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侯少夫人給添了一味藥引。”
林夫人看著桌子上放著的小塊香。
香並不大，聞起來也沒刺激，真會讓人睡不著？
“讓晚上喝完第三頓藥的時候點起來。”
林主事眼神帶著幾分期盼：“我問過了，太醫(yī)院說薛夫人是卒中，按理說很少能醒來，就是東陽侯少夫人添了這個藥引，兩天就醒了。”
林夫人溫柔一笑：“那我也用，希望別再總是昏睡了。”
說著低頭看著睡在牀上的一對兒女，輕輕拍撫。
“我都好久沒有哄他們?nèi)胨恕！?
林主事點點頭：“柔娘，你一定會好的。”說到這裡又眉眼興奮，“我明年定能升一級，到時候換個大房子，把爹孃接來，你也能清閒些。”
林夫人看著他：“七郎，你能點選入京爲官，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多虧了當時蔣後——”
話說到這裡一驚，忙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咽回去。
林主事明白妻子要說什麼，下意識看了眼外邊，又低聲說：“別擔心，雖然那年是蔣後提議開了補選，但原本也是先帝早年定下的選官規(guī)矩，只不過是因爲公薦導致混亂，這還是先帝的恩澤，而且我之後都是如此，選出的官員數(shù)百人，如今也都好好的各自爲官，我們爲國爲民，不會僅憑那一年的進士科出身，就被判定蔣後黨。”
林夫人點點頭：“是我婦人之見，膽小了。”忙岔開這個話題，“其實先前寒窗苦讀的時候，咱們?nèi)兆舆^得也不苦，我也很知足。”
“怎麼不苦？家裡連僕婦都請不起，你懷著身子還漿洗衣服。”林主事說，回憶先前神情感傷，“如今好日子來了，你一定要養(yǎng)好身子，好好享福——”
他說著話再轉(zhuǎn)頭，卻見剛還在說話的林夫人已經(jīng)靠著牀閉上眼，嘴角還帶著笑意。
林主事先是僵著身子伸手探了探鼻息，呼吸正常，他鬆口氣，又幾分哀傷，小心翼翼將妻子扶著和孩子們躺在一起，再起身看著桌案上擺著的盒香。
希望這個藥引能解決妻子的病癥。
……
……
“你覺得林夫人的病怎麼樣？”
回程的車上，周景雲(yún)問莊籬。
莊籬搖搖頭：“要再看看才能知道。”
可以肯定林夫人是心病，而且對連林主事都沒有吐露半分，不管是章士林，還是她這個陌生人，問是問不出來的，只能去夢裡看看了。
夢是虛幻的，但藏著連自己都不敢面對的真實。
周景雲(yún)說聲好：“盡人事聽天命，我們能去對林主事夫婦也是安慰。”忍不住跟她講林主事這個人，“林主事能走到如今也不容易，他出身貧寒，科舉中屢次考中，但卻始終不得入仕。”
莊籬不懂這些，好奇問爲什麼。
“因爲名門望族可以公薦士子，擠走了他的名額。”周景雲(yún)說，停頓下，“直到，蔣後廢了行卷和公薦，科舉選士名額大增，林主事才得以取中。”
莊籬哦了聲，對周景雲(yún)眨眨眼，以眼神詢問。
周景雲(yún)幾乎失笑，看懂她的眼神，忍著笑說：“科舉選士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規(guī)矩，蔣後只是更嚴苛推行，所以，林主事這樣的人依舊是天子之臣，非某一人黨。”說到這裡笑了笑，看向晃動的車簾，“所以說這世間有些事對就是對的，不會因爲做事的人不對，事就不對。”
莊籬一笑：“世子說得對。”
周景雲(yún)再次笑了，要說什麼，江雲(yún)在外輕聲喚世子。
周景雲(yún)掀起車簾。
江雲(yún)俯身過來低聲說：“有人跟著我們。”
周景雲(yún)面色不改，指著前方：“在曾家鋪子停一下。”又壓低聲，“什麼人？”
江雲(yún)點頭，低聲說：“看不出來，從茶坊出來的，到街口的時候消失了。”
周景雲(yún)沒再說話，坐回去。
“沒事吧？”莊籬低聲問。
周景雲(yún)對她點點頭：“沒事。”
不待他再安慰，莊籬已經(jīng)點點頭。
“不用怕。”她低聲說，對他一笑，“如果是衝我來的，我會假做挾持世子，不會讓他們牽連到你們家。”
周景雲(yún)覺得這話有些不對，怎麼假做？都知道她是他新娶的妻子，又不是剛見面的陌生人。
或許她心裡有些亂，說話也有些亂。
周景雲(yún)下意識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要衝動，一切有我，聽我的。”
莊籬看著被握住的手，這，是把她先拉住不讓動？其實，她也不會胡亂行事的
不過，爲了不讓他擔心，他想握著她的手，就握著吧。
兩人坐在車內(nèi)，伴著馬車在街上粼粼而行，聽著外邊的聲音。
不過一直到東陽侯府門前，都沒有任何異常，江雲(yún)說跟蹤窺探的人也沒有再出現(xiàn)。
周景雲(yún)鬆口氣，看著握在手裡的手，忙鬆開了。
莊籬打趣說：“或許是哪位仰慕世子的人，想多看你幾眼。”
她還有心情打趣，真是膽子大，周景雲(yún)笑說：“承蒙娘子吉言，希望如此。”說罷先下了車，“我去外書房整理一些事，你先回去歇息。”
莊籬點點頭，坐著車向內(nèi)宅去了。
晚飯時周景雲(yún)沒有回來，讓豐兒進來說有宴請要出去一趟。
周景雲(yún)是東陽侯世子，又新任戶部度支員外郎，有同僚朋友們宴請是正常的。
“世子說不知何時結(jié)束，讓少夫人自歇息，他今晚歇在外書房。”
這樣更好，莊籬正想怎麼找藉口獨睡一晚，立刻讓春月整理了周景雲(yún)換洗衣服，給豐兒帶去外書房。
“少夫人，我陪你睡吧。”春月帶著幾分不安說。
莊籬獨睡犯病還沒過去太久。
莊籬給她解釋“那次真是意外，先前世子沒回家的時候我不是也自己睡，都好好的。”
看到春月還是不放心的眼神，莊籬又一笑。
“而且這次世子是出去應酬，又不是……去別人那裡，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說罷，莊籬還伸手捂了捂臉，燈下看起來幾分嬌羞。
春月忍不住笑了，又些許悵然，少夫人果然對世子情深濃濃。
“少夫人你以後都不要胡思亂想，我們都看出來了，世子對你也是真心實意。”她叮囑說。
嗯，雖然不是她們想的那種真心實意，周景雲(yún)對她的確是真心實意，莊籬笑著點點頭“我聽春月的！”
少夫人越來越喜歡跟她們說笑，春月嗔怪她一眼，服侍莊籬上牀，放下帳子，逐一熄滅燈，室內(nèi)陷入夜色中。
……
……
周景雲(yún)站在一間樓閣上，伸手推開窗，三曲坊繁燈璀璨，讓人視線恍惚。
夜風中送來的香氣，歌舞聲，笑聲，宛如浪涌。
門在後打開了。
“世子久等了。”有聲音說。
周景雲(yún)回過頭，看到一個青衫男子走進來，手中拎著一把琴。
“沈青，原來是你。”周景雲(yún)神情略驚訝，旋即又恍然，“是你白天跟蹤我？”
如果不是來人遞消息，說是白日街邊旁觀一眼，只恨不便近身說話，邀請晚上入三曲巷一見，他根本不會赴約。
就想看看是誰。
沈青被周景雲(yún)喊出名字，也有些驚訝，感嘆：“世子還認得我啊。”
周景雲(yún)說：“沈狀元說笑了。”
沈青哈哈笑了：“世子你這稱呼纔是說笑。”
周景雲(yún)笑了笑：“怎敢跟爲蔣後聽天下聲的沈大郎君說笑。”
沈青看著周景雲(yún)，淺淺一笑：“娘娘什麼事都沒瞞著世子啊，你雖然不聽娘娘的話，但娘娘什麼話都跟你說。”
周景雲(yún)神情淡淡：“誰讓我長得好看呢。”
沈青失笑，又肅重的面容：“這話世子可以跟別人調(diào)侃，不用拿來調(diào)侃娘娘，娘娘什麼品行，天下人不知，你難道不知道？”
周景雲(yún)笑了笑：“我的品行就是這樣，沈狀元應該也知道。”
室內(nèi)沉默一刻。
沈青有些無奈嘆口氣：“你這脾氣啊，真是——”說罷不再多談，對周景雲(yún)俯身一禮，“成泰二年，世子相護劉成王江逃過監(jiān)事院緝拿，今日才得以親自向世子道謝。”
周景雲(yún)看著施禮的沈青，只說：“他們已經(jīng)謝過我了，沈郎君不用謝我。”
沈青起身：“他們那時候剛見過我，如果他們被抓，我今日也見不到世子了，世子這個謝當?shù)摹！?
周景雲(yún)哦了聲，淡淡說：“不用客氣。”
是坦然接受道謝呢，還是懶得跟他多說？沈青坐下來，將琴放在身前：“我知道，世子從來不爲娘娘做事，世子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伸手輕撥琴絃，室內(nèi)響起錚錚聲。
“娘娘生前珍愛你，從不爲難你，讓你隨心所欲，我們自然也不會打擾你，更不會讓你與我們一般涉險。”
周景雲(yún)垂在身側(cè)的手攥起，什麼叫娘娘珍愛他！
她怎麼珍愛他了？
他隨心所欲？是說他不入朝爲官，外放監(jiān)學嗎？這是他的事，又與她何干！
但旋即又無力鬆開手。
如果她不讓他走的話，他的確走不了。
說白了，他的確是因爲她不爲難，才隨心所欲。
周景雲(yún)沉默不語。
室內(nèi)唯有琴聲迴盪。
錚一聲輕響，沈青雙手按住琴絃。
“我今日來就是告訴，我們也會讓你隨心所欲，安心做你想做的事。”
周景雲(yún)笑了，這話真是好笑，他有什麼需要他們……
念頭閃過，沈青的聲音再次傳來。
“張擇已經(jīng)對白籬生疑，讓人去查黃家族人了。”
周景雲(yún)一驚。
白籬的身份，是在白循出事後，莊先生才倉促訂下的。
一直以來跟在身邊，被當作婢女也好，女弟子也好，都不爲怪，畢竟無人在意。
雖然說跟黃書生的近親族人叮囑過，也許了一些錢，但在監(jiān)事院手裡，誰知道能不能抵得住。
更何況還有黃氏族中其他人。
原本以爲看到相貌無疑，就不會再揪著不放了。
這個張擇真的是…
沈青一笑：“你不用擔心，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
周景雲(yún)臉上並沒有安心的神情，沈青的話，也讓人震驚。
他看著沈青：“你怎麼知道白籬？”
這幾年被抄家的蔣後黨無數(shù)。
而且白循其實也不算多重要的蔣後黨，甚至或許不是蔣後黨，只是無妄之災的株連。
更何況白循之女早就養(yǎng)在莊先生身邊，族譜上都沒了名字，張擇一開始都不知道有白籬這個人。
沈青怎麼知道？
而且還知道莊先生夫婦爲白籬安排的身世來歷。
沈青看著周景雲(yún)笑了笑：“其實，如果你沒去書院的話，本是我來帶走的白籬。”