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琰讓隨從將書房點的燈火通明，他立在書房桌案前，俯身奮筆疾書，面色凝重認(rèn)真，捏著筆的手更是翻腕飛快。
才寫了一頁，便聽啪的一聲，他手中的狼毫，竟應(yīng)聲斷了。一旁立著研磨的隨從不由面露擔(dān)憂，王爺仍舊心緒不寧，若是心頭平靜，怎會控制不好力道，將筆桿都捏斷？要不要通知紫陽真人，再將王爺打暈一次？隨從心下嘀咕，卻忽聞頭上傳來聲音道：“吾沒事。”
隨從猛然擡頭，見王爺清冷凝重的目光正滿是寒意的緊盯著他，“吾知道衝動救不了王妃，所以現(xiàn)在，吾沒有衝動。”
隨從連忙點了點頭，“是，王爺沒有衝動。”
方琰這才扔了手中斷了的筆桿，又從筆架將取下一直筆來，蘸滿了墨汁，提筆書寫。
他就這麼立在桌案邊，自從醒了來到書房開始，一直到東方的天已經(jīng)微微露出熹微晨光之色，他甚至動都沒動，除了說那句“吾沒事”以外，甚至連頭都沒有再擡起過，他的眼眸更是不曾離開過筆下的紙張。
長長的奏摺，寫了近幾十頁。
隨從在一旁，心頭直打鼓，王爺不會是換了一種方式發(fā)狂吧？先前是拳腳發(fā)狂，如今是奮筆發(fā)狂？
因太過擔(dān)心，隨從不由靠近一步，想看看王爺都寫了些什麼，可還沒等他看清楚，便見王爺擡手扔了手中筆，面色清冷的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備朝服。”
“王爺要上朝？”隨從一驚，王妃不見了，王爺真有心思去上朝麼？
“你說呢？”方琰冷冷反問。
隨從不敢再多言，連忙回身，吩咐書房外頭伺候的小廝，去取王爺?shù)某怼?
方琰收起奏摺，早飯也不曾用，便換過朝服，前往宮中而去。
路上他深思良久，手中更是緊緊的捏著那讓他寫了一夜的奏摺。發(fā)狂的心情過去，他自己也十分清楚，僅憑王府的一點兒侍衛(wèi)，根本不足以和虞淼的六千精騎抗衡。硬碰硬，他很可能非但救不出他的昕兒，還會害了她。
不管心中有多著急，他都必須冷靜下來。必須，冷靜。
在宣德殿外頭站了一刻鐘，捏著奏摺的手都泛了白，他深吸一口氣，還是獨自去見了聖上。並呈上了奏摺。
原本想要在朝會上，當(dāng)衆(zhòng)宣讀奏摺，可穩(wěn)妥起見，他還是控制住了心中巖漿一般的憤怒，單獨將奏摺呈了上去。
小皇帝翻閱著奏摺，越看，眉頭蹙的越緊，即便有有些生僻的字，他還不甚認(rèn)識，卻不影響他理解通篇奏摺的意思，“叔叔歷數(shù)了虞泰的一百多條罪狀，是想？”
“聖上，虞泰作惡良多，不可姑息。”方琰咬牙切齒的說道。
小皇帝深深點頭，“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如今不是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麼？叔叔如今有萬全的把握，他在朝堂上的勢力，已經(jīng)土崩瓦解，不足畏懼了？虞淼可是還在京中呢。”
“君是君，臣是臣。聖上的話，便是虞泰虞淼，亦不能反抗。如若不尊，便是謀逆大罪！其罪株連九族！”方琰冷聲說道。
小皇帝擡眼，十分擔(dān)憂的看著方琰，“叔叔說的，我自然知道，可是叔叔……他們想害的人一直
都不是我，而是叔叔呀，若是他們針對叔叔，架空於我，叔叔手中沒有兵權(quán)，又如何自保呢？”
方琰緩緩舔了舔嘴脣，“聖上可密令去西北，解除虞淼大將軍職務(wù)，臣去說服公孫將軍出兵，拿下虞泰虞淼，聖上只要硃批了虞泰罪狀，即可。”
小皇帝猶豫片刻，忽而問道：“叔叔一向是有耐心的人，能不能告訴我，爲(wèi)什麼突然決定這麼做？”
方琰緩緩擡頭，迎著小皇帝探究的視線，沉默半晌，只說到：“沒有爲(wèi)什麼，只是不想等下去了。”
小皇帝聞言十分詫異，上下打量著方琰。叔叔在他心中斷然不是沒有耐心，匆忙行事的人，低頭看看手中長長的奏摺，又不難發(fā)現(xiàn)，書寫之人的焦灼急躁。叔叔究竟是怎麼了？
小皇帝皺眉片刻，還是提筆站了硃砂墨，在奏摺之上御筆硃批。並當(dāng)即遣送密令前往西北。
方琰拿著聖上硃批的奏摺，連朝會都沒有參加，便立時出宮，前往公孫將軍府上去。
公孫將軍正在家中同妹妹下棋，聽聞齊王登門，很是愣了一愣，“齊王來找我做什麼？”
“過不了多久，你們就是連襟的關(guān)係了，王爺來尋你，多正常啊！”公孫蘭笑嘻嘻的說道。
公孫陵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他以爲(wèi)齊王不是這種會藉著連襟來攀親之人。這才毫無顧忌的向沈家提了親。就算要利用這連襟的關(guān)係，如今沈四娘不是還沒有過門的麼？怎的也不至於如此等不及吧？
心下猶豫，他還是起身向會客廳前去。
公孫蘭看著面前下到一半的棋局，側(cè)臉看向外頭哥哥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忽而拍手起身，點著腳，腳步輕盈的也向外頭而去。
“娘子這是要……”她身邊丫鬟小聲說道。
公孫蘭立即比了噤聲的手勢，等哥哥走遠(yuǎn)，再尾隨而上，悄悄的溜到了外院。
“齊王爺真是稀客，今日怎……”公孫陵話還沒有說完，便瞧出方琰臉上異樣，不由神色一稟，“王爺這是怎麼了？怎的氣色如此之差？”
方琰沒有多言，只將袖中聖上硃批過的奏摺拿了出來。
公孫陵皺著眉頭，接過奏摺，一頁頁翻看著。上頭例數(shù)虞泰百條罪狀，並非羅織罪名，許多罪狀下頭都有理有據(jù)，十分可信。公孫陵越看，眉頭擰的越緊，待看個大概，忽而擡起頭來，看著方琰道：“王爺爲(wèi)什麼挑這個時候？”
方琰抿著脣，緩緩說道：“罪就是罪，什麼時候，很重要麼？”
公孫陵冷笑一聲，“王爺莫要裝糊塗，如今虞淼正在京中，並非全無防備，此時揭出虞泰的諸多罪行來，虞淼豈能甘願認(rèn)罪？”
“若要甘願認(rèn)罪，自然是不容易，不然也不需來找公孫將軍了。”方琰說道。
“如今並非最合適的時機，”公孫陵搖頭，“我知道虞泰並非什麼仁義忠孝之人，但他如今已經(jīng)不足畏懼，虞淼長年在西北，對京中事物不甚熟悉……”
“看著我同虞家人相互牽制，公孫將軍覺得如此，對聖上是最穩(wěn)妥的，是麼？”方琰打斷他的話，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道。
公孫陵微微一愣，似沒有想到他會說的這麼直
白，於是也只笑了笑，並沒有否認(rèn)。
“公孫將軍，只看到眼前相互牽制的好處，是沒有人能威脅到聖上。可是公孫將軍就沒有站的更高些，看的更遠(yuǎn)些麼？虞泰這麼多年在做的是什麼事？結(jié)黨營私，聚斂錢財，買賣官職，玩弄朝政。虞家勢力不除，朝堂難以穩(wěn)固，政令難以實施，苛捐雜稅讓百姓痛苦不堪，國力難以提升。倘若沒有虞泰從中作梗，上下通達(dá)，大梁的國力，必定能在短時間內(nèi)，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方琰認(rèn)真說道，“那纔是正真利於百姓，利於整個大梁的好事。待聖上年長，可以交託在聖上手中的，乃是盛世大梁！公孫將軍覺得，是爲(wèi)了維護一時的相互牽制，影響大梁的整體發(fā)展好？還是除滅了虞家，爲(wèi)大局著想好？”
公孫陵瞇眼看著齊王爺，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齊王爺自然說的好聽，好聽話誰都會說。先皇帝可是想要將這大梁交給當(dāng)今聖上的，倘若……”
公孫將軍話沒有說完，低頭抿了一口茶，吹了吹茶葉沫子。他的意思太明顯了，縱然他知道除掉了虞泰，滅了虞氏在朝堂中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更有利於大梁的發(fā)展，但是爲(wèi)了防備方琰爲(wèi)謀一己私利，他不能幫助方琰滅了虞家。說到底就是一句話，他不相信方琰。
“齊王爺原本不必急的，您一步步穩(wěn)紮穩(wěn)打，不是走的很好麼，如今虞國舅已經(jīng)不行了，昔日維護在虞國舅身邊的人正一點點被王爺瓦解蠶食。縱然虞將軍回來了，一時不能撼動虞家的勢力，打仗或許虞將軍更行，但玩弄朝政，虞將軍豈是王爺您的對手？”公孫陵輕笑了笑，“王爺本不必來尋我的。”
方琰微微垂了垂眼眸，他自然知道，一步一步來更爲(wèi)穩(wěn)妥，若是他的昕兒在他身邊，他誰也不會尋，他相信憑著自己的謀略，憑著自己的努力，也能達(dá)成理想。
可如今他等不起！他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昕兒落在旁人手中，受盡威脅與折磨麼？
“吾的王妃，被虞家人抓走了。”方琰低聲說道。聲音十分低沉輕微，好似他十分羞愧難當(dāng)，更是痛心疾首，一句不長的話說出口，他的臉色卻是瞬間煞白了。
公孫陵聞言，微微一愣，似是沒有聽清，但更像是處在震驚之中。
這是一道倩影卻忽而從外頭躥了進來，“王爺說什麼？誰？誰被誰抓走了？”
方琰緩緩擡頭，看了突然闖入的公孫蘭一眼。
公孫陵寒著臉呵斥道：“怎麼學(xué)的規(guī)矩，這裡是你能闖進來地方麼？王爺面前，豈容你放肆？還不快退下去！”
公孫蘭聞言，立時瞪著赤紅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哥哥，“昕娘被抓走了？昕娘被虞家人抓走了？哥哥，你沒聽見麼？你怎麼還有心思罵我？你沒聽見嗎？”
公孫陵皺眉，低聲喝道：“我聽到了，我知道你同她關(guān)係好，但這不僅僅是私情的問題，更關(guān)係朝廷，關(guān)係民生，事關(guān)重大，你不懂，快下去！”
公孫蘭非但沒有退下，反而上前一步，怒瞪圓眼睛，緊緊看著自己的哥哥，“從小你就教我，做人要厚道，要知恩圖報！人要有信義！可如今呢？你只記著你自己將軍的身份，只考慮你自己的榮辱，你根本不顧別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