簫默定了定神,理了理此番狀況,方纔那結界完全隔了花千骨的氣息,靈力之大令人吃驚,眼前這女妖斷然無此能耐,如此看來,只怕也只是爲人所用的一枚棋子。
勾欄玉依舊沒有下落…..
笙簫默心中思忖一番,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懷疑,此事是否與南域連城有關?
結合過往種種,花千骨與勾欄玉似乎皆是她的目的,若此番當真是她乾的好事,他又當如何?
不由猶疑擡頭,盯著那女人,漠聲道,“究竟是誰指使了你?”
黑衣女人目光呆愣,早已沒了生機,死沉迴應,“南————”
“住口!”
“域”字在那女人的嘴邊轉了一圈,還未來得及出口,已被笙簫默一聲怒吼制止了住!
是她!真的是她!一股怒氣直往上衝,他原本還隱隱期待,或許不是她……
該怎麼辦?他盯著懷中氣息越來越弱的花千骨,她若當真死了,於白子畫,決計又是一場毀天滅地的災劫。
而她將她害得如此,若是白子畫知道……
笙簫默咬咬牙,閉目,巨大的仙力自她頭頂緩緩灌入,用的是最耗修爲的靈臺印。
無論如何,至少要先保她性命無虞,纔可圖以後計。
靈臺之印,可於仙力衰竭之時保命,卻是耗十補一,他若渡她三年靈力,便要生耗三十年的修爲。
周遭空氣冷冷,許久,眉間結了層薄霜,他緩緩收回手,吐出口氣息。
盯著花千骨漸漸紅潤了些的臉色,終於放下了心。
四下一陣晃動,笙簫默側了側頭,深知能有這般激盪的仙力,白子畫已在不遠了!
他擊破了封印她的結界,她的氣息自然便會外溢,以白子畫的能耐,尋到這裡自是不需多久。
他若來了,見花千骨受此苦難,又怎可能放過這背後的罪魁禍首?
心中一陣煩亂,他雖恨她不爭氣,怪她辜負自己的教導,但要看著她去送死,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心下狠了狠,轉頭,目光落在那黑衣女人身上,冷聲開口,“給你個機會自我了斷吧,等師兄來了,可就死得沒這麼好看了!”
那女人死屍般的目光擡了擡,卻是了無生意,下一瞬,長指穿喉而過,痛苦的睜著雙目,死的恐怖而扭曲。
笙簫默閉了閉眼,心中一陣自厭。
長留海底,糖寶單薄的身子費力的支撐著,渾身的力氣都快耗盡,她覺得好累……
靈力的流失太過迅速,在這海水中她覺得身子都冷了。
落十一知不知道她在這呢?大概是不知道的吧……霓漫天既然算計了她,又怎麼可能留下後路讓她可以脫險?
只是,她的靈力越來越弱,已不知還能支撐到幾時,她若不能堅持下去,當真陷了長留山,她一定會愧疚死。
心,沉寂了下來,靈魂,卻漂浮了起來。
眼皮上沉沉仿若墜了鉛,過度的耗損,睡意叫囂著,而她與那陣虛弱的睏倦苦苦抵抗,每一秒都是難熬,是活生生的折磨。
要挺住,絕望的想要挺住!
眼前水痕劃掠,醉眼朦朧,一切都消逝了,只有那抹月白身影無限擴大,似真似幻間,竟恍然覺得過往的時日都清晰了起來……
初拜入長留,絕情池畔,煙霧如醉,她從骨頭的耳朵裡鑽出來,糯聲道,“我叫糖寶……”
他的笑意旋即展了開來,望著她,眸子裡氤氳出一輪輕芒。
仙山歲月漫漫,絕情殿桃李菲菲,貪婪殿夜涼如水,他眸若星辰,環著她低低呢喃,“我從未將你當做師妹的。”
她恍然笑了,笑得那樣好看,凌雲鍾也似乎輕了些,生命的流失不再那樣令她難受了。
她還能見他一面嗎?就像前一世,老天終究成全了她見骨頭媽媽一面的願望。
大門被人推開,乍然而來的溫熱暮色映著她蒼白的臉頰,她偏偏頭,並不理睬。
笙簫默走近,相比之前發現她私盜勾欄玉時的憤怒,此時竟是平靜得多。
眸色晦暗,沉聲一字一頓,“是不是你?”
連城擡起頭來,只淡淡看著他。
“劫了花千骨,盜取勾欄玉的,是不是你。”
她一愣,半晌冷笑,“原來師父是來興師問罪的,弟子被您費了一身修爲,哪裡有那能耐?”
他一把抓住她,“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那日明明聽到,你與那個赫連提及了花千骨。”
她擡眼,失笑,
“所以師父便以爲我要挾持花千骨?”
他眉頭深皺,並非他不想信她,只是連那黑衣女妖都招了是她!他、他竟還幫她滅了口……
右肩被他抓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他那日當真下了狠手,若是從前,她尚可以憑仙術自行修復,如今他廢了她的修爲,傷勢便再不見好,每日每日只得硬撐著。
她眸子冷了冷,咬牙,“師父,我沒有。”
“還狡辯———”
她忽然臉色發白,大顆的汗珠滾了下來,咬緊嘴脣,渾身一陣顫抖。
他見狀駭然,忙鬆了手。
失去了他的支撐,她的身子輕飄墜地。
不知昏睡了多久,連城迷迷糊糊醒來,周身依舊疼得厲害,勉強睜開眼,出乎意料的,竟正對上他的視線。
不似往日的疾言厲色,那面容難得的柔和了幾分。
一時無話,連城偏過頭不敢再看,掙扎著想要起身。
“別動。”
他按住她,斟酌半晌,緩道,“肩頭的傷倒是不難治,只是你這時冷時熱的隱疾,從前爲何不告訴師父?”
她埋著頭,並不說話。
笙簫默眉頭更緊了幾分,想到她發病時幾番渾渾噩噩,不時便痛得渾身冷汗,如此斷斷續續,幾個時辰才見好轉,他對醫理雖算不得精通,卻也看得出來,這頑疾早已不是一日兩日之事,難怪從前她三不五時的便將自己鎖在屋裡,他枉爲她的師父,竟連這都未曾察覺。
不由幹聲道,“未必無藥可醫,爲師再去試試…..”
連城愣了愣,半響彎了彎脣角,從前她在北海,雍璃也曾傾盡北海之力,將天下奇藥爲她一一試過,如此都尚無回天之力,她早已不做妄想。
“師父,弟子沒有……”她張著眼看著他,小心翼翼道。
笙簫默的神色緩和了些,“沒有劫了花千骨?還是沒有盜勾欄玉?”
連城埋頭,小聲道,“弟子都沒有。”
她不想他有絲毫誤會,她與他雖於情之一字上斷然無緣,師徒緣分如今看來,只怕也有些淺,她在他門下的這些時日,他卻一直是個好師父。
“弟子從前盜勾欄玉,也從未想過用於邪途。”她只是聽聞勾欄玉至陰致寒,妄圖以此緩和病發之時的痛苦。
見他看著她並不說話,忙又補充道,“弟子那日與赫連說了許多話,師父只聽到了花千骨三字,便以爲我要挾制花千骨嗎?”
笙簫默嘆氣,“那黑衣女人也說,是受了你的指使。”
她聞言一愣,片刻,勾起一個笑來,“師父信她的話?”
笙簫默聽罷,也不禁有些汗顏,自家徒弟既向他真心解釋,他沒有不信的道理,自己也當真糊塗,沒聽那女人說完就自以爲是的定了她的罪。如今想想,那女人想說的,也未必是南域連城。
既想通了,難得心情舒緩了些,笙簫默揉了揉眉頭,剛想開口,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不遠處之人。
落十一站在門外,愣愣的看著二人。
尊上帶了花千骨回來,糖寶卻依舊沒有一絲消息,他五內俱焚,幾乎快要急瘋了,聽聞是儒尊救了她回來,這纔想過來問些線索。
沒想到剛走到門外,便聽到二人談話。儒尊說,那女人招了,是受她指使?!
“是你……”他不可置信的望著她,回過神來,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你說,你把糖寶怎麼了?!”
她渾身虛弱,此時更被他搖得幾乎要暈厥過去,笙簫默見狀,急忙出手將他拉開。
連城撫著胸口,望著他半晌嘆道,“落十一,你連她都保護不了,實在沒用。”
他驚然退後兩步,“真的是你?”
眼見他已六神無主,完全亂了分寸,連城咬牙微怒,“若是我真有這樣的本事,還會困在這裡等你來抓?”
“那……爲什麼…...” 落十一手下鬆了力,神色恢復了一片茫然無措。
“花千骨失蹤,以你們的性子自然是要瞞著她的,她又是如何得知?”
落十一喃喃道,“是霓漫天……”
連城無奈一嘆,“霓漫天並非善類,她透漏消息給糖寶,怎麼可能只是爲了讓她去找……你如今,還在我這裡浪費什麼時間。”
落十一僵了片刻,驚然回了神,深看了她一眼,下一瞬,已轉身衝了出去。
貪婪殿。
一聲重響。
落十一居高臨下冷望著地上之人,“糖寶在哪?!”
霓漫天卻不說話,只望著他陰陰的笑。
長劍毫不猶豫的出鞘,寒光直指了過去,“殘害同門,再不回頭,我此時便結果了你!”
霓漫天直直看著他許久,久到他以爲她已不會回答,她才緩緩舔了舔脣角的血跡,幽幽道,“師父,我帶你去找她……”
兩天一夜,那小賤人大概也快到極限了,她怎麼能錯過這樣的好戲。
長留海底。
靈力已盡衰竭,糖寶昏昏沉沉,臉頰透明得沒有絲毫血色,雙手卻緊緊不肯鬆開一分。
突然一個溫柔的身軀將她緊扣入懷中,那人話語間滿是顫抖的不可置信,小心翼翼的喚,“糖寶?”
糖寶拼力睜開眼,看著眼前模糊的輪廓好久好久,終扯出一絲虛弱的笑。她動了動嘴脣,卻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
“糖寶,你不要嚇我……”落十一睜大著眼,眼眶生疼,反覆喃喃著。
遠處,笙簫默與摩嚴趕了來,見眼前一幕,也是大慟。
“凌雲鍾……”幾個微弱的音節發出,糖寶整個身子都軟了,雙手幾乎失了所有的力氣。
支撐甫一抽離,伴隨著倒塌的巨響,霎時便是一陣天崩地裂,長留山隱隱動盪。
摩嚴與笙簫默見狀,急忙結印,巨大仙力催動,強行穩住了凌雲鍾,許久,震盪漸小,波濤平息,想來山上雖有些破壞,卻終究未良成大禍。
二人回頭,震然望著那小小身影。
再次安放凌雲鍾,以他二人的修爲,本是輕而易舉之事,卻兩天一夜,耗盡了這小蟲子的所有的生機。
絕情殿中。
花千骨已甦醒了過來,望著窗外突然傾盆而下的大雨發呆,雨水順著窗檐不停的往下砸,長留已很久沒有這樣大的雨了……
神魂依舊有些虛弱,倚著窗一陣喃喃,“這樣大的雨,糖寶還不回來。”
幽若聞言,心酸無比,骨頭師父找到了,糖寶卻沒了蹤影,她自責得巴不得砍自己幾刀,心中難受萬分,卻又不敢告訴她真相。
正愣忡,周圍突然一陣地動山搖,晃得人滿目暈眩,幽若臉色瞬間慘白了下來,“這是凌雲鍾……難道是糖寶!”
花千骨驚然回頭,無神的大眼望著她,顫聲道,“你說什麼?”
幽若再顧不得,轉身衝了出去。
長留海底。
落十一已有些語無倫次,眼神空的彷彿兩個漆黑的大洞,只知道抱著懷中的人不鬆手。
怎麼可能?
糖寶想和他說說話,拼命想告訴他別難過,可心肺處的麻木不斷地傳來,擴散到四肢百骸,直生生流入血脈。
笙簫默急忙上前,焦急的一番查探,許久,終是哀哀收回了手,此時景象,早已是油盡燈枯了……
糖寶的神魂再也支撐不住那身體,幻化回了蟲身,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心裡刀割般的難受。
是她錯了吧。
那日銀河上,他將小小的星子系在她腦袋上,抱著她搖啊搖,他說,“糖寶,要相信我……”
她明明答應了他的......
那天夜裡,他也曾苦苦哀求過她,他說,“糖寶,你以前都可以不相信我,只是這一次,求你相信我一次……”
她此生最後悔的,便是沒有相信他。
沒有相信他所以離開他……
如今,老天要懲罰她,再也不肯給她機會了……
遠處,幽若自劍上狼狽的跌了下來,摔倒在地。呆愣了許久,踉蹌的爬到她身前,搖著她眼淚瘋狂如斷了線,“糖寶,求求你別這樣,以前是都我不好,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她笑了笑,她從來嘴硬心軟,真正的心意她怎麼會不懂,她們是朋友啊……
她想親口對她說,卻已力不從心。身子越來越輕,越來越透明,筋疲力盡,糖寶緩緩閉上了眼。
悲傷的氣浪一陣陣襲來,衆人皆默站在兩側,沒有人開口,氣氛卻哀痛至極。
突然,只見湛藍的海水中浮現出一抹白色身影……
花千骨漂浮著,呆滯的望著眼前一些,彷彿有另一個自己脫離了身體,在半空中冷看著那自己這具行屍走肉,心已痛到不能再痛了,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糖寶……”聲音殘破沙啞得讓人不忍猝聽,花千骨突然捂住胸口,時間就這樣倒退回了那場生離死別,什麼都忘記了,什麼都消逝了,只有那些削骨噬肉的絕望是如此真實。花千骨蜷縮起身子,紋絲不動,眼神比死人還恐怖了三分。
“骨頭師父!!”幽若大駭,忙爬起身想去扶。
一陣疾風掠過,仙力激盪著海水劇烈翻滾,白子畫凌空而現,巍然如天地間的神祗,眉頭緊鎖,望著海水中蜷縮顫抖的白色身影,再看落十一懷中,身體漸漸透明消逝的糖寶,不由喉頭一甜,驚天的悲怒襲上心頭———
空氣顫動,然後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之時,毫不留情隔空一掌便又快又狠的擊了出來。冷光晃若白晝,攜千鈞之勢,巨大掌力穿心而過,霓漫天仿若一癱爛肉般摔倒在地。
無人見過這樣狠絕的白子畫,笙簫默大驚,深怕他心中怒氣收斂不住,忙上前去攔,“師兄,現在救花千骨纔是要緊。”
白子畫回了神,眸中血色一絲絲冷了下來,飛快彎身將花千骨抱起,飛至半空,停下步伐,回頭神一般俯視一眼那女人。
冷哼一聲,竟還沒有死絕?
衆人皆被方纔這一幕嚇了住,血腥的氣息在海底瀰漫。
落十一麻木的望著眼前的一切,直到懷中小小的身子完全消散入海水之中,記憶中似乎也曾有過那樣一瞬,是這般撕心裂肺的痛楚,兩世重疊,靈臺間逐漸清明的記憶,卻是她再一次倒在了他的面前。
“糖寶?”他輕輕喚,卻連一絲氣息都抓不住。眼淚終於滾了下來,她兩世的離去幾乎將他逼入絕境。
摩嚴望著他,心中不忍,想上前勸慰,他的目光卻透過了他,緩緩站起身來,長劍拖著地,一陣金屬劃過的尖銳刺耳,那身影走到霓漫天跟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
霓漫天被白子畫那一掌幾乎震碎了心肺,此時完全是在強撐著一口氣,望著眼前那沉色靴子,滿足的閉上眼,“師父,你殺了我吧……”
“殺了你……”有些詭異的聲音,他不擡頭,長髮遮著神色,那話語在四周激盪,緩緩仿若修羅。
“殺了你,讓你投胎轉世,再來害她麼。”
他想起來了?霓漫天驚恐的抽氣,只見他舉高了劍,劍身揮下時,她看見了他的神色,那是怎樣一種眼神呢,只一眼,幾乎將她打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長劍不偏半寸,自頭頂狠狠沒入,乾淨利落。他輕輕的說,“我與你,永生永世別再見了……”
山河崩,百獸悲鳴,天地失色。
烏壓壓的黑雲覆蓋著天空,幾日的連番災厄,令每個人心裡都罩上了一層不詳的陰影。
花千骨再也沒有醒過,卻也並非沉睡,她彷彿失了所有感官,回到了又聾又啞的當初,只蜷縮在牀腳,眸子睜得老大,混沌著似夢非醒。
誰都能感受到她周身散發出的戾氣,這戾氣太過熟悉,卻無人敢說破。白子畫不斷妄圖穩住她的心神,卻難以將她從這樣的夢魘中解脫出來。
“是霓漫天……”絕情殿中,笙簫默收回手,重重嘆道,“她倒是夠狠,竟敢硬生生撕下自己的兩魄。”花千骨彼時因糖寶之事受了太大的打擊,悲痛至極之時,這兩魄便趁機潛入了她的神魂中,這纔有了她今日悲痛外的戾氣。
白子畫仿若
未聞,小心壓制住她顫抖的雙手,輕聲道,“小骨,看著師父……”
空洞的眸子擡起,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絕代身影,然而這身影忽然間便又染上了血色,破碎的片段割入腦海,重重疊疊,又彷彿是東方死的那一日,白子畫臨空望著,冷漠的瞧著———
東方彧卿向來世借了五年壽,來換取今生多陪你一年。下場……是不得好死。
每一根骨頭都狠狠地疼,她一把推開眼前的身影,絕望而嘶啞喊出幾個音節,“東方……”
白子畫周身一僵,薄脣褪去了血色,恍然退後兩步。
殿外突然一陣喧囂,伴隨著連日的電閃雷鳴,衆仙派急急聚急長留山,只因十六件神器竟又隱隱異動!
花千骨雖沒有了妖神之力,然而十六件神器中的神力皆是她注入,如今時日尚不及百年,猶是相生相吸。花千骨被夢魘所困,戾氣大盛,神器有所感召,伴隨著萬物衰亡,妖孽橫行,九州又隱隱醞釀著鉅變。
衆派長老擁擠在長留大殿中,每個人的神色都無比沉重,眼見草木衰枯,日月死沉,無一不是與當年妖神出世並無二致的先兆。
“世尊!你長留如何給各派一個交代!”殿下衆人咄咄逼人,全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摩嚴坐在殿上,燭光下的神色滿是滄桑疲倦,誰都未料到今日竟會有此變數.
他斟酌許久,沉聲道,“花千骨之事,須從長計議。”
“哼,妖神出世,你我哪裡還有命從長計議?!”殿下別派長老怒道。
摩嚴冷聲道,“妖神出世乃是天劫,是福是禍豈是我長留可以左右?”
堂中一片嘈雜喧嚷,衆人極力壓抑著驚慌,然而思及從前竹染的狠毒以及花千骨足以滅絕萬物的神力,卻又難免懼怕萬分。
“依我看,不如———”
一人大聲叫嚷,話到此,卻突然沒了聲音。
堂中登時安靜了下來,衆人皆明白這未說出口的話是怎樣的意思,已到這一步,任何的提防都已難有必然的保障,臨至大難,也不由都露出了自私醜惡的嘴臉。雖未敢說破,徹底解決的方法卻已十分明顯,便是趁妖神還未出世,殺了花千骨!
絕情殿中,白子畫凝神望著那單薄的身影,伸出手想觸碰,卻又怕驚擾了她半分。
她信任過他麼?她若當真信任,便不會困於這段夢魘,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世間她最信任的,從來不是他這個師父。
她又聾又啞,被逐到蠻荒;一身絕情池水毀得面目全非,又被他挑斷了手筋腳筋;十七根消魂釘,以及他親手刺入她身體的軒轅劍。
右手臂的疤痕錐心蝕骨,大滴冷汗滾下了臉頰,白子畫痛得幾乎使不出一絲力氣,他如何有資格爭取她此時的信任?這些原本都應當是他來承受的苦難!
東方彧卿並沒有說錯,她早已做出了選擇,是他仗著是她的師父強留下了她,他從來隱隱懼怕著,不敢去面對與揭開。而如今,她又回到了瑤池上,誅仙柱下,她要重新選擇一次,而他幾乎可以肯定,她選擇捨棄他。
小骨,你不是說,永遠不會離開師父的嗎?
戾氣更盛,昭示著的是六界的動盪,白子畫閉了閉眼,沉沉道,“去叫東方彧卿來。”
長留大殿中,衆人依舊僵持不下。
“世尊!如此天下存亡的關頭,你長留須大義滅親纔好!”底下衆人喧嚷道。
摩嚴忽的睜開眼,神色凝重,“胡鬧!!”
各派心中的想法他怎會不知,只是心中這點立場倒還定得分明,即便是爲了子畫,此時也萬萬不可再損及花千骨了!
堂中正吵鬧不休,只見突然一陣火光掠天,妖魔之氣大盛,兩陣魔怪列隊而至,聲勢浩大,而中間灼灼紅蓮開遍,踏蓮卓絕而來的,正是魔君殺阡陌。
風華絕代的身影落於殿上,紅衣一掠,殺阡陌直接臨掌門之位而坐,冷掃著殿下衆人,哼道,“你們方纔說什麼?”
堂下一陣唏噓,終於,一灰衣老兒小聲道,“魔君想來也同意我們的打算,此時雖取了花千骨的性命,但她他日輪迴轉世,想來對魔君也有益處。”
殺阡陌與花千骨的過往糾葛,衆人多少知道些,或許也只有花千骨轉世輪迴,殺阡陌纔有機會不是?殿下衆派早已顧不得許多,妖神面前,又何必區分是仙是魔?此時若能爭取到殺阡陌的支持,無疑更能達成他們的目的。
殺阡陌鳳目一挑,“哦?你倒是聰明,走上前來些。”
那灰衣老者走上前幾步。
殺阡陌笑得妖嬈,“你想出如此拯救六界於水火的點子,是哪一派的?”
雖臨近生死關頭,聽魔君如此誇獎,卻也難免有些得意,揚聲道,“老朽九華派點蒼老兒。”
殺阡陌笑得煞是好看,“你說得對,本魔君是要帶小不點兒走,不過———”
笑容突然變了調,殺阡陌眼角一轉,春秋不敗已側身恭敬道,“請魔君吩咐!”
殺阡陌冷冷一笑,“給我去滅了他九華一派!”
“是!”春秋不敗轉身,率了殿外萬計妖魔領命而去。
殿中頓時如炸開了鍋,那灰衣老兒漲得臉色發青,惱怒道,“殺阡陌,你欺人太甚!”
話未說完,只見那優美的手腕一個翻轉,皮肉四散,血肉噴濺開來,說話之人登時便是一個死無全屍。
殿下頓時靜了下來,伴著污了一地的血肉,衆人都不由驚嚇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這麼怕妖神出世,現在死了,自然就不用怕了。”流火緋瞳流轉生輝,面上是帶著笑的,那聲音卻是說不出的恐怖。
殺阡陌倚在座上,睨著衆人,“本魔君就是要你們明白,管他是妖是仙,我要誰死,誰就活不了……”
冷冷的收回手,厭惡的擦掉袖上的血跡,“但本魔君若要保護誰,誰也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